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没,关起来了。”男人恢复了理智,却比盛怒时看着还阴沉。
  还好,还好。人没死就成。
  姑娘朝二爷开了枪,人却没被打死,可见她在二爷心里的分量是不言而喻了。这要是哄好了,保管就是未来的少奶奶。
  文顺对少奶奶上了心,于是笑道:“姑娘家心思细,被关着怎么能行呢。万一一个想不开,事情不就闹大了。”
  宋广闻默不作声,表情倒是若有所思。
  “不会……真想不开了吧?”文顺不知道自己能乌鸦嘴到这幅田地。
  “绝食了。”三个字落地成钉。
  文顺忙道:“二爷您没找医生瞧瞧?这可是大事啊!”
  宋广闻沉默,不知听进去没有。
  如何能不再受她的苦呢——停了半晌,男人自言自语,说出了心里话。
  “我干爹说……”文顺想起老太监的说辞,一五一十复述道,“只要那根东西还在,就一辈子都脱不了烦恼。不如把下面剁了,彻底断了念想,也就再不用受女人的气了。
  咣!
  玉石镇纸被宋广闻砸在门上,碎了个稀烂。
  这回不用二爷指示,文顺立刻屁滚尿流跑了出去。
  *
  宋二爷说得没错。
  丁绍芸果真绝食了。
  她倒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发狠的。
  最初不过是一天一个馒头,后来变成了半天一片馍。再后来只肯吃些流食,如今竟是滴水不进了。
  “还灌不进去么?”宋广闻回了宅子,第一件事就是沉着脸问丫鬟。
  丫鬟举着瓷碗,骇的瑟瑟发抖——丁绍芸人虽饿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牙关却咬的死紧。莫说是米,就连水都喂不进多少去。
  宋广闻没有罚她,挥手让她下去。他在檀木椅坐下,思考起来了。
  丁绍芸明明是个水一样的人。身上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甜。如今竟这般刚强,专门跟他做起对来了。
  他其实是很生了她几天气的。
  自己对她这样好,可她不光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竟然还想走,还敢夺枪!
  所以二爷一怒之下,关了她。
  第一日恨不得饿死她,第二日恨不得冻死她。
  到了第三日……他在门外听见女人断肠似的哭泣,突然生出个不得了的念头。
  ——若是丁绍芸肯主动服个软,他也不是不能放她出来。
  然而女人是不肯的。
  所以到了第五日上,二爷心里纠缠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可怎么收场?
  宋广闻在偏屋门口兜兜转转,成了一只困兽。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他恨死自己的怪脾气了。
  自打丁绍芸完全不进食水之后,他仗着自己底子壮,除了些茶水和一两口点心,也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
  着急,上火,顾不上饿。
  如今这个局面该怎么办?
  要不要再信文顺一次,请个西洋大夫来?
  ……
  偏屋里。
  丁绍芸躺在铺上,黑黢黢的出口就在咫尺之外,可她已经不关心了。
  时间完全丧失了概念。
  刚被关进来时,她还会拍门,拍到两手血淋淋才停。再就是叫骂,用一切恶毒的言语诅咒宋家祖宗十八代。最后是哭嚎,哭到嗓子嘶哑,头痛欲裂。
  可无论怎么折腾,愣是没一个人应声。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苦。醒了哭,哭了睡。
  折腾到第三日,心气散了。
  虽然一直有人从钉死的窗户缝里送饭,但她不想吃了。
  “吃饭有什么用呢。”丁绍芸如此想着,人躺在榻上,失了力气,渐渐迷糊起来,“我估摸着也会烂在这园子里,和凤仙一样。”
  她要被关个天荒地老了。
  再没有人来救她了。
  门开过,又合上。
  “丁小姐,您和二爷服个软罢。”有人轮番在她耳边劝道,“服个软,就能出去了……”
  “丁小姐,您多少用点膳罢,二爷心疼着呢。”
  “丁小姐,您不吃,二爷也不肯吃,这可如何是好。”
  假的,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她为什么要服软?那男人恨不得让她死。
  “还愣着干什么,真等着丁小姐饿死?快灌呐!”
  丁绍芸咬紧牙关不松口——这是要给她喂孟婆汤了!
  有人来,有人走。
  她迷迷糊糊,如坠浮屠境。
  ……
  “丁小姐,请您睁下眼。”
  丁绍芸没动。
  明晃晃的手电光照到她的瞳孔上,女人纤长的睫毛不自觉眨了下,总算有了点反应。
  冰凉的听诊器在丁绍芸的胸口上略作停顿。
  “她断食太久,脱水并且营养不良了。”有人在说,“我现在要给她打营养针,你们能回避下么?”
  屋里有抗拒的声音,应是宋家的仆人不想离开。
  “为什么不行?我是你们二爷请来的医生!请你们放尊重些。”那人又道。
  停了许久,屋里到底是响起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似是有人离了屋。
  须臾之后,屋里只剩下先前说话的人。
  他附在丁绍芸耳边,压低了语调:“丁小姐,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女人没有反应。
  “赵青函赵公子让我给您捎句话。他这几日被父亲关起来了,但是心里一直挂念着您。他定会想办法接您出去的。”
  医生说完,将注射针头扎进丁绍芸的血管里。冰凉的液体涌进来,带着勃勃生机。
  “我明日还来,您一定要坚持住,好么?”他轻声道。
  漆黑的屋里,冰冷的榻上。
  女人的手指恍若不可见的,轻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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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锁(11)
  那个西洋大夫有点真才实学,接连来了三天,丁绍芸的病果然好些。
  她白天会用些软烂的吃食,甚至还能被下人搀扶着,下床略微站站。
  “姑娘晚上吃了小半碗鸡汤面,和两口什锦菜。”丫鬟一五一十的向宋广闻禀报。
  “知道了。”男人正在读报,眼皮子掀都没掀,好像浑不在意似的。
  丫鬟去了,心里却暗自纳闷:丁小姐不吃不喝的时候,二爷急的要死要活。如今人醒了几天了,怎么也不见他高兴?
  这丁小姐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呢?
  不过旁人的这点疑思完全没有干扰到宋广闻。
  他慢条斯理的把报纸上所有的版面都读完,又喝了两盏茶,方才起身。
  “不必跟着了。”二爷挥退了仆人,一个人出了堂屋,往外走。
  夜黑压压的垂下来,浓墨重彩。倒显得天上挂着的铜钱似的月亮,成了工匠无心甩上去的泥点子。
  不多时,地方到了。
  偏屋的烛火已熄,丁绍芸应是睡了。隔着木窗棱子,似乎能听到女人悠长的呼吸声。
  宋广闻在门前站住。
  自打前几日医生来看过,门上的锁就撤了。守门的哑婆正打盹,见着主子过来,惊得要起身,却被二爷止住了。
  宋广闻没有挑灯笼,更没有端烛台。一个人立在暗处,心是静的。
  这些天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来这里转一转。停个片刻就走,几乎成了习惯。
  半晌过后,男人正准备向之前一样离去,屋里却传来一声极浅的呼唤。
  “二爷。”
  宋广闻蓦地愣住。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每个毛孔、每个骨节里都“轰”的蹿出火星子来。只差一把干柴,就能把人焚烧殆尽。
  然而过了许久,屋里却再也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