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书架上大多数是兵书,除此之外,便是地理志,史书,兵器,农耕,儒学典籍等等,每一排都是一个类别,并没有混淆在一起。
  然而第三排的史书中却夹杂着一本北齐地理志, 燕媚觉得奇怪,伸手将北齐地理志拿出来,书抽出来之后,一个小册子忽然从封页中掉落出来,燕媚弯身从地上将册子捡起来,上头写着堤坝修建账簿几个字,她翻开一看,里面记着大大小小的账目明细,她想,这应该就是淮王想要的账簿了。
  燕媚面不改色的从书房出来,见乘风院中依旧静悄悄的,想来刚才自己进入慕祈的书房应该无人瞧见,她刚走了几步,迎面就遇上慕祈身边的秦风。
  燕媚大惊,他怎么会在这里,也不知刚才她从书房出来有没有被他看到?
  燕媚心中忐忑起来。
  秦风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道:“燕夫人可是在找王爷?”
  燕媚听他这样问,倒是松了口气,她微笑着说:“妾起床时便不见王爷,也不知王爷去了何处,便在院子里找了找。”
  “王爷昨夜宿在书房,今儿一早就去了宫中。”
  果然,他昨夜便不曾睡在她身侧,燕媚的心底浮出一点点涩意,不过很快她便释然了,她到底不过是个妾,对慕祈来说只是个解闷的玩意而已,凭什么奢望能得到他的真心。
  从院子里出来,燕媚总算松了口气,一路松快的回到了棠梨院。
  回到院子里才知道,乘风院有守夜的丫鬟,不需要棠溪和初蓉,秦嬷嬷昨夜便将她给打发回来了。
  等棠溪下去了,屋内只剩下燕媚和初蓉之时,初蓉凑到她跟前,压低嗓门,“夫人昨夜宿在乘风院,可打听到什么?”
  实际上,初蓉是想问,燕媚可拿到淮王所要的账簿。
  初蓉对淮王忠心耿耿,淮王交待的事情她也格外上心,燕媚对淮王尚有贰心,自然也防着初蓉,因此并不同她说真话,“摄政王的书房戒备森严,要进去不容易,还得找机会。”
  她这样说,初蓉也不知事情的真假,只是敲打她道:“七娘每日殷殷期盼与夫人见面,夫人可莫要辜负她。”
  燕媚不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一个奴,她脸色冷了几分:“本夫人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提醒。”
  “本夫人有些乏了,你先先去吧。”
  好在初蓉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惹怒燕媚:“夫人好生歇着,奴告退。”
  等初蓉离开,燕媚抬手轻揉额角,放落手时,袖口里滑落一截帕子,纤纤素手揪住帕子一角抽出来,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账目,是刚才她从慕祈书房那本账目上抄下来的。
  她展开帕子瞧了许久,这一笔笔都是那些官员贪污公款的证据,百姓流离失所,官员却只顾中饱私囊,全然不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她虽是女子,但也常听阿爹说“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若她真为了一己之私将这份账目交给淮王,她心中难安,将来阿爹若知道必然会生她的气,可她也不能不见七娘。
  她眸光微动,心中已有了主意。
  她起身去书案,翻出一个新的账本,脑海里回忆着账本上的字迹,她模仿着那种字迹将绢帕上的账目都誊抄下来。
  她自幼喜欢临摹旁人的笔迹,久而久之,模仿的越来越像,到如今已经是真假难辨,鲜少有人能分辨出真假,也鲜少有人知她擅临摹旁人的字迹,她只需要将那账目写的真真假假交给淮王,淮王未必能辨认出来,到时候她就将这个交给他,如果被淮王发现了,她就将事情推到慕祈身上,说慕祈早有防备,故意放了假的在书房里,反正两边她都不得罪。
  才抄了几个字,棠溪进来,燕媚将账册匆匆塞入袖中,棠溪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福了福身子:“夫人,玉澜夫人来了。”
  玉澜?
  她来此做什么?
  燕媚并不想见她,但来者是客,总不能赶她回去,“请她进来。”
  棠溪应声出去,回来的时候,将玉澜带进来了。
  燕媚从书案后出来,行礼毕,燕媚请玉澜坐下,让棠溪端来果子点心,淡淡笑着同玉澜说话,“姐姐今日怎么来了?”
  玉澜的目光落在燕媚身上,只见她双颊泛桃花,眉眼妩媚妖娆,更添几分旖旎风情,身上无一处不透着被男人滋润过的痕迹,就连脖子上的红痕,也似雪地上的红梅一般艳丽。
  她今日一大早便听到丫鬟说,燕媚昨夜里宿在乘风院,而她连乘风院是什么样都没见全,这其中的差别可谓是天差地别,玉澜心酸不已,然而她又不能刻意露出痕迹,有君娇这个前车之鉴,她就算要对付燕媚,也得万分小心。
  玉澜笑了笑说道:“左右在院子里也闲着无事,过来找妹妹说说话,姐姐没有打扰妹妹吧?”
  燕媚浅浅一笑,格外的动人心魄,她曼声道:“自然没有,姐姐来了,妹妹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她心中不喜玉澜,表面上却也不露任何痕迹。
  玉澜又将燕媚打量了一眼,微微笑道:“妹妹的容貌生的可真好,姐姐往年在宫中时,见到燕贵妃也惊为天人,可如今我觉得便是燕贵妃的容貌也不及妹妹。”
  玉澜提起姑母绝不会是无心的,她定然早就打听清楚了她的来历,今日这一番话是有意为之。
  想起姑母,燕媚心中一阵酸楚,她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燕贵妃正是妹妹的姑母,姑母在妹妹心中,永远是最美的女子。”曾经她的姑母宠冠六宫,可最终也摆脱不了一个殉葬的下场。
  玉澜见到燕媚脸上露出淡淡的怅然之色,知道戳中了燕媚的痛处,心里十分得意,她知道昨日燕媚为何要跑去慕祈的乘风院,不就是慕祈去她那儿坐了半个时辰么,她承认自己勾人的手段不及燕媚,可她并非没有法子对付她。
  玉澜假惺惺的说道:“是姐姐失言了,燕贵妃冠绝后宫,只可惜大行皇帝驾崩之后,贵妃就……”
  见燕媚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她的话才停住,其实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玉澜心中冷笑,像君娇那般鲁莽行事最终只会害了自己,如这般钝刀子割肉才是真的疼。
  玉澜的话的确刺痛了她,燕媚心中难受了一阵,可想到对方的意图,不就是想要她心里不舒服么,她偏就不让她得意,她稳了稳情绪,抬手在额角轻轻揉了揉,露出一副困倦之色来,她红唇轻勾,杏眸流转着媚色:“昨夜妹妹伺候王爷整整一夜,如今身子有些乏了,想要歇息,就不与姐姐多聊了。”
  “棠溪,送客。”
  见燕媚炫耀,玉澜的脸色黯了黯,心里头蹿上来一股火气,可她又发作不得,这个贱人伺候了王爷又怎么样,王爷瞧得上的只不过是她的身子。
  比燕贵妃还美又如何,高贵如燕贵妃最终也逃离不了殉葬的命运,燕媚不过是个妾,却如此高调不知收敛,将来的下场未必会比燕贵妃好。
  目光不经意的落在燕媚的袖口处,她的袖口宽大,里头藏着的东西也被玉澜看个正着,玉澜眸子微眯了眯,“堤坝修建账目”,燕媚怎么会有这个?
  从棠梨院出来,玉澜便一直在琢磨,燕媚袖中那个账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有何用途,为此她专门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最近朝中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得知,工部侍郎丁与义因为涉嫌贪污堤坝修建公款被弹劾了,有人将罪证送到了慕祈这儿,自然就是那个账目。
  玉澜将这一切都查清楚之后,心中雀跃起来,她正愁抓不着燕媚的把柄,如今她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如果慕祈知道燕媚偷了丁与义的犯罪证据,以摄政王的铁腕手段,绝不会姑息纵容。
  玉澜如此这般计划好之后,便去找慕祈了。
  秦风说慕祈要午后方回乘风院,玉澜便在乘风院的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当看到冷峻挺拔的男人出现在回廊上时,玉澜的心猛地一跳,等男人走近了,她垂着头福了福身子。
  “王爷万安。”
  慕祈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很淡:“你来做什么?”
  玉澜听到这个冷淡的声音,舌尖泛起一阵酸涩,昨日燕媚来找他,他定然不是这个态度。
  她很快便将这种不适的情绪压了下去,仍是轻言细语道:“妾今日去棠梨院看望燕妹妹,却发现有件事情极为蹊跷,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祈眸光微垂,眼底划过一抹深意:“进去说。”
  燕媚用了午食,正准备小憩一会儿,秦嬷嬷进了屋,上前福了福身子就说是王爷要请她过去。
  燕媚只好将脱下来的薄纱衣又穿回身上,遮住雪白削肩,起身随着秦嬷嬷一起过去。
  自她来府上后,慕祈还是头一次叫唤她,她想着这大白天慕祈唤她过去,定然不是为了那档子事,莫非是他发现自己进了书房?
  燕媚提着心问秦嬷嬷慕祈为何唤她,秦嬷嬷只说不知,她一路胡思乱想走到了乘风院。
  进去后,燕媚看到玉澜也在,玉澜侍立在慕祈的身后,娇娇柔柔的似一朵白兰,而慕祈坐在靠背椅上,俊美容颜如雕如琢,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冷。
  燕媚没想明白两人这是唱的哪一出,上前行了个礼:“王爷万安。”
  慕祈没叫她起身,只是沉声问了句:“燕媚,你今日做了什么事,你可还记得?”
  他的目光落在小女人的脸上,见她眼底有两弯淤青,神色虽有憔悴,眸光却静静如秋水,十分淡定。
  慕祈不会无缘无故的问她这句话,她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或许慕祈已经知道自己偷偷进了书房之事,王府有规定,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闯入慕祈的书房,若是她承认了,慕祈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燕媚掩在袖中的手握紧,脸色却很镇定:“妾今日从王爷的乘风院离开之后,便回了棠梨院,临了字帖,后来玉澜姐姐来了,妾同姐姐说了会话,到了正午用了午食准备小憩,王爷便派秦嬷嬷过来唤妾。”
  慕祈见燕媚撒谎的时候脸色不改,他暗自冷笑,若不是早就知道她进入过自己的书房,他险些都要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玉澜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燕媚进入慕祈的书房,但她肯定燕媚一定是进去过的,否则又怎么有那个账册,她认为燕媚回房后,一定不是在临帖,而是在看账本。
  她笑了笑,在一旁柔声问:“不知妹妹临的是何人的字帖?”
  就像慕祈不会无缘无故叫她来乘风院一样,玉澜也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这些问题,难道两个人都在怀疑她?
  那玉澜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她发现了什么?
  燕媚抬眸看着玉澜,见对方依然脸上半分破绽也没有,便知此人心机深沉,她垂下眸子道:“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
  玉澜见燕媚到了此时还在狡辩,不肯说真话,心里越发的高兴了,今日她定要揭露燕媚这张假脸,告诉王爷这个女人的丑陋的真实面貌,她道:“姐姐也颇为喜欢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不知可否借妹妹的墨宝一观?”
  玉澜说话仍然是轻言细语的,可句句都是在逼她,燕媚微蹙了蹙眉,有些遗憾道:“可真是不巧,妹妹临帖向来没有留着的习惯,临完后便烧成灰了。”
  玉澜见燕媚始终不肯承认,也不再继续兜圈子,干脆直接拆穿她:“妹妹恐怕不是在临帖,而是在做其他事吧,妹妹又何必用临帖来做幌子欺骗王爷呢。”
  玉澜会演,燕媚同样会演,她抬起水软花媚般的杏眼,一脸被吓到的表情,惊声说道:“妹妹不知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妹妹对王爷向来忠心不二,何曾欺骗过王爷?”
  玉澜见她还在装,心想倒真是小看她的本事,她脸带薄怒,“妹妹进入王爷的书房偷走修建堤坝的账目,难道不是欺骗王爷么?”
  “碰!”
  燕媚双膝猛地跪在地上,太过用力的缘故,膝盖撞到冷冰冰的地面,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慕祈长眉微微挑,锐利的目光看向跪在眼前的小女人,见她泛着桃粉的小脸瞬间失去血色,她杏眼含泪,水雾濛濛,贝齿咬着樱唇:“王爷,妾从未做过这种事情,请王爷明察,若妾真偷了王爷的账本,妾愿意以死谢罪。”
  玉澜见燕媚上演苦肉计,怕慕祈真的信了她的话,赶紧走出来跪在地上:“今日妾去棠梨院看望妹妹,便见妹妹袖中藏着修建堤坝的账册,妹妹一直待在王府没出去,这账册旁的地方没有,只有王爷处理公务的书房才有,若是妹妹没有进过书房,又怎么会有这个账册?这些事情妾原本不想说出来,怕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但关系国家大事,妾不敢隐瞒,只能跟王爷禀明。”
  说完,她转头面向燕媚,又假装好意劝道:“妹妹既然拿了,那便赶紧交出来,王爷宽宏大度,又这般宠爱妹妹,定然不会因为此事跟妹妹计较。”
  若不是燕媚对玉澜的为人有些了解,她险些要真相信玉澜与她是“姐妹情深”了,果然,她今日藏在袖里的东西被她发现了,玉澜一定是调查了一番,知道这个账册的来历,这才敢在慕祈跟前告状。
  燕媚与她对视了片刻,她嘴角勾起一丝冷意,移开目光看向慕祈,她泪眼盈盈,睫毛轻轻一眨,眼泪便如断线珠子似的滑落:“妾不知姐姐在说些什么,妾从未进过王爷的书房,也从未拿过什么账册,妾的整个心都在王爷身上,又怎么会去做背叛王爷之事,妾来府上后,从不与任何人结怨,妾真的不明白,姐姐为何要这般针对妾。”
  玉澜见燕媚刻意歪曲事实,又动不动落泪,气得目瞪口呆,又见慕祈紧紧盯着燕媚芙蓉泣露般的小脸,暗道不妙,心想这狐媚子定然是刻意这般想要勾起慕祈的同情心,玉澜咬牙道:“是与不是,王爷只需要派人到棠梨院一搜便是,若妾真错怪了妹妹,妾愿意给妹妹赔罪。”
  慕祈眸光未动,依然盯着燕媚,仿佛想要看她怎么演下去,薄唇吐出两个字:“去搜。”这句话是吩咐一旁的秦风,秦风听了之后立马就出去了,燕媚的哭声一止,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一丝慌乱,玉澜眼角瞥着燕媚,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露出得意之色。
  等会账目搜出来,看她还如何狡辩。
  不多时,秦风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账册,他将账册交给慕祈。
  慕祈从秦风手里将账册接过来,只见上头写着“堤坝修建账目”几个字,若不仔细看,与他书房那本简直如出一辙,字迹一模一样,他倒是小看燕媚了,她居然还有这般好本事。
  慕祈将账本丢到燕媚面前,沉着脸道:“燕媚,这个账本你作何解释?”
  燕媚弯身从地上将账本捡起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慕祈,她张了张红唇:“王爷,这并非妾从书房偷来的账本。”
  玉澜见证据都摆在眼前了,燕媚还不认账,她语带讥诮道:“妹妹,这上头明明写着堤坝修建账目几个字,难道还能有错么?”
  素手轻轻滑过封页上的那几个字,燕媚忽然偏头看向玉澜,嘴角缓缓的勾起笑意:“姐姐若认为这是从王爷的书房偷来的,不妨翻开看看,若真像姐姐所说,妹妹便认了。”
  说着,她将手里的账本递给玉澜,玉澜见她脸上并无慌乱之色,心下狐疑,伸手接过账本,打开一看,玉澜顿时瞪大眼睛,因为里头什么也没有,全是空白的!
  玉澜失声道:“怎么可能……”
  说完后,她又看慕祈,并使劲摇头道:“王爷,不可能,一定是燕媚在捣鬼,这账簿怎么可能是空白的!若她真没偷,怎么旁的字不写,偏偏要在封页上写“堤坝修建账目”这几个字?”
  她打开之时,慕祈便已经看到了账本里的内容,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慕祈长眉漫不经心的挑了挑,透着几分玩味,他心道,燕媚你倒是有心机。
  虽然这几个字和他书房的账簿一模一样,但里面是空白的,也不能完全给她定罪。
  今日她不过写了个书页,玉澜就来了,这个女人才看到几个字就去慕祈那儿告状,也太沉顾不住气了。
  之前玉澜一直咬着她不放,现在也到了她该反击的时候,燕媚眸子转了转,迅速氤氲出一片水雾,她黛眉微蹙,露出娇怯柔弱之态来:“王爷,妾真的是无心的,那日出去逛街,无意中听到文人仕子讨论堤坝修建公款被人私吞之事,便有所感,写下了这几个字,没想到姐姐却这般误会妾身,妾身一直拿姐姐当做亲姐姐一般看待,没想到姐姐心里想着的却是怎么算计妾身,妾心里真的好难受。”
  说着,眼泪如断线珍珠一般砸落下来。
  玉澜见燕媚倒打一耙,顿时就心慌了,一时也乱了方寸,她着急辩解道:“王爷,不要听她胡说,妾绝对没有算计她,妾不过是替王爷着想,担心王府出了细作。”
  就算玉澜不来告状,慕祈对燕媚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他原本以为燕媚当真会偷了账目离开,不管他有没有沾过她的身子,她既然做了这件事,他便不会留她在王府继续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