分卷(15)
  姜颂上次哄小婴儿的时候也就八九岁,现在二十八九岁都过了。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应该怎么处理了,只能僵硬地抱着他颠一颠,别哭啦,再哭变丑啦。
  小宝宝很惊恐地看了看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啊,他有点想起来了,顾长浥小时候不爱哭。
  只要他抱着,就会美滋滋地傻乐,用奶牙啃啃他的手指头,再啃啃他的手腕子,好像能吃饱。
  姜颂刮一刮他的鼻尖,他能咯咯美上半天。
  真的好哄,哪像现在。
  姜颂残着一只手,又饿又累,身上还疼,现在又快被小宝宝哭聋了。
  他用石膏手把扭动的小宝宝固定在怀里,从一堆杂七杂八里面翻出来一只保温奶瓶。
  喝这个吗?姜颂把奶瓶递到他嘴边。
  啊呜呜呜
  姜颂又摸了摸他的纸尿裤,是干净的。
  他没办法了,向后一仰,摊在了沙发上。
  哭吧,他也想哭。
  一起哭。
  小宝宝居然就不哭了,趴在他胸口上,晶莹剔透的口水眼瞧着就要滴下来。
  姜颂手疾眼快拿了块手帕垫着,虽说口水是接住了,但这一下耗费太多体力,垫好之后就完全不想动。
  顾长浥进客厅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姜颂肚子上敷着一只宝宝,口水哈喇地冲着姜颂傻笑。
  在他看来姜颂是没有一点不乐意的,甚至还很温柔地在和婴儿对视。
  姜颂看见顾长浥,回光返照似的,抬起一点上身来,家里有饭吗?
  顾长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我是姜先生的保姆吗?
  姜颂的回光返照结束了,靠回沙发上捏住婴儿的小手,怎么办?你爸爸把你扔给我,可是叔叔现在就要饿死了。
  他又额外补充一句,饿得肚子疼。
  顾长浥无声无息地在客厅里消失了。
  姜颂对着小婴儿叹了口气,你这个哥哥小时候可懂事儿了,也不知道长大了就成了这个德行,你可不能学他。
  小宝宝咬着奶嘴,很开心地咕咕了两声。
  姜颂饿得不舒服,抱着宝宝到餐厅里觅食。
  他没抱什么希望地揭开保温箱的盖子,里面居然坐着一桶皮蛋瘦肉粥一碟苏式玉带糕。
  不爱吃甜食好像是挺久以前的事了。
  姜颂把点心、粥和宝宝都端到餐桌上,开心地吃了起来。
  粥熬得软烂咸香,肉和皮蛋不多却很有滋味。
  里面的青菜颜色还很新鲜,一看就是刚切进去不久。
  有饭就有饭,非要说什么保姆姜颂把一口粥吹温,心满意足地填进嘴里。
  胃里有了东西,那种空虚的感觉立即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暖的踏实。
  桌子上的小婴儿看着他开心,也手舞足蹈地乐了起来,亲亲亲
  姜颂吃饱了,探过身让他亲了一下。
  砰!身后突然很重的一声摔门声,把姜颂和小宝宝都吓了一跳。
  姜颂看见小朋友开始咧嘴了,立刻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没事儿没事儿,哥哥出门了,不害怕。
  小宝宝下巴抖了几下,含着一包眼泪,冲他笑了。
  姜颂不由叹了一口气。
  顾长浥很小的时候也是这么可爱的。
  他比一般的小朋友开口说话早很多,经常揪着姜颂的头发哥哥酥酥混着喊。
  记得有一年夏天,姜颂练完字就坐在老师家的红枣木沙发上吃西瓜。
  小顾长浥一定要坐他腿上,哥哥~
  姜颂就把他抱起来。
  他冲着姜颂的西瓜朗诵:瓜瓜,啊
  姜颂就送西瓜中间挑了一小块没籽的,喂到他嘴里。
  小崽子吧嗒两下嘴,极为热情地把姜颂抱住,妈啊
  姜颂把他提溜起来,一板一眼地教他,我不是你妈妈,也不是哥哥,是叔叔,叔叔。
  小东西往他胸口拱,酥酥~
  果汁蹭了一身,姜颂也不介意。
  但是小崽子拱得他很痒痒,惹得他一直想笑。
  顾修远却在一边摇着扇子不住地叹气。
  他脸上显了些老态,眼袋和皱纹都深了不少。
  姜颂大约知道他家里前一阵出了白事,但具体不大清楚,就关心道:老师,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那时候姜颂也才十来岁,顾修远本来不想跟他说,但是憋在心里又实在是愁得发苦。
  这孩子的爸爸妈妈没了。顾修远低声说。
  怀里不知忧愁的幼崽,已经揪着姜颂的头发睡着了。
  圆嘟嘟的嘴唇撅着,像是粉嫩的花蕾。
  他柔软的脸颊紧紧贴着姜颂的胸口,不知道在做什么甜梦。
  姜颂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老师。
  我早就说,媳妇儿状况不好,就该带着她去医院,他偏不听。结果她在高速上犯了病,要夺他的方向盘,一下就钻到货车下面去了顾修远说不下去了,捂住满是沟壑的脸,作孽啊!
  姜颂小心翼翼地问他:阿姨生了什么病?
  我不懂,大概是一种癔症。那个夏天里,顾修远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第20章
  顾长浥的妈妈得的并不是癔症,姜颂是后来办领养手续的时候才知道的。
  他一直瞒着顾长浥,好在顾长浥也不问。
  事出在顾长浥十五岁,高二那年。
  姜颂正在和人开商业会议,学校里的一位不熟悉的老师打电话过来,让他直接去派出所。
  搁下电话姜颂就中止了会议,火急火燎地开车过去。
  顾长浥那个时候个子拔节似的长,但是骨架子还没撑起来,麻秆一样瘦高。
  跟另外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并排蹲在墙角,他看起来就瘦弱一些。
  询问室不让进,姜颂只能在外面抻着脖子看,急得不行,怎么回事儿啊老师?
  同学之间闹矛盾,顾长浥跟人家打架了。老师摇摇头,都是一个学校里的孩子,哪有那么大仇啊!顾长浥平常不声不响的,一动手就把人打成那样!
  姜颂倒抽了一口气,他们没把我们家孩子打坏吧!
  老师:您自己看看吧。
  姜颂眯着眼睛朝询问室里仔细看。
  顾长浥身上有些土,冬季校裤侧面印着一个大脚印子,看起来倒不像是受了什么伤。
  他埋着头,姜颂看不清他的表情。
  旁边的男孩子就不一样了。
  露在外面的脑袋瓜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个耳朵下面好像还微微有些渗血。
  这不都没什么事儿吗?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打点架什么的,还要送到派出所来?贵校也太不把学生的将来当回事了吧。姜颂很不满意。
  学生送警留了档案,搞不好要变成污点跟一辈子。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啊家长同志!老师擦了擦头上的汗,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你是他哥哥?
  我是他监护人。
  要是就两个学生打架,当然也不算太严重。但关键是是顾长浥一个人跟六个男生打,现在就这一个还站着,其他人都送医院去了!老师简直不知道怎么发愁好。
  啊?六个人打我们长浥一个人?姜颂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之前我就听顾长浥说,班里的学生考不过他就阴阳怪气。现在又是为什么六个打一个?
  老师也一头火星,顾长浥比别的学生小几岁,平常又不爱和同学打交道,跟同学玩不到一块儿去很正常。
  六个学生打一个比他们岁数小的,很正常?姜颂皱着眉头看他,这是为人师表应该说的话?
  这位家长您别搞错了,现在受伤的是别的孩子,不是顾长浥!老师就没见过这么刺头的家长,而且看姜颂年纪轻穿得好,一副小开样子,更不把他当回事。
  那不是谁挑事谁负责吗?姜颂声音忍不住抬起来。
  估计是领头打架的孩子有点背景,顾长浥平时在学校又过分低调,老师摆了摆手,有点息事宁人的意味,您别说了,另外有两个孩子送医院的时候是醒着的,他们都说是顾长浥先动的手。
  老师您有事儿吗?姜颂快气蒙了,他们合伙打顾长浥,就算是他们先动手他们会承认?
  老师没了耐心,说这也是你,说那也是你,你们家孩子完美无缺会跟别人打起来吗?
  吵吵什么!当这菜市场啊!民警从询问室里出来,梆梆敲了两下桌子。
  他看了看姜颂,和老师当初的反应一致,顾长浥的哥哥?
  法定监护人。姜颂强压着火,我现在能做什么?
  现在两边都说对方先动手。但是顾长浥就算是防卫,这次的行为也属于防卫过当、一次打斗中伤害多人,按照规定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但是现在他有个情况,我们要和你核实一下。民警拿了张单子给他。
  姜颂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
  那是一段问询记录,跟着心理咨询师的临时分析。
  人口普查的记录上显示顾长浥有家族遗传病史,偏执型人格障碍,并且有亲人因为这个疾病意外亡故。所以按照民事行为处理办法来看,他在事发当时如果没有自我行为控制能力的话,那就是免责。民警的一长串话让姜颂脑袋都嗡嗡响。
  什么意思?他又低头看那张纸。
  上面记录了顾长浥的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有的甚至没成句。
  老师在一边用手扇了扇风,这还不明白?意思就是顾长浥如果有精神病,现在就可以走了。
  姜颂一下就炸了,拎着他的领子吼:你他/妈再说一遍,谁是精神病?
  中年男人的脸都吓白了,嘴上却不甘示弱:我看你也是疯子,一家子精神病!
  姜颂提着拳头就要动手,被民警死死拦住:你不是来接孩子的吗?你在派出所打了人你就跟他一起拘留!
  外头鸡飞狗跳,询问室里一片死寂。
  少年顾长浥能模模糊糊听见外面有姜颂的声音,却没抬头看。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洋灰地面上的一团还没干的茶水渍。
  民警问了他不止一遍是谁先动的手,其实他想不起来了,甚至说第二遍的时候都不记得第一遍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不知道。
  但是他记得是为什么动手。
  起因是外班的一个男生问他要姜颂的联系方式。
  他平常和别人没什么话题,很少跟同学打交道,对那个男生一点印象也没有。
  顾长浥,把你哥电话给我一下。那个男生站在他桌子前面,把光都挡住了。
  顾长浥甚至没抬头看他一样。
  草,还牛叉儿哄哄的,你他/妈牛什么呢?男生在他头顶上推了一下。
  顾长浥蹭地站起来,你干什么。
  让你把你哥电话给我,天天来接你那个。男生把手机抛起来又接住。
  你谁?那时候顾长浥没他高没他壮,但是气势已经起来了。
  哟呵,让你给你就给,哪儿他妈这么多废话?男生攥住手机,咧嘴笑着。
  跟顾长浥同桌的女孩子拽拽顾长浥的袖子,这是高三学长,他要你就给他吧。
  我没哥哥。顾长浥阴着脸,坐下继续做题了。
  有骨气是吧?小/逼/崽子,大课间到体育仓库来,我教你想起来你有没有哥哥。男生转身走了。
  顾长浥的同桌担心他,小声跟他说:别去,这人是高三有名的差生,认识好多混混,叫你到没老师的地方肯定没安好心。
  严格来说,这样的事不是顾长浥第一次遇上。
  之前就有不少小姑娘很委婉地问过他每天来接他的哥哥有没有女朋友。
  甚至也有男生,让他转交送给姜颂的书。
  那是一本《道连格雷的画像》,顾长浥擅自将它翻开。
  一支叶脉书签掉出来,那一页上有一句花体的英文。
  I love him, because he is like love itself should look like.
  我爱他,是因为他像爱情本身应有的样子。
  大课间的时候,顾长浥孤身前往操场后面的体育设备仓库。
  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篮球排球,还有一打一打的军绿色海绵垫。
  那个男生站在中间,四周围着几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人。
  来了就是有种,想起来了吗?男生嚼着口香糖,吹了一个小泡。
  我是来告诉你,我没哥哥。顾长浥瞪着他。
  那他是你什么人?长得和你又不像。男生笑了一下,该不是你爸的相好?
  顾长浥的脸沉了下去,他不是我哥哥。
  所以我说他是你后妈?他那张脸蛋那么漂亮,一看就他/妈欠/操。男生吹了一个口哨,你要是真在意他,就别挡着人家的福利,我的家伙肯定比你老爹硬。
  顾长浥想起来了。
  是他先动的手。
  他冲上去抱住那个男生的腰,狠狠把他摔进了一堆足球里。
  装足球的小车被推翻了,黑白的足球滚了满地。
  其他几个人涌上来就要按住顾长浥。
  但他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别人。
  他抓住那个男生,精瘦的拳头不住往下落,我没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