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从嘉陵到东陵有一条小道,御剑飞过去一天而已。这点路程对陆嘉遇来说不算什么,他站在云端上,随手掐诀,身前竖起一道灵力构成的保护罩,将狂风都挡在身前。
  断羽剑身细长,追月破月飒沓而来。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弟子,都是年前刚筑基的。指望他们站在剑上不掉下去都已经很不容易,更不用说带路辨別方向什么的了,于是陆嘉遇便立在断羽上飞在最首带路。
  “师……师……兄。”他正瞧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
  陆嘉遇收势让断羽放缓,回头道,“怎么?”
  他一回头便知道这句话是不用问的,离他最近的弟子叫陆湫蘅,手里刀尖没沾过血,明明是个女孩,却长得像男孩一样眉清目秀。
  小孩还没学会用灵力罩,陆嘉遇又没照顾人的习惯。高空比地上温度低太多,陆湫蘅的眉羽眼睫上落了一层白霜。只瞧这个哆哆嗦嗦的样子就知道小孩冻得受不了了才开得口,陆嘉遇眼睫一扫,将眼底那点不耐烦压了下去。
  他思忖片刻手中结印,脚下断羽剑骤然变宽几寸,他悬停在半空中对陆湫蘅等人道,“过来上我的剑。”
  “可,师尊跟我们说让我们要自己……御剑过去……”一个小弟子小心翼翼道,可话音越来越低,直到消失在了陆嘉遇全然不耐烦的目光下。
  陆嘉遇不爱说话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脾气也不怎么好,与陆家格格不入。几个小孩乖乖跳上了断羽,大气不敢出,在陆嘉遇身后缩成了一群鹌鹑。
  “等你们有资格站在剑上,再跟我提条件吧。”他淡淡瞥了一眼那个小弟子,虽说不耐烦,他还是将灵力罩扩大了一些。
  断羽得了命令,流矢一般向东陵飞去。速度太快身后的弟子们没反应过来几乎撞成一团,陆湫蘅扶了一下身后的师弟师妹们,心道,原来方才师兄的速度还是放慢了些的。
  御剑途中除了最开始那一下比较惊险,不必自己御剑之后旅途就显得有些无聊。小孩们体力不是很好,偷着坐下了,陆嘉遇也不管,陆湫蘅悄悄看了一眼立在前面始终未动的背影。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师兄御剑真稳。”
  她没想着陆嘉遇会回答,纯粹是找个话题解救一下快要憋死在后面的同门。却没想到这次陆嘉遇不仅回答了,甚至还偏头看了她一眼。
  “你们师尊太惯着你们了,御剑是剑修最基础的东西,怎么学到现在上剑还抖。”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带了几分认真。
  陆湫蘅愣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因为都有些怕高吧……”
  话未说完就被陆嘉遇打断了,“所以你们怎么学?”
  陆湫蘅连忙道,“师尊都是让我们五尺五尺的抬高,但是效果总是不怎么好,师兄是怎么练的?”
  “我师尊她比较心狠。”陆嘉遇漫不经心道,“我以前也怕高,刚能上剑的时候,她把我从剑上丢下去了,唔……大概就是这么高吧。”他偏头看了看脚下。
  “???”陆湫蘅不可置信,“丢下去??前辈也太心狠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陆嘉遇淡淡道,“她会接住我。”
  话就止在了这里,陆嘉遇不想再谈。陆湫蘅极有眼色地闭嘴了,谁都知道陆嘉遇作为陆家嫡出血脉,不愿拜师,在陆家几乎是散养着长大,然后到了今天几乎能与陆知春抗衡的地位。他们都默认这是陆汀州徇私的结果,但这一刻陆湫蘅忽然觉得以前听来的风言风语都是胡扯,这样心狠的师尊手底下怎么会有庸才?
  那位无人提及的前辈,应当真的很厉害。
  没了小孩们的拖累,飞至东陵不过用了半天。“下来吧。”陆嘉遇收了剑一跃而下。
  东陵被封已有百年,这里树木参天,却不是常见的苍翠色,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灰白,林子外大雾弥漫,目所能及不过百步。
  陆嘉遇皱了皱眉,他嗅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与鬼尸那样的腥臭不同。他比身后那群小孩知道得要多些,所以对于此处的怪异并不感到奇怪。
  陵墓中埋着的可不仅仅是一具尸体,毕竟那是她曾经的洞府。洞府中藏着这位前辈毕生搜集来的宝贝,恰巧有一样他很想要。
  只是这样的目的他是不能给几个师弟师妹说的,着实有些容易带坏小辈。他横起断羽挡在身前,脑中飞快思考要如何将这几个拖油瓶甩开。
  陆汀州真是吃准了他,这几个后辈像一条坚不可摧的绳索,将陆嘉遇勒在原地,但他也从未妥协过。
  陆嘉遇并不敢将几个弟子扔在半路,因为从进了东陵地界开始,他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
  其实陆嘉遇的感觉没错,他没有抓个现行的原因也不在于修为的差距。毕竟一个是被钟翮派来的小凤凰,还有一个是上次想要吞食陆嘉遇那身纯阴血的魔枭。
  魔枭是从炼狱生出来的东西,以怨气为骨,贪嗔为魂,一生嗜吞活物。这只魔枭本是在陆嘉遇归来时遇见的,它从混沌醒来饥饿难耐,一睁眼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陆嘉遇措手不及被这东西抓了一下肩膀,再加上本身就力竭,没能将这东西斩杀在剑下,由此留下了个祸患。
  这魔枭被猎物逃走怒气冲天,回去窝在山沟里舔舐自己爪子上残留的人血,越舔越兴奋,于是悄悄跟着陆嘉遇到了嘉陵又到了东陵。
  真是大好的时机,魔枭一双猩红的瞳孔贪婪地盯着树下缓步前行的一行人。陆嘉遇是个硬骨头,可他身边的人不一定是啊。
  陆湫蘅总觉得走着走着背后发凉,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树梢,弥漫的灰白大雾像一只巨兽的嘴,将天空一口吞了下去。
  “师弟,你走我前面吧。”陆湫蘅将跟在身后年纪最小的弟子让到身前来。
  小师弟本就有些惧怕,点了点头跟陆湫蘅道谢,“谢谢师姐。”
  陆嘉遇没说话,在他看来这样的行为并无意义。能一直跟着又不让他看清的东西修为肯定不低,他们若是想全身而退只有立即打道回府这一种方法。
  但他不能。
  陆湫蘅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她身旁便是一颗参天的灰色树干,树干上有一些透明的液体。
  小孩转头闻了闻,被熏得皱起了眉头。走在前面的陆嘉遇似乎并未察觉,陆湫蘅还未来得及避开,便觉额头一湿,随即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几乎灭顶。
  “师兄!”陆湫蘅不由得喊了一声,不等她把话说完,一双铁爪从雾气中探了出来,直接穿透了陆湫蘅的肩膀。
  陆嘉遇一回头便是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断羽随着他的心意化成一道剑光向着魔枭射去。可魔枭连躲都不躲,丑陋的巨兽仰天怪叫了两声,那腥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雾气开始翻滚,四只巨大的黑影将剩下几人包裹在了一个小圈子中。
  这次魔枭吃一堑长一智,还带了三个同类来。
  陆湫蘅应当是陷入了昏迷,她肩上流下来的血几乎将衣衫染红,整个人像一具尸体一般挂在魔枭爪子上。
  剑光未触及魔枭之前,就自行消散了。因为魔枭将那半死不活的小弟子提起来挡在了身前。
  不及反应,魔枭一个退步就藏进了大雾中。诡异的雾气再次合起来,天地间除了羽翼拍飞和涌动的黑影再无其他。
  陆嘉遇伸手,断羽散成流光,星子一般回到他手中又成了实体。雾气越逼越近,这人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做决定只用了一瞬。他当机立断,用断羽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陆嘉遇单膝跪下,将手掌按在沙地上以血做墨,画了一个护生阵。鬼雾被逼停在血迹边缘。
  陆嘉遇剑光烁烁,“在这里呆着,不要跨出这一道线。”
  说完便跨进了大雾中。
  在上面歪着头观战的小凤凰思索片刻,振翅向东飞去,落在了一人肩上。钟翮伸手抚了抚凤凰的头,“怎么了?”
  青鸟涅槃成凤凰,从头到脚全成了幼年版,心智像个几岁的孩子。它在钟翮肩膀上蹦跳着啾啾几声,钟翮抬了眼,“哦?那你在这里等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钟翮打量了一眼小凤凰,“这样吧,你就在这里呆着,一会儿你千万装着不认识我。”
  小凤凰:“???”
  断羽中的灵力被催到极致,剑身烫得如同烙铁,迸发出炽烈的光芒。
  魔枭在空中借着雾气的掩护不断袭击陆嘉遇,像是玩弄猎物的猫。陆嘉遇似乎不适应这黑暗的环境,被魔枭的攻击逼得不断后退。
  魔枭兴奋极了,抽出了嵌在陆湫蘅身体中的爪子,对准了陆嘉遇俯冲下去。
  可它并没注意到陆嘉遇手中骤然亮起的断羽。
  陆嘉遇虚晃一剑以退为进,身形一闪一剑斩断了魔枭的一只爪子,然后换剑到左手将陆湫蘅从爪子上扯了下来。昏迷中的陆湫蘅被生生疼醒,发出一声痛呼。
  一道滚烫而腥臭的血液当头泼下,陆嘉遇眼前一黑,暗道不好。
  他的眼睛仍能看见已经是万幸,他至今未曾细想。可这双眼睛很脆弱,最开始见不得强光,后来才好些。魔枭血怕是刺激到了这双眼,导致陆嘉遇直接失了明。
  但瞎就瞎吧,他也不是毫无经验。陆嘉遇抱着陆湫蘅就地一滚,金石相撞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他避开了怒极的魔枭全力一击。
  陆嘉遇不敢停顿,顺着风声反向一闪。断羽在身后闪出无数残影,将攻击全数拦下。忽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点檀香。
  陆嘉遇心中一颤,孤注一掷顺着那个方向一跳。果不其然翻了两下,背后便是一空。随即巨大的水声响起,陆嘉遇在黑暗中摸到了陆湫蘅的领子,然后将人提上了岸。
  好巧不巧,他们滚进了东陵修士的洞府。
  魔枭们在洞外无可奈何,似乎怒极一般尖叫呼啸。陆嘉遇喘息片刻觉得想笑,勾了勾唇角,没有焦点的眼睛却越发冷了下来。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那个魔枭不知道是什么变态的爱好,总喜欢抓同一个位置。他的右肩还未长好的伤处又被撕裂开来,露出三道血肉翻滚的伤痕。手掌的剑伤泡了水,显出一种失血后的苍白。
  陆嘉遇屏息片刻,将呼吸调正,他要尽快将眼睛养回来。只有有了那双眼睛,他才能找到他要的东西。
  他盘膝而坐,运气入定,气海中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不断修复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陆嘉遇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就在他入定前一刻,那条将他们拖下来的河流之上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人。
  洞口的魔枭尖叫不是因为愤怒,若是陆嘉遇足够清醒便能分辨出来,那东西在害怕。
  钟翮沉默地看着陆嘉遇熟练地处理自己的伤口,全然不顾血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半边衣衫,不要命似的催动灵力来修复。
  她像是被打了一闷棍。
  魔枭们羽翼大张,被鬼气牢牢困在了半空中。他们是从炼狱生出来的,所以认得鬼主。
  钟翮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脸上没了一开始的微笑。为首的魔枭忽然抖了一下,鬼主的表情实在是可怕,动物的直觉总是出了奇的准。
  钟翮幽冷的目光对上魔枭,“是你伤的他吧。”没有半分疑问,魔枭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鬼主站在大雾中,伸出一根手指,在魔枭喉咙的方向轻轻划了一个一字。
  被困住的魔枭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因为它的喉咙,被看不见的力量一点一点撕裂。灵魂被锁在肉身里,喉舌却被先一步拔掉。
  钟翮的目光是冷的,她在进行一场毫无快感虐杀,只恨不能让这东西再痛苦三分。
  半刻之后,魔枭的魂魄被她生生撕成了碎片,可即便是如此,鬼主仍没有让它死去。钟翮走近了苟延残喘的魔枭,抬起一只手,浮在魔枭的头顶。炼狱的焰火缓缓出现在了魔枭身下,像是饿极了一般将它拖进了地狱。
  “你的命还长着呢,这是给你的教训,不要碰不该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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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翮:淦,欺负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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