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的晚自习因为有宋阳监督, 倒是留下不少人。
  年轻的班主任无奈地守住后门, 苦口婆心劝说:“都高二了, 就收点心吧!全年级就我们班最不守纪律!今早我才被年级主任批评了, 你们能不能给我长点脸?”
  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宋哥, 不是还有十班吗?”
  宋阳怒瞪:“还贫嘴!”
  十几岁的少年, 倒也讲义气, 应了宋阳的要求,硬是挨到了八点放学铃响。
  洛柠写完最后一笔,偏头看一眼同桌, 发现他脑袋朝着这边,像是也在看她似的,就倏然漏下一拍心跳。
  应该…不是在看她吧?
  心不由得提起, 总觉得面朝着他的那边脸在微微发烫。她飞快地埋下头, 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道别,带了落荒而逃的意味:“我走了, 明天见!”
  也没等身边的人回答, 就套上书包小跑着离开教室。
  此时走廊上闹哄哄一片, 洛柠小巧身形隐没其中, 却盖不住胸腔肆意喧嚣的心跳。
  一声声, 都在提醒着她:洛柠, 你最近很奇怪哦!
  是啊,好奇怪……
  她用力摇了摇头,甩掉这些越来越嚣张的胡思乱想, 定神往校门口走。
  路过公告栏的时候微微瞥了一眼, 就看见被路灯晕上光圈的玻璃里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轮廓——紧随她身后。
  她略略吃惊地回头,对上谁宽阔的胸膛,白衫纽扣解下三颗,健康的蜜色肌肤在灯光下隐泛光泽。
  洛柠不需要抬头,就知道面前的人是薄千城,也只有他能把校服穿得这么乱七八糟却还说不出的好看。
  什么时候,已经对他熟悉到这种地步了?
  她盯着第四颗纽扣,恍惚地想。
  头顶上方传来少年的抱怨,带了几分委屈:“胖球,干嘛跑这么快?”
  她就回了神,心虚地嘟囔:“哪儿有跑!放学了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她转过身继续走,少年很自然地跟上,脚边落下两道黑色的影,被路灯拉长,悄悄地依偎在一起。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最近却总被她瞧出点别的意味来。
  洛柠逼迫自己停止那些胡思乱想,快步走出校门,径直往左边走去,见薄千城还跟着,就不自在地问:“今天你还走这边?”
  毛绒绒的脑袋点了下,嚷道:“废话!我不回家啊?”
  洛柠弯下脖子,心里疑惑,以前放学路上可从没遇到过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他总逃课的缘故吧,碰不到很正常,再说,路上行人那么多,谁又会注意到一个根本不熟的别班校友?
  说起逃课,如今他倒是好上许多,至少每天都来学校露个脸,晚自习也留下来,虽然大多数时间都趴在桌上睡觉玩手机。
  两人并肩而行,引起不少人注意。
  洛柠原来班上的同学瞧见了,就凑在一起八卦——
  “洛柠和校霸?怎么他俩走一块儿?”
  “你还不知道吗?洛柠为了在五班立足,主动讨好校霸,诶,给你说个劲爆的,你别说是从我这儿听的啊!”
  “快说快说!”
  “有人看见洛柠和校霸在贩卖机前接吻,好像手还伸衣服里去了。”
  “啧,真恶心!果然五班就是社会,别毕业前就黑了呀。”
  两人说得正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身后,把她们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叶璟也在往校门口看,面容染上夜的清寒,看上去有几分阴翳,他隐忍片刻,最后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低斥脱口而出:“嘴巴放干净点!”
  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还是同班的男神,两个女生一下子白了脸,张嘴想要解释点什么好挽回形象,叶璟却没给她们机会,冷着脸便越步离去。
  司机早已等在门口,纯黑轿车低调地隐没在夜色中。
  叶璟走近,上车前又往洛柠二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少女乖巧地埋着头,束了小马尾的脑袋可爱得让人想揉,薄千城的脏手代替他摸了上去,不要脸地揉了好几把也没松开。
  气息陡然凌乱,喉咙干涩得有些疼。
  叶璟扣着车门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骨节突起,透出森白。
  驾驶座的司机等了半晌不见他上车,就疑惑地回头——夜色中,线条冷硬的侧颜看上去寒意渗人,他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叶璟终于回神,克制地收回视线,埋头上了车。
  坐下来之后,他掏出手机点开了洛柠的头像,对话框里的聊天记录还是暑假前刚加上好友那会儿的内容。
  之后,她再没有主动找他聊过什么。
  他烦躁地把手机摔在皮质座椅上,仰头靠着座椅长长地吐一口气。
  他怕是,等不到毕业了......
  ……
  月初的考试成绩很快公布。
  洛柠:班级第一,年级三十五,算是重点班的中下等水平。
  这样的成绩在蒋淑那里勉强过关,妇人开完家长会跟各科老师聊了好一会儿才从教室里出来,拉了洛柠到小平台唠叨。
  “我跟你们老师聊了,数学基础薄弱,好多套用公式的题都在错!你可用点心吧!还有你的地理,拉分太严重,那几张图就不能好好背背?”
  洛柠乖乖听着,不时应付地点一下头。
  余光瞥见薄千城随一位中年妇女从后门出来,注意力便被拉过去。
  女人一袭深色连衣裙,胸前一枚简约却质地良好的项链,素颜,表情略显严肃,却十分有气质。
  蒋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叹一句:“你同桌家里两个教授,结果生出个门门零分的浑小子,我跟你们班主任打过招呼,让给你换个座位,免得被带坏了!”
  听见这话,洛柠一下子就急了:“妈你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还不是为了你好!都高二了还没一点紧迫感!”蒋淑白她一眼,“我让老师给你调去第一排,这样听课也能专注点,免得开小差。”
  刚分班的时候,洛柠的确谋生过换座位的想法,毕竟挨着校霸,成天都提心吊胆的,她怕没毕业前就给吓死了。
  可接触下来,却发现薄千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可怕,上课安安静静地玩手机、睡觉,偶尔戳她的胳膊,给她看一眼微博上的搞笑段子又继续埋头玩他的,根本就没有影响她学习!甚至,多亏了他,午休的时候教室里才能一片安静,不然她估计得逃难去图书室。
  见蒋淑扯着嗓门就要吼起来,洛柠就不敢跟她顶嘴,怕她在学校里闹腾。
  如果宋阳提起换座位的事,她就找借口推掉好了。
  ……
  高二这层楼哄闹得仿佛火焰山,而薄千城那边却宛若极寒之地。
  母子二人隔着过道,谁都不想搭理谁。
  见薄千城吊儿郎当地倚着墙,头发长得几乎要盖住整张脸,李柔就恼怒地骂道:“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头发这么长也不剪,跟个疯子似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少年双手抱臂倚在墙上抖着腿,听见这话,动作便顿了一顿。旋即,凉薄的唇勾起,带出一抹讽笑:“不是你说看见我这张脸就恶心吗?我遮住你还不满意了。”
  李柔表情一僵,双眼死死盯着那张被头发遮住的脸,好似想透过层叠发丝,瞧清他的模样。
  她沉默半晌,终究没有否认,声音和脸色一样冷:“对!一看到你我就恶心。”
  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李柔转身想赶紧离开,并未注意到少年垂下来的手缓缓握紧——青筋顺着手背往上爬,宛如逆流而上的沸血。
  这两个字从小听到大,本以为早就麻木了,没想却还是如此轻易就能唤醒他拼命压抑的情绪。
  李柔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一句:“下次别再叫我参加什么家长会,我可生不出你这种丢人的杂碎。”
  她的语气轻飘飘,没有骂街的狰狞和丑陋,却比大吼大叫更刺痛人心。
  薄千城僵着身体站在原处,他垂着眸不敢看她,因为他知道,那双望过来的眼里一定带了浓烈到极致的厌恶——甚至,夹杂了那么点难以掩藏的恨意——是刻在记忆中,他淡忘不了的噩梦。
  他冷笑一声,哑着嗓子说:“我可没请你来,是宋阳多事给你打了电话,往后你直接挂断就是,不用勉强自己。”
  李柔冰冷地扯了扯唇角,没再接话,抓着手提包匆匆走掉。
  留下少年站在喧嚣人群中,仰起脸,偷偷地搓了搓发酸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