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穆染其实对这个贱籍并不感兴趣,从奚官局要了来,也只是因着对方曾在慈安殿服役过,眼下确认对方只要静养便能好起来后,她也不欲多留。
  至于对方的心疾?
  还是等对方稍稍清醒些再说。
  思及此,她收回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举步正要离开时,却听得身后的人忽地念了句话出来。
  “眼见……为虚……龙、非龙……”
  穆染的步子忽地顿住。
  第三十六章 是他的殿下在碰他。
  穆染原是打算离开夹室的, 谁知那床榻上的人一句话让她步子顿住。
  龙非龙?
  她转回身子看了眼那还躺着的人。
  对方似乎并未醒来,口中因身上伤口而带来的疼痛呻.吟着,那先前被根根拔去了指甲的指尖垂落在身下的被子之上, 隐约能看见上面鲜红的血肉。
  穆染举步,慢慢走到床榻边, 接着低头,看着下方的人。
  那贱籍似乎还未发现她的到来, 凌乱纠结的长发盖住了他整张面容, 沁出血迹的衣衫上显出他身上的伤势有多重。
  穆染想着对方适才的话, 心中生了些疑惑,想要看看对方还会不会在说出其他的来。
  只是这会儿那贱籍躺在床榻上, 除了口中偶尔的痛哼,旁的声音便没再发出。
  过了不知多久都是如此。
  要不是确定自己真是听见了, 穆染都差点以为方才的话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 那贱籍忽地惊呼了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听着隐约是受不住疼而发出的声音, 接着他动了动, 露出干裂的唇。
  “水……”
  这个字穆染倒是听清了。
  她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桌子,最终转过身子,从那桌上倒了一杯温水。
  此时那贱籍早已又逐渐失去了意识吗, 唯余口中呢喃着的要水的声音。
  穆染端着那杯子走回来后,才发现不知要如何喂对方。
  这人眼下已经是意识模糊的, 根本不知道今夕何夕,又如何指望他自己能起身喝水?
  可若不如此,眼下这夹室内除了穆染, 也没别人在了。
  “……水。”那贱籍又喊了一声,声音听着嘶哑无比。
  穆染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白瓷杯,最终下了决定。
  她微微屈膝,在床头的矮凳旁落坐,接着空着的那只手缓缓触碰到对方唇边的皮肤,接着指尖用力。
  那干燥开裂的唇便被她掐开,露出一点缝隙来。
  盛着温水的白瓷杯靠近那早已被他咬得破皮的唇边,接着杯口微斜,还带点温热的水便顺着杯沿一点点流下,流入对方干涸的喉间。
  床榻之上的人下意识吞咽着这来之不易的甘露,接着逐渐模糊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些许。
  颜致远于极度痛苦之中感受到了唇间的那缕清凉,喉结滚动几下将那温水咽下后,他隐约察觉到唇边似乎被细腻如凝脂般的指尖触碰着。
  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他脑中霎时闪过先时在慈安殿的场景,于是拼劲气力抬起手,将那停留在自己唇边的指尖猛地推开,连同着那瓷白的杯子。
  “噼啪——”白瓷的杯子落在地上,四散碎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穆染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这样推开,整个人差点从矮凳上跌落。
  她于是收回指尖,看了眼这个忽然便激动起来的贱籍。
  “看来也没这么严重。”清冷的声音在有些昏暗的夹室中响起。
  想着对方方才的力气,穆染觉得这人体格倒是好,这样重的伤竟还有这样大的力气。
  想来再叫人好生替他医治,便能逐渐好转了。
  恰好此时,先前没第一时间跟上来的千月到了这里。
  推门而入的瞬间,看见的是坐在床头的长公主,和那不知为何落在地上碎裂的瓷片。
  千月一时间有些愕然,回过神来后忙道:“殿下,您没事吧!”
  她匆匆走到长公主身边,先是看了眼地上的瓷片,和缓缓晕开的水渍,接着迅速转过身看着坐在矮凳上的人。
  “可是这贱籍做的?”千月自然不会傻到以为这地上的碎片是长公主自己砸碎的,因道,“殿下,这毕竟是贱籍,性子都极为乖张,您靠得如此近,当心伤了自己。”
  千月说着便转头看了眼床榻之上的人。
  那贱籍眼下也不知究竟是恢复了意识还是又昏睡过去,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僵硬,被凌乱的长发遮住的面容正对着长公主的方向,指尖则磕在床榻的边沿,看上去似乎有些用劲,可又像是血肉模糊所产生的鲜红。
  穆染并不很在意那贱籍适才的行为,她只是缓缓起身,收回了先前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
  “回头你叫两个人来照顾他。”她的声音听上去轻缓浅淡,“记得吩咐下去,在他尚在恢复的期间,不要将他当做贱籍,若是谁违令,自己去宫正司领罚。”
  说完便将方才因坐下而被压得起了些许褶皱的衣衫抚平,接着转身往外走去。
  千月不明白自家殿下为何待这个贱籍如此特殊,可也只问是问不出结果来的,因而只能应了声。
  眼看着殿下出了夹室,千月才转回来看向床榻上的人。
  “怪道人都说贱籍下贱,各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的声音中带着浓烈的嫌恶,“殿下亲自倒水,你居然还推开了,若非殿下善待于你,你这贱籍早早便在奚官局丧命了!”
  千月正说着,忽见那贱籍不知怎的抬起了手,接着费劲地往门那处伸着。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原本以为他已经又昏死过去的千月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到底是晕没晕啊!”她抱怨了声,“怎么突然吓人!”
  那贱籍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只是努力地看着房门处,被长发遮住的面容堪堪露出一双漆黑的双目,那双眼中带着纠结复杂的情绪。
  阴郁而渴求,黑暗而沉迷,以及因为心中所念之人离开的哀怨。
  一切情绪汇聚在一起,看上去格外可怖。
  幸而此时的千月只是站在后方,并未发现他眼中深沉的情绪。
  “真奇怪。”看着对方这令人费解的行为,千月低低念了句,接着便忙举步离开了这里。
  不知为何,这地方给她的感觉很不好,所以她不想待在这里。
  房门关上之时,她不由地看了眼床榻上的人。
  对方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头却有些才垂落下去,从对方露出的干裂的唇上,千月见对方似乎说了什么话,可却并未听清。
  最终,她还是直接关上了夹室的门,准备照着长公主的话,去找两个人来这里照顾那个贱籍。
  而当房门的细微响动传入耳中,颜致远原本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接着落在自己干涸的唇边。
  方才那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之上,他阴郁的双目微微眯起,接着指尖一点点在那处轻抚着。
  “殿下……”他张口,无声地唤了一句。
  接着开裂的唇中猩红的舌尖伸出,在长公主先前按住的位置一勾。
  被长发遮住的面容上有不正常的微红显露,整个人都慢慢喘,息起来。
  想着方才的事,他身上的疼痛似乎都逐渐散去,唯余下难以言表的愉悦。
  他的眼前闪过长公主方才离开的背影。
  削瘦的双肩,挺直的背脊,还有那隐在腰襦之下的纤腰。
  “殿下!”他整个人埋首入身下的软枕中,再次无声地叫了一句,接着张口,森白的牙咬在那软枕之上。
  不是做梦。
  他的脑中这个认知格外清晰。
  方才长公主殿下真的触碰了他!
  是他的殿下在碰他,而不是别的,恶心的女人。
  血肉模糊的指尖狠狠扣在床榻的边沿之上,用力地让原本有些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开裂,鲜红的血液从指尖溢出,他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唇边逐渐勾起一抹愉悦而诡谲的笑。
  好高兴。
  他狠狠咬着那软枕,心中呢喃着。
  那只在梦中存在的场景竟真的成真了。
  殿下……
  他的鼻间呼吸逐渐沉重。
  心中一下又一下地叫着那个人。
  殿下殿下殿下殿下殿下——!
  微微眯起的双目,隐约有血色闪现。
  .
  紫宸殿。
  御案之上,身着月白常服的天子修长的指尖握着朱色御笔,另一只手拿着将将翻开的折子,面上不带什么情绪,双目扫了几下折子中的内容,接着缓缓落笔,于尾端落下一“可”字,末了将这本折子盖上,又伸手拿过另一道折子。
  身后,殿中监陆斌正躬身恭敬说着什么。
  “殿下见了那兔子似乎很是喜爱,立时便抱在怀中摸了好几下……”
  话说到这儿,陆斌猛地顿了顿。
  盖因他感觉到周遭的气息骤然一冷,陷入些许凝滞之中。
  前方的帝王握着朱笔的指尖稍稍一紧,幽暗的双目之中有些许阴沉显露。
  “……继续。”半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上去不辩喜怒。
  陆斌忙应了声,将原本停下的话又续了回去。
  “那兔子殿下叫了人专程照顾,尔后奚官局的人去回话,殿下便下了旨将那奚官局的贱籍带至了明安殿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