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啪的一声,他把折子重重拍下,冷笑:“太尉这是又从哪里听了风言风语,失了分寸到孤这里大放厥词。”
  “想查的话,很容易就查到了,毕竟纸包不住火。”高弼有他的格调,不会这时候供出皇后,再者,他与皇后只是利益关系,私心上讲,高弼并不愿别人将他与那种机关算计的心机女联想到一处。
  “姚氏生母歌姬的身份暂且不提,即便后来前岭南王给她改了良籍,可到底不是值得说道的过往,更何况,那个姜氏品行和身世上似乎也是疑点重重。”
  高弼当然不可能只听皇后片面之词,他也有自己的路子去查,查到的线报,和皇后所言相去不远。
  周祐屈指敲着桌面,眉头皱起,隐隐有些不耐:“所以,太尉是什么意思?孤大婚将至,只因你几句似是而非的猜测,就要取消?你觉得孤有那么蠢?”
  “那么殿下能否斩钉截铁地告诉臣,那姜姬只是个被生活所迫而沦落风尘的歌姬,并非隐姓埋名的罪臣之后?”
  其实,高弼手上没有十足的证据,只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再要继续往后查,却发现后面的线索被人为切断了,能够把姜姬的身世瞒下来这么多年,恐怕也只有岭南王那样地位的人才能做到。
  但查不到,不能说没有,若是别人,高弼是不屑费这个神。
  可作为准太子妃的生母,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正值盛年,一个宝刀未老,目光撞到了一起,无声的较量。
  最终,太子先开了金口,有条不紊道:“即便是,又如何?孤娶的是姚家女,已故岭南王的妹妹,现今安乐侯的妹妹,更是皇后的妹妹,她的身份,足以与孤匹配,便可。”
  “殿下这般,实为不智。”高弼更是直言。
  周祐站起了身,讥笑道:“太尉莫不是忘了自己年少时的荒唐事,跟一个不入流的商户争抢女人,岂料却是一厢情愿,那女子宁死也不愿被太尉安置到私宅当那见不得光的金丝雀。”
  这段过往不是秘密,因着太尉位高权重,没人敢摆在明面上谈论,但背地里当作风月谈资的不少。
  周祐本不欲非议旁人私事,可这高弼实在可恶,知他大喜,却非要扫他的兴,那就别怪他揭人短处了。
  “据孤听闻,那名女子好像也是罪臣之女。”
  “殿下休要欺人太甚。”高弼忽地站起,眼底已经浮现薄薄的怒意。
  “孤只是回敬太尉而已,”周祐却已冷静了下来,“太尉的职责是辅佐孤处理朝务,而不是学那长舌妇背后嚼舌根。”
  就在婚前一日,贤太妃来到了咸福宫。
  宫殿各处已经修葺一新,房前屋檐挂上了不少红灯笼,大红喜字贴到了各屋窗牖上,更不提殿里那些金贵玉贵的陪嫁礼了。
  还别说,太子瞧着不近女色,对谁都不上心,真正有了中意的人,原来也能这样处处妥帖至极。
  后宫的女人们,除了皇后,就属贤太妃地位最高,先帝后半生最宠的女人,当今能在十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贤太妃和高弼这对姐弟也是功不可没。
  便是太子对贤太妃也是礼遇有加。
  姚缨自然不能怠慢,香茶点心备上,屋里的炭火加足,软榻的褥子再多铺两层,贤太妃舒舒服服倚靠在充满了鸭绒的引枕上,眯着眼睛,吃吃糕点,再看姚缨更是多了几分顺眼。
  “你身边没个长辈,皇后那边又要顾着皇上,忙不过来,我就托个大,给你暖暖屋添添喜。”
  姚缨连忙捧起来:“太妃娘娘肯过来,是阿稚的荣幸,之前奶娘的事,也多亏了太妃周旋,我这心里感激不尽,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谢谢,本该是我这个小辈上门拜访太妃。”
  “往后有的是时间,不急,新婚燕尔,你啊,先紧着太子,才是正经事。”
  那时候姚缨没有名分,连侍妾都算不上,她就是登门拜访,太妃也未必乐意见她,把谯氏救出来,无非也是看在太子的面上。
  然而这事心照不宣,表面上,还得你来我往地客套客套。
  “你是太子妃,孤孤单单的没几个小姐妹送嫁可不成,总要排面上过得去,”
  贤太妃一顿,喝了点心再喝口茶,年纪大了,反而更不扛饿了,姚缨反应快地给她斟上,边听她说:“听闻你还有个姐姐在皇后那里住着。”
  姚缨点头:“是我七姐。”
  贤太妃眉头微拧:“一个太少了,再添两个才热闹,一个顾阁老家的小孙女,一个杨将军家的嫡次女,都是京里头数一数二的贵女,保准让你体体面面出嫁。”
  听到这,姚缨心下不以为然,更觉几分好笑。
  她身为太子妃,已经够体面了,何须别的女人来添彩。
  贤太妃怕是没做过正妻,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心情了。
  待人走后,姚缨着玲珑去打听,原来贤太妃给她找的这两个送嫁小姐妹,竟然都是太子选妃花名册上的人物。
  尤其杨家那位二小姐,还是太子亲自属意的侧妃人选。
  是以,太子娶妻的同时,周到体贴的长者还不忘给他定下两个妾?
  不过,贤太妃这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给她授意?
  姚缨不想带着心事出嫁,必须问明白了。
  她写了封信让人送到东宫,刚巧太子正往咸福宫这边来,踏着月色,一身清贵,却因大婚将至,一改平日的敛肃,整个人都显得温情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事多,只赶得及写这多了,明天一定抓紧!
  第39章 大婚
  姚缨人在屋里便远远听到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拖沓绵延的尾音仿佛要拖拉到天上去,便是耳力不佳的人怕也很难装听不到。
  耳力极佳的准太子妃干脆利落地从里头把内室门拴上,又奔到窗边将指摘窗拉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便盘腿坐到了榻上, 按照谢太医的叮嘱, 按揉她重新恢复白皙嫩滑的小脚丫子, 活血通经脉的同时,脑子也没闲着,把宫里宫外的人员关系再细细捋一捋。
  玲珑从宫人那里打听的消息, 杨家小姐清秀有余, 美艳不足, 虽然太子殿下不好美艳这口,但仅仅是清秀有余, 怕也入不了男人的眼,毕竟有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前。
  姚缨不信太子, 也得信自己, 毕竟她这块唐僧肉, 男人还未真正吃到嘴里。
  于是问题来了, 太子有意纳杨家二小姐为侧妃是何处传出来的谣言?
  就在这时, 窗外传来三下叩响。
  姚缨听这声响, 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她刚来咸福宫的那一个月,每到夜深人静, 总会有类似这样的响动扰她清梦,也像是一种警告,提醒她不可轻举妄动。
  直到后来太子越来越多的来她屋里,那种声响才渐渐没了。
  是否也意味着她已经赢得了太子的信任, 即便不是那么信任,起码警告算解除了的,她对太子对东宫无害。
  如今想想,那时的自己还真有点可怜。
  被长姐要挟着来到皇城,一草一木皆陌生,还有个奶妈要顾着,一举一动更是身不由己,掏心挖肺对男人讲着似是而非的小情话,头疼脑热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然而半年过去了,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和太子居然就要大婚了,且就在明日。
  过了今晚,她便是真正的太子妃了。
  姚瑾这时候怕又在宫里摔摔打打了吧,也不知道姚珊有没有被迁怒,若是伤了脸或者伤了哪里不能过来给她送嫁,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对有没有送嫁小姐妹添喜气这事儿半点都不在意,有的只会是觉得麻烦,毕竟来的人要么有旧怨,要么不认识。
  不过这事儿,她却不能与周祐说,她身为他的妻,以后遇到的难题只会更多,倘若事事靠他,万一哪天靠不住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姚缨一旦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就会异常投入,外头又敲了几下,她才回过了神,可听这声音的方向不太对,她凝神再去听,从榻上起身穿了鞋子往门边走。
  门那边的男人言简意赅做出了他自认最有诚意的澄清:“孤只有你,没有别人。”
  真真假假的那些话,不过是应付老父亲的花招罢了,不拉个人出来挡枪,老父亲也会帮他另选一个自己更满意的,到时想推掉只会费更多工夫。
  周祐的心机和城府,姚缨也算颇有了解,除了在她这里无意义的闲话说得多,到了外面,他不会浪费唇舌在不相干的人身上,除非意有所图。
  不过,姚缨还有个疑虑:“殿下有没有想过,那些谣言传到杨二小姐那里,她又该如何作想?”
  更何况,杨媛明日就要过来,到时见了面,得有多尴尬。
  将门之女,脾气恐怕不会小,倘若真就耿直问她一句,想做太子侧妃,太子妃乐意与否,她又该如何回。
  一想到这,姚缨忍不住头大,本该开开怀怀的大婚之日,因着一些闲言碎语,无端平添了一点烦恼。
  周祐在门外斩钉截铁道:“你不想见的,明日一个都不会来,我已叫了五妹六妹陪着,有她们足够。”
  周家唯一一对双生公主,也是皇帝最宠的两个女儿,分量比这京里的任何贵女都要重,有她们就无需别人了,周祐也不想心思不正的闲杂人等掺和进他的大婚里,一辈子只这一次,谁都不能破坏。
  听到这里,姚缨心头暖暖的,说不感动不可能,不过更有担忧:“殿下去找贤太妃了,贤太妃毕竟帮了奶妈,殿下可要息事宁人。”
  不知不觉中姚缨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太子妃的位子,实心实意为太子考量。
  周祐听到这话心里也熨帖:“太妃她性子直,有时行事难免欠考虑,但初衷并无什么恶意,你今后与她相处就知道了。”
  贤太妃和弟弟高弼不同,他们经常意见相左,但凡太子和高弼发生冲突,太妃总是不遗余力地站在太子这边。说到底还是高弼年少时太过任性妄为,为了个难登大雅的女人差点和家里闹翻,气得母亲当场晕厥,没两年就病逝了,以致太妃对这个弟弟诸多不满,即便后来高弼洗心革面,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但在太妃心里,有些刺一旦扎进肉里就再也拔不出来。
  不过太妃护短也是真护,自己对弟弟不满,但容不得外人说一个不字。
  可惜了,姚缨自觉不在贤太妃要护的名单里。
  “阿稚,开门,让我看看你。”
  误会解释清楚,就该见见亲亲抱抱了,周祐没日没夜地在御书房批折子,为的就是早些来找她。
  未曾有过的奇妙感觉,同样也很美妙,如果这就是相思之苦,周祐却觉得苦中还是带着甜的。
  明夜是饕餮盛宴,今晚就是大餐前的小点,稍微解解馋。
  姚缨只想捂脸,那个一本正经寡欲似仙的太子爷哪去了,还能找回来吗?
  平复了心情,姚缨瓮声瓮气道:“殿下难道不想跟阿稚长长久久?”
  “当然,想!”男人一声低低的笑。
  最受不住太子话尾的一声,太磁,太撩了。
  但姚缨也有自己的坚持,今夜她要美美的睡个觉,以饱满的状态迎接明日的到来。
  “殿下一辈子只这一次大婚,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按着规矩来,老一辈的人都说了,大婚前新郎新娘不宜见面,不吉利,殿下怎就不能听进去,难道说,殿下还想成第二次婚不成?”
  叫不开门,周祐又不想用强,下人全都被他打发出去,他以随意的姿态靠坐在门边,后背贴着门板,一只腿伸直,一只腿曲起,左手搭在曲起的左膝上,指腹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未再吭声。
  姚缨知他还在,她感觉得到,伸手贴到门板上,彼此默默无声的陪伴。
  成婚这日,太子着大红八爪蟒袍到皇帝跟前行叩首礼。
  皇帝唯有眼珠子能转一转,却瞧不见下头跪着的太子,只听到咚咚几声,行完跪礼,太子起身走至床前,接过内侍手里的帕子,仔仔细细为老父亲擦干嘴角的液体。
  只是这刚擦完,又有新的流下来,太子将脏了的帕子丢到篓子里,余光瞥到内侍,淡声命令道:“照顾好圣上,若无急事,明日再报。”
  内侍腰身弯得更低了,唯唯敬诺。
  太子特意早来,同皇后错开,姚瑾从另一侧过来,瞥见身姿挺拔的男人在一干人等簇拥下,浩浩荡荡离开太极殿,内心满满的酸楚。
  若早知会遇见这样的男人,她又何必削尖了脑袋,坐上这味同嚼蜡的位子。
  可他比她小了整整八岁,即便能成,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伴在他身侧,再说女人本就比男人老得快,总有更稚嫩的娇花出现,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了,君既无情,她也无需再客气了。
  进到寝殿,姚瑾将宫人们打发出去,给皇帝擦嘴的内侍颤了颤,垂着脑袋,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