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好。”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时葑宁可相信一个买来的奴才都不愿信他林拂衣,还是说他,真的那么的不值得她半点信任?
  出去后的林拂衣不知在院中等了多久,好像等到厨房的火星完全熄灭时,那扇紧闭的房门方再一次推开。
  “老爷,高燕已经为夫人换好药了。”
  “嗯。”男人轻飘飘一句,似从鼻间冷哼而出。
  “既然身为奴才,就得有身为奴才的本分,莫要惦记上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林拂衣在错身而过时,讽刺出声。
  “高燕明白。”可他的明白,却不知是嘴上明白,还是心里明白。
  进去后的林拂衣看着因疼痛,就连睡梦中都愁眉不展之人,下意识伸手扶平她的眉间忧愁,继而落下一吻。
  “睡吧,这里有我守着,时葑。”
  第100章 一百、娶我好不好,雪客     林……
  林拂衣担心她会半夜起了热, 便一直守着她。
  她到了后半夜,如他料想中那样的发起了烧,很快, 同守在屋外的高燕将那熬好的草药端了进来。
  他进来后, 还往躺在床上的时葑看了好几眼, 那半垂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半分的担忧。
  “老爷, 这是高燕刚熬好的药。”
  “好,你放下吧。”林拂衣将她额间毛巾换下, 重新换上了另一条。
  “这药还是趁热喂给夫人喝比较好。”高燕说话间, 却并不急着离去。
  这一次的林拂衣依旧没有出声,而是端过了那有些放温的白瓷药碗, 担心这样的姿势她会喝不下药, 还将她脑后的枕头叠高了几分后,这才小口小口的喂她喝下。
  她在睡着或是昏迷之时, 给人的感觉都是在乖巧不已,只要将那药递到她嘴边,她便会顺着咽下, 就连身体都竭力的想要卷缩成一只对外防备的刺猬。
  也不知当年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形成这种对外张扬跋扈, 满身带刺之景。
  很快,当一碗药见了底, 原先她脸上的潮红也消了几分,许是在过一会,那烧便会退了。
  正当林拂衣准备用一些沾水的棉木棒给她润润干涸苍白的唇瓣时,他的袖口却冷不防的被那昏睡之人给紧攥着不放,那人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初。”
  “…对不起…对不起…若初………”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至她唇边溢出,其他的字眼哪怕在模糊不清, 唯那‘若初’二字格外清晰,听在林拂衣的耳畔处,更宛如雷劈。
  其他人不知他们之间的那点儿过往还能说得过去,可他却是在清楚不过。
  只因他便是那看戏的幕后黑手之一,同时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黑暗中正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捏着他的心脏不放,难受得一度令他窒息。
  本该停下的霜降种玉不知何时又从半空中飘零而落,一夜过后,不知湖面的冰又厚了几层。
  一夜未睡,守着人过了一夜的林拂衣等天亮时,方才唤同样在外头守了一夜的高燕进来为她换药,而他则迈着僵硬的脚步,缓缓朝外走出。
  此时此刻的她只觉得心情异常沉重,更不知要如何面对醒来后的她,还有面对当初做过那等混账事的自己。
  有时候他常常在想,若非因着他当年同友人以她取乐为赌注,那么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和上官蕴那个蠢货会很好的生活在一起,可这些画面哪怕闪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么一瞬,无疑都令他烦恼与憎恶到了极点。
  不过若非因此之故,他怕还一直对她带着偏见与傲慢。
  今日的街道上因着昨夜下的雪过厚,现在有不少各扫门前雪之人。
  街道上叫卖着早点的小贩倒是和平日一样,那散发着袅袅白雾的香气不断从那‘咕噜咕噜’的大锅里冒出,不大的小摊子边更是挤满了人。
  “老板,要一笼小笼包和一碗馄饨。”林拂衣照着往日的习惯点了一份,更将这城中发生的少许变化尽收眼底。
  “好勒。”
  “爹,那位好看的大哥哥今天不来了吗?为什么我现在都还没有看见她。”正当他等着吃馄饨时,一个穿得跟颗小灯笼一样喜庆,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走了过来。
  小姑娘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说话时,还不忘往周围看了好几眼,试图想要在下一个转角处遇到那位不但长得好看,有时候还会给她糖和糕点吃的漂亮公子。
  “许是那位公子今日有事,还有这大冷的天你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正在煮着馄饨的老板是个穿着青灰色棉甲,围着围裙,四十开外,身形微胖的男人。
  “可我娘说了,要我把家里的鸡蛋拿过来送给那位好看的哥哥,还让我跟她说些感谢的话。”小姑娘只要一想到那个漂亮的哥哥时,连带着脸蛋都通红一片,竟比她今日穿在身上的红衣衫还要艳上几分。
  “你这丫头,这感谢的鸡蛋你爹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你要是在不回去,你娘又得担心你了。”
  小摊老板担心她不信,还侧过身子给她看了一眼,那放在他脚边的一篮子鸡蛋,并且篮子上还别出心裁的绑了个在喜庆不过的蝴蝶结。
  “晚些要是那位公子还没来,我便打算将这鸡蛋给她亲自送过去,你们娘俩能想到的事,你爹自然也能想到。”
  “那我晚点能不能和爹爹一起去看望那位漂亮哥哥。”
  “自然是可以的。”
  坐在一旁吃着馄饨的林拂衣静静的听着那一对父女的对话,心里则泛起一抹浓重的苦涩。
  而这一次,他吃完了东西后却并不急着往家的方向走去,反倒是在这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慢慢游荡。
  因着他出门的时候尚早,现在街道上开门的店铺就像是小猫三两只,街上行人更是稀疏得像地里小豆苗,就是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是黑甲卫所扮。
  还有他们来这阳城关所为何事?难不成只是为寻回时葑?可现如今她的脸与最初时以大有变化,那么到底是什么?
  他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城中最大的一间珠宝阁中,因着时辰尚早,现在里头除了在敲着算盘的老板和打扫卫生的小二后,便在无他人。
  “客官来得可真是早,正好我们这店里新来了不少好货,最是适合送给心仪的姑娘不过了,客官可要过来看看。”眼尖的小二见到来人,连忙殷勤的迎了上去。
  “可有上好的白玉簪。”
  “有的有的,还请客官随我来。”
  昨夜一场大雪后,今日倒是难得的放了晴,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似那醇香醉人的美酒。
  檐下的老猫则懒洋洋的躺在有阳光的地方,慵懒的给自己舔着乱糟糟的毛。
  等林拂衣回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了已然醒来,并对着窗外一枝红梅发呆之人,而那梳妆台上则放着一支在普通不过的竹簪。
  “你回来了。”许是因着那梦境的缘故,连带着此时她对他的态度都带上了冷漠的疏离。
  “嗯,我今日无意中见到这支簪子极为好看,便想着买来送你。” 林拂衣将那雕花木盒中的白玉簪拿出后,原以为会换来她的一句谢意,哪怕是一个眼神也是好的。
  却未曾想到会换来这么一幕,连带着他并没有注意放在桌上,那系着大红蝴蝶结的一篮子鸡蛋。
  “林大公子可知,当年的我也有那么一支一模一样的白玉簪吗。”
  冰冷的,不掺夹半分感情的音调至他耳畔处响起,同时伴随的是她那双锐利森冷的黑眸。
  “我…………”隐约中,林拂衣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在他十九岁生辰的那一日。
  那日他因着在书房和父亲密谈后,并要他做出簇拥六皇子的假相,加上同友人间的赌注,不得不精心谋划了一场诱人入局的计划。
  他记得那天的水很冷,寒风吹在脸上时,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的脸上一片片割过。
  特别是当他的身体沉进那刺骨入髓的河水里时,不但是躯体,乃至灵魂都在打起了颤,而他在数,数那位太子会在什么时候过来救他,或是当没有看见一样转身离开,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称不上友好。
  何况非亲非故的,谁又有义务救你那么一个无关紧要,甚至还会害得自己也感染了风寒之人。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久到他想要马上站起来离开的那一刻,耳边处却传来了有人下水的声音,还有她冻得牙齿上下打颤的滑稽声。
  他以为那人不会来救他的,谁曾想到那傻子居然来了,不顾着这大冷的天下了水,只为救他那么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蠢人。
  他强忍着内心冒出的少许微动,用着那自以为冷漠的讽刺嘴脸,说着此生最为尖酸刻薄的话。
  “你在做什么!”
  “刚才我见你落水,然后我把你救上来了。”此时浑身上下湿漉漉,脏兮兮的少年用那双满是亮晶晶的眼眸注视着他,仿佛在等待着马上会被他夸奖后的笑意。
  “呵。”同样浑身湿透了的林拂衣似从鼻尖冷哼一声,那双浅色的瞳孔中则凝聚着森冷阴戾。
  同时他觉得,这人可真是傻,傻得比养在府里,只要一见到人就会叫唤的大白鹅不知蠢上多少。
  “此处如此偏僻,林某落了水怎么就那么巧的被太子给遇到了,还顺手救了林某,你说这是不是巧得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他嘴里想要说一些感谢的话时,可话一到嘴边,便成了那等冷讽嗤笑。
  “我也不知道会那么巧。”
  “还有你现在衣服都湿了,要赶紧去换才行,不然容易感冒。”那人傻愣愣的好像就只会重复那么一句,唯那微红的眼眶中蓄满了泪,像极了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兔子。
  而当她起身时,怀中不小心的掉出了一个雕着白兔的黄梨木盒,这个盒子他曾在上官蕴那里见过,想来这应该是那个蠢货送给这小傻子的礼物。
  正当她想要伸手捡起来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先一步拿起,并将它打开。
  只见里面放着一支样式在普通,甚至说得上有些不起眼的白玉簪,莫名的,心里有些不爽,嘴里也阴阳怪气的冒出了一句讽刺,“这便是太子殿下今日送给林某的礼物不曾。”
  “不过就是一支在普通不过的白玉簪,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会送给林某什么宝贝。”随着他那一句鄙夷的话落,那盒子和里头的白玉簪就那么随意的,轻飘飘的被扔进了身后的荷塘中。
  除了掉落时发出的几圈涟漪后,再无半分声响。
  同时,林拂衣听见了对方至他耳畔处传来的椎心泣血哭喊声。
  “簪子,那是我的簪子!”
  “这簪子不是太子殿下送给林某的吗,既然是送给林某的礼物,自然就是林某的。”
  丝毫不觉得他不过就是扔了支不起眼的簪子,又有何错的林拂衣起身往他居住的院落中走去,更多的,是他想要逃避那卑鄙无耻的自己。
  可是直到后面天黑,宾客散尽的时候,他也借着醉酒之意先离了席,往那偏僻的荷池中走去。
  她以为那人定然早已离开了,毕竟那支白玉簪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
  可这一次,他还未靠近,便隔着大老远见到了那不惧严寒,还在池塘里捞着簪子的傻子,这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别说捞簪子了,说不定连泥土都捞不到几块完整的。
  他心里不禁大骂:傻子,不过就是一支普通的白玉簪吗,又不是没有见过。
  他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可还是唤来了家丁将人给强制的送回了宫中。
  后面听说她一回到宫后便发起了烧,嘴里还一直嘟哝着‘簪子’,他那时才知道,原来那日同样是她的生辰。
  不过比起他那充满着利益,算计下的热闹生辰宴比起来,她的不仅冷清,更称得上是‘可怜’二字,那盒中的白玉簪更是她好不容易收到的生辰礼,却被他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荷池中。
  她大冬日里不顾刺骨冰冷的下水救了他,而他却扔了她的礼物,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农夫与蛇吗。
  即便他后面在她的每年生辰时都会备上一份礼送给她,他仍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亏他以前还一直自诩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偏生那君子将自己所有的尖酸刻薄,肮脏手段都用在了一个无辜之人的身上,甚至还在一步步的将人给推进那无尽深渊,用以满足他那自私恶毒的趣味。
  不知打哪儿翻|墙进来了一只野猫,此时正不怕生的绕着正在檐下挂着柿子干的高燕,见人不理睬它,还大胆的对人碰起了瓷。
  高燕无奈,只能将这厚脸皮的灰白黄三色小野猫给抱进了厨房,并将今晨还剩下的小笼包喂给了对方。
  而檐下那一排已经挂好的红辣椒和柿子干正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有时候还会相互缠在一起,好等着主人过来帮忙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