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很久很久,裙裾缓缓落下来,他终于能看清她眼底的神色,透着丝丝疑惑,距离远了,他听不到她心底的声音,但从她的神色就可以看出来。
  她在问他:你不一起吗?
  齐王静静凝望她,过了会,他抽出背后一只胳膊,轻轻朝她挥动,微启唇,一字一句做口语状:小累赘,终于送走你了,还不快走!
  载向慕皱皱鼻子,哼一声,扭头就走。
  齐王唇角微扬。
  福大人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虽然没敢直视齐王,没看到他的唇语,但不妨碍他愣怔出神,齐王和这位载姑娘,似乎不像想象中那般水火不容嘛。
  和齐王他们分道扬镳,载向慕被应微和应菲牵着漫无目的地走着,福舒盈乖顺地跟在身后半步,时不时轻声轻语在她耳旁解说着什么,她看出来了,这位载姑娘约莫是第一次来金桂园,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不过想到她的身世和传言,这种情况也可以猜测到,这不恰好是父亲唤她过来的目的吗?
  走了一会儿,福舒盈看载向慕面皮薄红,额角微微出了汗渍,便体贴建议道:“不如咱们去高台坐会?”
  高台是一处高地建筑,整个高约莫五丈高,乃整个金桂园最高的建筑,登上高台,可以纵观美景,将整个金桂园盛景收入眼内,且高台上还有桌椅和糕点清茶,如果需要,还可以将饭菜送上去,实在是来金桂园必去的好去处。
  应微也看出自家姑娘走累了,便点点头,代为同意道:“烦请福小姐带路。”
  福舒盈便跨一步,走到前面,代为带路。
  几人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处亭子前,福舒盈侧过头,指着前方那个高/耸的建筑,微笑道:“就是这里了,稍等下,我跟看守小厮说下。”
  金桂园其他地方都不收费,唯独这里,收费,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总有达官贵族上去后仗势将其他人赶走,因此金桂园的主人便定下这么一个规矩,高台收费,且先出者得。
  她刚要命丫鬟拿钱袋,后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冷冷的,掩饰不住的高傲和冷然扑面而来。
  “这里,我包了。”
  福舒盈一愣,面色拉下来,猛然转身看向来人,待看到来人,面色更加难看,随之浮起恼怒和为难。
  朱唇微启,仔细去听,还能听到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嘉乐郡主!”
  来人盛装高髻,纤细的脖子高高仰起,金丝锦绣织就的裙锯翩然拖地,额前一枚金黄色花钿镶珠嵌玉,高髻上插着枚叠蕊白玉芙蓉坠珠雨帘步摇,随着她脚步迈动而微微荡漾,行至几人跟前,眼角斜过来,漫不经心又颐指气使地道。
  “这里,本郡主包了,几位,请移步别处。”
  虽然嘴中说着请字,但语气轻慢,神色傲然,分明是一点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她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十来人,此时俱是沉默以对,斜着眼睛看她们,一副唯嘉乐郡主马首是瞻的姿态。
  其中,福舒盈还瞧到几位熟人的身影,但那几位熟人对上她的目光,立即纷纷移开目光,仿佛生怕跟她对视会让移除出嘉乐郡主的圈子一样。
  她咬牙,沉默不语,她知道因着家里父亲政见不同,嘉乐郡主一直找她的麻烦,若是平时,她能躲就躲了,但此时,她背后还有那位载姑娘,父亲说要让她好生招待这位载姑娘,将来,这位载姑娘说不定还能帮上家里。
  嘉乐郡主却已经当她识相让步,不再跟她废话,直接跟守门的小厮说:“记上,本郡主拿下这头牌。”
  小厮愣了一下,忙不矢点头,谄笑道:“哎,小的这就记上,郡主您台上请。”
  “等下!”旁边横过来一只手,福舒盈怒目瞪向小厮,“我可记得,是我们先来的。”
  “这……”小厮犹豫。
  嘉乐郡主诧异地扫她一眼,没想到往常胆小如鼠的福舒盈此时会站出来,不过,她冷笑一声,跟她争?
  柳眉一扬,肆意地睨向小厮。
  “你说,今日卖给谁?”
  小厮犹豫:“这……”
  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哪个都得罪不起啊,一位是当今公主的嫡长女,被圣上亲封为郡主的嘉乐郡主,一位是户部侍郎的嫡次女,听闻户部尚书不久就要致仕回乡,下一任户部尚书很有可能就是当今这位福侍郎。
  那边,争执不休,小厮左右为难的时候,无人注意的地方,应微悄悄问载向慕,“姑娘,您想上去看看吗?”
  载向慕仰起头,看向高台,真的好高好大啊,五根立柱竖插朝天,柱上雕龙画凤,刻诗题词,十分美观,再往上看,是一座五角翻飞亭子,四周曼落水青色轻纱,随着清风缓缓摇曳,将里头挡住,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景致。
  她香檀微张,眼中满是敬仰,向往。
  应微和应菲对视一眼,知道姑娘当下的心意了。
  应菲咳嗽一声,走上前。
  这个时候,小厮终于考虑清楚了,虽然,福侍郎前程似锦,但现在终究还没坐上户部尚书的位子不是,再者说,即便坐上了,这位嘉乐郡主可是皇亲国戚,将来定然还会嫁给身份更高的皇亲国戚,所以,他不能舍本逐末,买椟还珠啊。
  遂,最后,他搓搓手,抱歉地看向福舒盈,“这位小姐,不好意思……”
  福舒盈脸色一变。
  嘉乐郡主探手拂袖,面上挂着早就料好的神情,得意地偏头看她。
  福舒盈猛然闭嘴,嘴里传出咔嚓咔嚓咬牙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高台,我们姑娘要上去。”
  嘉乐郡主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不可置信地转头,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冒出来,回头对上踏前一步,明显是丫鬟装扮的应微,她眼睛微眯,不动声色地扫向后面的载向慕。
  这位穿着华贵,面容秀丽的女子,她之前就有注意到,但脑子里翻了一圈也没找到有关这名女子的印象,当时心里猜测,便是出身高贵,也顶天是外面的贵女,京城里不可能有她一席之地。
  思绪翻转,心下微定,顿了顿,她微抬下颌,早上而下藐视跟前的应微,“你是哪位府上?”
  应菲淡淡瞥她一眼,其风轻云淡的态度,显然根本没有将她这个郡主身份放在眼里。
  如此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嘉乐郡主,她脸色铁青,美目愤然,“你最好亮出身份,让本郡主看看,”话音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哪家贵女如此眼高于顶。”
  应微淡淡将视线收回来,对向载向慕,眼神变得温和,低声哄她:“姑娘,将王爷给您的玉佩交给奴婢用一下好不好?”
  载向慕歪头看她,想了想,从身上拽下来一块麒麟玉佩,温润清和,端方无暇,摊在白净的手心,递向她,大眼睛眨啊眨,明光闪烁,似乎在问她,是不是这个吖?
  应微笑着接过来,表扬道:“姑娘真聪明,就是这个。”
  载向慕抿唇一笑,唇角漾起两个小梨涡。
  应微拎上玉佩,走过去,立到嘉乐郡主跟前,慢悠悠将玉佩举起来,“我们是齐王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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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齐王府”三个字一出,在场诸人神色立变。
  嘉乐郡主瞪大眼睛,怔怔地望向这块儿玉佩,麋身,牛尾,狼蹄,玉璧通透,美轮美奂,麒麟蹄爪的角角上隐约刻着一个小字,仔细去看,依稀能看出是个“齐”字,正是先前皇上赐给几个儿子,象征他们身份的麒麟玉佩。
  背后传来嘀咕声,惊讶的唏嘘讨论声钻入耳孔。
  “齐王府?居然是齐王府的?”
  “齐王府何时有了女眷?”
  “你忘了,就那位,先平王妃……”
  嘉乐郡主缓慢回神,转过眼,对上跟前人风轻云淡,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神情,不由拳掌交握,指甲狠掐手心,同时,她心里清楚地明白,跟前人确实有傲然的资本。
  齐王爷是什么身份?那是皇上的嫡长子,原配王妃的嫡子,当今皇后所出的平王和晋王,在他跟前都要低一头,别说她一个小小的郡主,便是她母亲和慧公主亲身上阵,在这位王爷跟前也不敢端长辈架子,身份尊贵乃是其一,自当年那次意外后性情越发乖张无常又是其二,加上最得皇上偏宠骄纵,连当今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旁的人,偏远些的皇亲国戚又怎敢招惹他。
  嘉乐郡主银牙紧咬,忌惮地瞥了一眼端庄世外的粉衣女子,想必这位就是被皇后赐给齐王爷的前平王妃,传言中武凌侯府的那位,傻小姐。
  之前没放在心上,就没怎么仔细打量,此时乍闻听她的身份,她不由眯起眼,细细看过去。
  她通身华贵,面容秀丽端庄,纤纤玉手束于身前,远远站在后方,眸子平静地望着这边,不管这边发生怎样的波澜,她都纹丝不动,蔚然世外,单从外表看,一点都不呆傻,反倒有一种清新脱俗的高贵和典雅。
  嘉乐郡主面容恍惚。
  这一刻,她甚至恍然觉得,不言不语立在后方宁静超然的她,比她这个正统皇亲出身的贵女还要,高贵显达,仪态万千。
  脸色猛然铁青,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感冲上脑顶,她死死咬住后槽牙,眼帘微垂,一个又一个想法浮现,又一个接一个被她按下去,抛掉,好半晌,她颓然地发现,除了让步,她别无他法。
  虽然,眼前不是齐王亲至,但见此玉佩就如同见齐王本人,更何况,齐王那人,喜怒不定,偏执又疯狂,虽说他不一定会为一个傻子出面,但今日她若不让步,叫他觉得她乃至她背后的公主府不尊重他,不把他放在眼里,说不定反会惹上事端。
  惹上那个疯子,他定然不咬掉公主府一口就不罢休,最过分的是,皇上只会心疼怜惜他这个“可怜”的嫡长子。
  嘉乐郡主闭上眼,深深吸上一口气,好一会儿,重新睁开眼,顿了下,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既然载姑娘想率拔头筹,我等自然甘为其后。”
  这句话落下,仿佛平静的湖面坠下一滴雨水,立即,无形的涟漪轻轻叠荡。
  后头闺秀投过来惊讶又沉默的目光,唏嘘声暂停,彼此间目目相觑,沉寂过后,纷纷将复杂的目光转向一旁呆愣的福舒盈。
  她朱唇微启,面容呆滞,过了会,方才如梦初醒地快步走回载向慕身边,在她跟前站定,眼角不由自主扫过应微重新给她挂到腰间的玉佩,恍惚了会,唇/瓣微动,眼神变得火热。
  她麻溜伸出手,挤过应菲,亲自搀住载向慕一只胳膊,笑容殷切,“姑娘,我搀着您,接下来是走台阶,您可千万要小心谨慎。”
  载向慕看她一眼,抿抿唇,没拒绝。
  福舒盈搀着载向慕一步步踏上高台的台阶,路过看台的小厮,小厮低着头脸色青白,身子剧烈颤抖,听到齐王的名讳后,他就知道,他完了,过后老爷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再留他,他今日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
  路过嘉乐郡主,嘉乐郡主身子僵直,手下紧紧攥成拳,朱唇紧抿,执拗地不肯低下头。
  不就是一个齐王妃,还是没举行大婚,没上皇家玉牒的齐王妃,等以后,以后她大婚,不一定谁给谁跪拜呢!
  就在这个时候,路过的福舒盈突然朝她偏头,眨了眨眼,神情狡黠,唇角得意浅笑。
  嘉乐郡主倏然暴怒。
  然后,深深吸上一口气,拼命压制了回去。
  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福舒盈得意收回目光,有多久了,没像今日这般快意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她手心攥着的软玉人儿,想到这,福舒盈用一种极为慈爱慰贴的目光看向认真乖巧走路的载向慕。
  现在,她信了,信了父亲说的话,这位载姑娘,将来说不得真能成为他们家的大贵人呢。
  之前父亲让她好生陪伴这位载姑娘,她虽然听到了耳朵里,但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今日所做一切也只是遵循大家闺秀的本分,但就在刚刚,载姑娘身旁的侍女拿出齐王爷的贴身玉佩的瞬间,她陡然明白,这位载姑娘并不是她认为的,京城大部分贵女认为的小可怜虫,反倒,她颇得齐王的喜爱,不然,又怎么会贴身携带齐王的玉佩。
  想到这,她搀扶载向慕的手下更加轻柔,小心。
  终于来到台阶前,载向慕仰起头,先是眺望了一番举目望不到顶的高台,而后,率先抬起左脚,踩了上去。
  福舒盈和应微应菲跟着她身旁,一前一后,护着她前行。
  就在此时,嘉乐郡主身后浩浩荡荡的闺秀团中,最后面,一位低个子姣好少女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那位齐王府的家眷。
  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她睁大眼,脸色陡变。
  身旁一位好友注意到她的不对,偏头疑惑问她,“怎么了,载思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