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老奶奶面露无奈, 有些没好气的道:“这是当然的吧,弄成那样乌漆墨黑的谁会想要进去啊!要是不小心往里头一探,看到你这奇怪的老头子不吓死才怪喔。”
  老头子并不领情:“哼,不用你操心。”
  很平淡的对话。
  不,与其说是平淡, 倒不如说, 相比大多动画中常见的带点中二色彩的台词, 眼前这部动画中的台词则具备着更接地气的生活色彩,就连动画整体的画风,和目前的剧情,就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他一边想着,动画中,两人的交谈间, 老头子已经吃完了面前的烤鱼, 起身走了。
  看起来是个很固执的老家伙啊。
  不知道故事接下来会怎样发展?按照他以往追剧的经验,如果这部动画真的如狗贼所说的那样,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温柔系美食番”,那么按照套路, 这部《昭和食堂》兴许会以美食为媒介, 引出这个固执老头的过去?
  手机上的动画还在继续。
  罗高峰夹起一块麻婆豆腐, 一边扒了口饭,动画中, 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往店里看了一眼, 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在确定自己所寻找的对象不在后,他愣愣,又似乎松了口气,对着正好看过来的老奶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是个从外表上都透着温和的年轻人。
  然而就是这么个从外表上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年轻人,这会儿在餐桌旁坐下来,却神色郑重起来:“老奶奶,在店前面外面的道路上玩耍的是您的孙子吗?”
  像是很少见到对方这样严肃的一面,老奶奶愣了愣:“啊,是的,是我们家的小小马。”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年轻人顿时就拧起了眉头,眼里写满了不赞同:“这样可不行啊!”他说着,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告诫意味:“道路可不是游乐场所,万一不小心被车子撞到了可怎么办呢!”
  老奶奶说:“车子不会到这种小路里面来吧?”
  她话还没说玩,便被年轻的交警打断了:“就是这样的想法最危险了!你听好了,老奶奶,万一……万一事情要是真的发生了,那可是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
  被对方的气息所震慑,老奶奶下意识道:“…是。”
  “而且也是有很多驾驶者是不会好好遵守法规的,”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年轻人轻咳一声,声音稍微轻缓下来:“像过劳驾车啊,酒后驾车什么的,这种的常常看到不是吗?不管怎么说,还请多加小心。”
  吃完手上的凉面,再三告诫老奶奶一定要重视交通安全后,年轻人也很快起身告辞了。
  罗高峰若有所思。
  一般来说,动画里都不会出现不必要的情节或细节,既然年轻交警在固执老头随后就出场了,并且在进入食堂之前,做出了明显在寻找什么人的动作,那么合理推测,老头和交警显然是认识的,并且年轻交警似乎……想见老头,却又不敢见?
  看来其中另有内情啊。
  难道说,这是一对彼此藏有误会的父子,因为种种原因相互躲避?昭和食堂的存在则是解除这种误会?
  罗高峰本以为接下来的视角会转到两位客人的身上,详细叙说两位食客的故事,走一把煽情路线,然而《昭和食堂》却在这里采取的却是留白处理,动画的视角仍然停留在作为店主的老奶奶身上。
  食堂的大门开了又关,街道上跑来跑去的孩子被各自的家长叫回来,夜幕降临的时候,不远处的钟表店终于亮起了久违的灯光,老奶奶拿着扫把,慢悠悠的打扫着店内的地板,目光在无意间望向街道的时候,却又好似带着某种无言的叹息。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罗高峰心中微动,忽然开始有点相信星星在动画开播之前的那番言论了。
  看得出来,这部动画在对于情感的表达上做得非常内敛,不喜欢的人或许会觉得莫名其妙,但常常观看类似含蓄又文艺风格的观众,却能隐隐从动画里看似无意,实则意味深长的分镜里感受到导演想要传达的那种微妙的情绪。
  没有过多的介绍,也没有繁复的支线,整个动画的情节线简单得不可思议,仅仅只是在老奶奶经营昭和食堂的日常里,偶尔出现几个熟客的身影。
  尽管目前的他还不明白,动画分镜中传达出的“欲言又止”后的深意,却本能的被这种平淡里的温馨所吸引,竟开始好奇与期待后续的情节起来。
  动画的镜头在此时转向了门前街道旁的银杏树,浅绿的树叶在风中轻微的摇晃着,而后又渐渐由浅转深,浓郁苍苍。
  夏天来了。
  入夜的时候,平日里宁静的小镇也肉眼可见的热闹起来,画面中开始出现手挽手甜蜜的情侣,不得不说,这让罗高峰有点不适——但结合前面的季节暗示,这也透露出了一个信息:
  七夕节来了。
  等等,为什么是七夕节?不是说好的父子吗?时间线直接跳到七夕节是几个意思?原来这部动画看着平淡,实际上这么重口的吗?
  罗高峰越想越歪,好在动画的情节很快便解释了这一点:
  再次光临的年轻交警这一回点的是冰过的麦茶,炎热的夏天与冰凉的麦茶俨然是餐桌上的绝配,在咕咚咕咚喝完了眼前的麦茶后,交警的面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
  “真是好喝啊,以前在派出所的时候,我老婆常常把它放在水壶里让我带着去,”像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的回忆,他露出一个有些温柔的笑容:“那时候,让同事的大家看到这个样子,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他此刻的神情是那么柔和,柜台后的老奶奶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样啊,那还真是件好事呢。”
  “话说回来,七夕就要到了呢,每年一次,相恋的人得以相见的日子。”将装着麦茶的玻璃杯放回桌面,目光不经意飘向窗外,交警微微顿了一下:“真好呢,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能如愿。”
  老奶奶轻声道:“…多少也会有人无法如愿的吧。”
  “说的也是。”
  偌大的食堂忽然就这样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动画的镜头穿过相对无言的两人,转向了他们背后,经过自大门前亲昵走过的情侣,最终落到风中摇曳的银杏树叶上。
  直到街道上又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交警一下子惊醒过来:“啊啊,非常抱歉!你看着话题被我弄到一整个感伤里去了!”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一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么我要回派出所执行勤务了,如果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请到派出所。”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认真又热心的样子,转身离开的动作却带着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就在罗高峰以为,这部分剧情将会就此结束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大门边上的交警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开口:“那个……”
  老奶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
  交警低下头,仿佛不经意的问道:“那个人最近有来过吗?那个……我是说爸爸。”
  “常常来的喔,”老奶奶说,语气温和:“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啊——不是不是,”交警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神情:“只是那个……如果不小心碰到面的话会吓一跳而已。”
  老奶奶莞尔:“没什么好吓一跳的吧,是亲人不是吗?”
  “这么说也是没有错啦…只是最近有点那个、不好意思碰到他。”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仍是没有说出口,转而鞠了个躬,匆匆道:“抱歉,今天打扰了,那么我先回去了。”
  就这么离开的交警当然不会想到,他口中想见又不想见的那个人,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便同样再次光临了。
  这次的料理是豆腐。
  老奶奶看着餐桌上仅有的豆腐料理,显得很不满意:“我说你啊,光吃豆腐的话,你迟早会变为人干喔?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吃饭啊?”
  老头子反驳:“可是年纪大了之后就是不会饿啊,所以豆腐就够了。”
  “是吗,可是我是三餐都还是会饿的耶。”
  “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时日不多了吧,”老头子这么说着,暖黄灯光下的侧脸却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宁静的对着门外的街道出神:“说起来,就快要是七夕了吧。来接我的会不会是她呢。”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正如同他此刻的神情一般。
  也就是在这一刻,罗高峰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知道”上看到的对于牧宿星的评价,尽管在大多数情况下,由于通常下的动画都是以夸张为主,并不需要纸片人展现出多么真实的演技,画影旗下的动画也是如此,但实际上,牧宿星却在制作文艺类动画短片时,展现出了他堪称影帝级别的演出水准。
  而这一点,同样在眼前这部偏向写实的动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外头的街头充满了热闹的欢笑,一门之隔的食堂内却一片宁静,老头子似乎有些走神,又似乎没有,好一会儿后,他才慢慢的转过头,用汤勺舀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
  不知怎么的,罗高峰只觉心底忽然涌出一阵酸涩来。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画影不愿意为这部动画做过多的宣传了。
  这部动画的核心,既不是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也不是各种各样有趣的人设,而在于一种难以以言语来具体描绘的氛围,是只有观众静下心来,才能从动画里看似平淡寻常的细节里,隐隐领会的味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悲伤的气氛并没有在食堂内持续太久。
  向来温和微笑着的老奶奶皱起眉头, 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有些不高兴了,她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这是把七夕和鬼门开给混在一起了吗?”
  老头子没有说话。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眼前的餐盘,镜头一转,也跟着落在放大的豆腐料理上, 就在罗高峰以为, 他是在发呆的时候, 老头子忽然开口:“话说今天早上啊,我梦到那个家伙了。”
  “你是在说谁啊?”
  “就是小樱的梦啊,”他说:“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做味噌汤的声音,接下来就听到叫我起床的声音,像是‘爸爸你到底要睡到几点啊’这个样子。”
  然后梦就醒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眼,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 本能的抬起头, 往厨房的方向看去。
  可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 当然也就不会有味噌汤煮沸的声音。
  “自从那家伙嫁出去之后,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呢。”老头子这么说着, 语气里竟有些自嘲:“真没想到我竟然也会做这种娘娘腔的梦, 年纪大了还真是糟糕啊。”
  “那时候真漂亮呢, 小樱那个出嫁的礼服…。”老奶奶说:“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有几年了,自从那事?”
  “…差不多五年了吧。”
  原来是这样。
  罗高峰思索着。
  难怪交警会管老头叫“爸爸”, 想来也是, 能够以父亲相称的, 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就只剩下妻子的父亲了吗?
  动画的剧情仍在继续。
  屏幕里的时间借日月交错的分镜不紧不慢的诠释着,罗高峰也在情节一点一点的发展中,渐渐理清了第一个小故事的情节脉络和人物关系。
  食客之一的老头子性格固执,在昭和食堂不远处经营着一家钟表店,因为钟表店里没什么客人的缘故,近来晚上的时候常常连灯都不开了,理由是“反正也没有客人”。
  食客之二的年轻人是位热情负责的交警,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但谈到交通安全相关的问题时就会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关心老头子,却又时常因为未知的理由忐忑着,即使是在昭和食堂里,也始终没有和对方碰过面。
  尽管交警在老奶奶跟前提起老头子时,用的是“爸爸”这个称呼,但两人实际上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父子关系,联系固执老头与年轻交警的,并不是不存在的血缘关系,而是老头子的女儿,也就是交警的妻子,小樱。
  那么小樱去哪里了呢?
  罗高峰看向手机屏幕。
  和他所预料的一样,随着固执老头起身离开,紧接下来的情节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交警的场合。
  时钟在斜阳的余晖下不紧不慢的走向晚上七点,老奶奶将桌上残留的餐具一一收起,带到柜台后清洗干净,而后整齐的放入橱柜之中。等她忙完手上的工作,目光无意中落到食堂内最后那个人身上时,年轻的交警已经低垂着头,对着桌面看了很久了。
  “怎么了呢,就这样呆坐着。”老人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那是一种历尽千帆,逐渐沉淀下来的长者固有的温柔,目光顺着年轻人的视线下移:“那个、是照片吗?”
  “…是的,”交警说:“是几年前去旅行时的一张照片,和太太一起的…”
  将年轻人跟前的餐具也一并收拾起来,一眼认出照片中的地点,老奶奶笑起来:“这应该是箱根吧?那是个好地方呢。”
  被长者的笑容所感染,交警也跟着露出一个带着点腼腆,却又柔软的微笑:“是的,很好的地方。我们两个从车站坐着巴士到达旅馆,一路上很颠簸,抖到我们怕咬到舌头,硬是一句话也没说上。”
  “哈哈哈。”
  两人平淡的闲聊间,动画的镜头也适时的转移到了青年手中的照片上,装订工整的相片集中,一朵漂亮的樱花标本就这样被小心翼翼的夹在其中,不偏不倚的抵在照片中女孩灿烂的笑脸旁。
  “这个是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