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周津塬傲人一等的气质没变,包括头发都没变少,唯独好像是瘦了点。
  机场里闹极了,扩音喇叭永远在通知着航班。旅行者来来去去,拖着行李箱。登机口是33号。路过一个咖啡店,里面传来香草和油的烘培蛋糕味道,飘到走道。
  他们谁都没吃东西,脚步都稍微迟疑下。
  还没到登机时间,赵想容隔着一个座位和他坐着。她先上下左右看了半天,找到座位的充电处,给手机充电。
  周津塬刚要说话,patrol又打电话跟她对工作。赵想容嘴里低声骂了几句,不情愿地打开视频。
  她这次来意大利没有任何行李,只带了平时拎的包。而周津塬一眼看到,她敞开的包里有个银灰色,支棱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个自拍杆。
  周津塬低头玩了会,很快判断这东西可以用在手术间里。他先安在手机上试试,却发现手机电量不足。而赵想容的半个身子正压着他的行李袋,阴阳怪气地和patro讨论什么构图。
  周津塬也就没着急找出充电线。
  又是一阵食物的香气飘来,周津塬再次回头看那家咖啡店,距离不远,二十米左右。
  他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此刻距离登机还有时间,周津塬准备过去买点食物充饥。
  没走几步,却被赵想容叫住。
  她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嘿,我这里有零钱。我要喝柠檬汁,然后再买个牛角包,最普通的那种牛角包。”
  赵想容抛给他一个非常沉重,填满厚厚十元欧元硬币的小零钱包。
  周津塬踏进咖啡店前,像心灵感应般,再次回头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赵想容还在弯腰专注地看着屏幕,她穿着一个很紧的吊带,单手撑着椅子,整个人曲线像弧形优美的蛋壳。他想,这是个好兆头。
  咖啡店的人不少。
  意大利本地人和游客的区别非常明显,意大利人喝咖啡总是一口饮尽,转身就走。店员就像多爪章鱼,不停地拿着纸杯和瓷杯,放到自动咖啡机下,再拿新的杯子,再收走旧的杯子,再拿新的杯子。
  轮到周津塬时,他为自己要了浓缩咖啡,从半开放的冰柜里拿出一罐冷冰冰的柠檬汁和酸奶,再点了洒满糖霜的牛角包,鲜红的水果派和夹着火腿和羊奶芝士的意式三明治。
  他用硬币付钱,店员又像扔飞镖式的把找零的钱往柜台一扔,不抬头地说:旅行顺利。
  周津塬提着纸袋走出来。而在33号登机口前,有旅客开始排起疏松的队伍。他略微加紧步伐,快走几步,随后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赵想容原先坐的位置,此刻正被两个低头发短信的欧洲青年占据,她却不见了。周津塬匆匆地回头,他们的航班还没有开放值机。
  周津塬最先在附近找了一圈,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边环视人群,边拨打赵想容的号码。
  无人接听。
  第二遍,第三遍,始终无人接听。
  周津塬直将打到手机发热,他意识到,这和昨天的情况多么相似——他做着一个重复的举动,期待着不同的结果。
  赵想容不可能再接他电话了。答案如此的清醒和明显,她又溜走了。
  第92章 90
  周津塬独自站在原地。
  他在发觉真相后仿佛只是轻微地惊悚一下, 随后面无表情地站着。站了五分钟,理智悄然回来, 再提醒他另一个事实——去咖啡店前,她抛给了他硬币包, 他也就毫无防备地就把夹着自己机票的护照交给赵想容一同保管。
  此刻。在意大利, 在罗马,在机场,在空座位,他全身上下……只剩下10%电量的手机、硬币包和一个自拍杆。
  距离他们的重逢, 仅仅过了两个小时。
  33号登机口前的电视屏幕开始闪耀。
  罗马飞向巴黎的航班准备值机, 旅客扫描机票, 依次进入闸口。乘务人员对着喇叭,进行第一遍催促, 第二遍催促,第三遍催促,final call。
  接着,她对着无人上前的情况耸耸肩, 转身把登机口重新上锁。
  周津塬站在一步之遥注视着, 冰咖啡化得他满掌心都是水,一滴一滴滴地凝聚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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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想容怀揣着两人的护照,手提着周津塬的行李袋,一路低头匆匆地冲出安检,跑出机场大门,肺部跑得几乎整个燃烧。
  她并没有跳上出租车或公交。
  赵想容在外面绕了一大圈, 再机灵地重新跑回来,靠在地下停车场那一层的母婴室墙壁上剧烈地喘气。
  赵想容又等了十几分钟,轰鸣的耳鸣声才退去。而她不想笑得太大声,不得不耸着肩膀让自己显得面无表情。
  这,才是她报复的终点站。
  周津塬之前困惑问过她的一句话是,她到底想要什么?赵想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她想,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饥渴地想得到周津塬的爱与认可。
  她以前的想法很简单,不想要他们之间要变成那种白烂恶心的言情剧。
  她如今的想法也很简单,不想为了莫名其妙的烂理由,把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到原来的轨道。怎么可能一样?
  母婴室陈旧空旷但干净明亮。在母婴室,有椅子可供坐下,赵想容的手机只开着wifi,继续工作视频。patrol提了一句说他明天晚上回国,是否需要帮着退税,赵想容却突然想起,貌似把自拍杆落在周津塬那里。
  无所谓了。
  空调开得很冷,她只穿着吊带和热裤,冻得瑟瑟发抖。赵想容低头开始翻周津塬的行李袋,从里面找出一件做工极其精良的白色男士衬衫,匆匆地套在外面。
  她在水池边挽起过长的袖子,开始四处找充电口,为心爱的手机充上电。
  停车场的男女厕所倒是有人用,但并没有准妈妈带着婴儿来母婴室,她就鸠占鹊巢地坐着。赵想容玩了好几盘手机游戏,期间不停地回着各种微信。
  也不知道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在打瞌睡。而当她突然再惊醒时,机场的清洁工正开着小小的机械清洁车进门。
  双方都是一愣,赵想容立刻先笑着hello了一声。清洁工便也对她笑笑,倒也没有撵她离开的意思。
  赵想容心安理得地坐着,重新买了一张回巴黎的机票。飞机将于两个小时后起飞。她再提前在巴黎订了一辆车,让司机来戴高乐机场接自己。
  清洁工人开着小车离开,赵想容跺跺脚,也跟着走出去。
  她拎着行李袋,很镇定地坐电梯,重新回到了机场出发大厅的入口。
  重新排队,重新安检,重新出示机票和护照,一路都畅通无阻。世界如常地不关心谁发生了什么,至少,罗马一点不关心小偷和骗子的命运。赵想容确认了这一点,她想,好吧,对意大利还是有一点好感度的。
  她的新航班在同一个航站楼内等待,但旅客变得稀稀落落,不少店铺早就已经关门,只剩下候机室的空座位整齐排列,犹如棋盘。
  赵想容看看表,她甚至没发现,自己居然在母婴室待了足足十二个小时。她不觉得饿,渴,累,难过或者任何生理感觉。
  但路过自动售卖机,赵想容还是停下脚步,用纸币买了一瓶冰得可怕的矿泉水和士力架。机器吐出的找零硬币没地方放,再塞到周津塬的行李袋里。
  赵想容刚坐下,还没吃士力架,意大利人民就发挥他们惯来不靠谱的个性,空乘临时通知更改了登机口。
  赵想容施施然地往回走,她一路张望,打算把手里沉重的行李袋交给机场乘务。
  她没注意到,更改的登机口需要路过刚刚的33号登机口。
  她更没注意到,就在不远处,隔着几排座位,有人正背对她凝视着外面灰红色的天空。
  ——该放手了。
  周津塬这么告诉自己。
  他之前在罗马街头的那番话,已经彻底地搜刮尽了所有想说的话。他甚至觉得,此生再无其他话好讲。如果那番话都不能够打动赵想容,她就可以直接去死了——当然,他想的是,如果那些话都不能打动赵想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再过了会,周津塬的理智又觉得,他可以继续找她,纠缠她。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离开机场。
  按照常理来说,周津塬知道他至少第一时间应该报警,或者求助大使馆,或者请求机场去查无所不在的监控摄像头,看她去了哪里。
  但是现实生活里,某人只是坐在原地。
  周津塬凝视前方。
  夜色彻底地暗下来,弧形玻璃被擦拭得很亮,简直能当镜子反照。周津塬的咖啡不知不觉已经被喝光了,纸杯却保持完整。他轻轻地握着空杯子,看到警卫牵着威风的狼狗,背着枪走过去,他也没叫住对方。
  赵想容拿了他的行李和护照,独自走了。
  周津塬知道他会为此事痛苦,但他没想到,这次的痛苦会扭结成一阵如此强烈的东西,让他在十几个小时里无法挪动一步。他什么也不想做,除了坐着。因为一动,他就会更痛苦。
  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偶尔提醒着登机时间,周津塬试着凝聚精力听,想把思绪拉回来,但始终没有成功。
  他想,再给自己五分钟时间就走。
  而直到这时,他耳边突然捕捉到到熟悉的,轻轻的笑声,与此同时,他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赵想容女士正在和警卫比手画脚。
  编,又开始编!来自遥远中国的赵女士笑着说,她刚才在卫生间里,“不巧地”捡到一个行李袋。请问,为什么她能在女卫生间捡到男乘客的行李袋,赵想容甚至不准备编出合理理由,她只是微微地挑了下眉。
  意大利警卫跟她聊了几句,就接过行李。
  据说罗马的安保也很不可靠,这个警卫也可能不准备把失物交给机场。或者,他自己偷偷留了。但赵想容不在乎,她看了眼表,继续匆匆地往前走。
  有人千里迢迢地追来国外,压着自尊心,上赶着求爱,却被偷走护照,丢了所有行李——周津塬八成体会到,她以前在他身上体会到的所有挫败感。她反正是终于开心了。
  但真的开心吗?
  赵想容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脚步轻快地到达新的登机口。
  她找了椅子坐下,再低头翻包,掏出折叠得小小的围巾,草草地绕在脖子上,顺便遮住半张脸。
  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赵想容静静地吃着士力架。
  她看到对面有一些年轻人,正在朝着这边走过来。
  他们应该是转机的亚洲留学生。和大剌剌的双肩客年轻美国游客不同,都化着妆,背着最新的gucci和chanel,叽叽喳喳,彼此簇拥着走过一个发亮的hermes香水广告牌,也路过她。
  赵想容翘唇一笑。
  大部分人眼里所谓的奢侈和品味,都是像她这样在杂志社里卖广告的家伙,天天开会营销出来的。就像周津塬心中所谓的真爱信件,都是她少年时和好朋友所讨论的闲情逸致。
  这个世界美而广阔,但也会带给人一种深情错觉,好让你以为只要拥有点独一无二的东西,自己同样不可取代。
  但真相是,在这个世界里,别人可能会在你情愿被遗忘前就先遗忘你。她很小的时候就懂这个道理。怪只怪许晗让她短暂地信了一点点友谊和温暖,她随后又试着想在周津塬身上找点独特的东西或者是爱意。
  而她和周津塬的羁绊,早在她上一次绝望地来罗马时,就已经彻底地结束了。鬼知道,他们回国后那一堆纠缠是因为什么。也可能,是减肥减多了后的幻觉?
  赵想容独自沉思着。
  她没有看到周津塬正站在背后吃惊地望着她,就像周津塬甚至没料到她还敢逗留在机场。
  ——他们带着同样无可救药地固执和自信,以为对方会离开犯罪现场。
  赵想容的思路是,护照那么重要,周津塬至少得抛弃爱恨情仇,第一时间先补办一下护照吧?而周津塬则以为,她但凡有点理智,应该坐火车或者坐她朋友的私人飞机飞巴黎。总之就像兔子一样溜之大吉。
  他们都没有。
  赵想容再发呆了会,从那名贵的鳄鱼包里,掏出一张绛红色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