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破碎
  这就是他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吗?钟于怔怔地盯着相片看了一会儿,最后只是把钱包重新折好,规规矩矩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韩盛霖烂醉如泥,她身怀有孕,自是不好费劲拖动他,于是她返回卧室拿了条薄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回去睡觉。
  第二日一早,韩盛霖酒醒后洗漱完便直接去了单位,而钟于自始至终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一句相片的事情,就好像她从来不曾看到过什么,而韩盛霖也没有跟她解释过什么。
  但她知道,韩盛霖一定知道她看见过那张相片,因为过了一段时间,她替韩盛霖收拾衣服时,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了他的皮夹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总之她控制不住地打开了,而相片位空空荡荡,那张女孩的相片已经消失无踪。想来也是,他那么谨慎周全的一个人,酒醒后看见钱包放在一旁,自然能想到她看过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把相片藏起来呢?是为了维护韩太太的尊严和面子,还是,他不愿意任何人窥得到他藏得最深的秘密?钟于不知道。
  而关于传说中的初恋女友,这么多年来钟于也仅仅知道一个大概。
  他们交往了很多年,恋爱从大学谈到研究生,最后输给了现实——两人职业规划完全不同,谁也不肯让步,最后和平分手。不过,说是“和平分手”,也不过是分手的过程比较平和,更准确一点的话,应该说韩盛霖被女朋友甩了。据说她是一个极其有魄力、有主见的女人,一心想要在商场上打出一番天地,韩盛霖拒绝跟她一起创业以后,她转头便结识了一个富二代然后一走了之。
  钟于认识韩盛霖那会儿,他刚分完手没多久,他屡次用来拒绝她的理由便是,他心里有忘不掉的人。可她那时候头脑发热、一腔孤勇,她觉得她才不介意韩盛霖心里有没有别人,她相信早晚有一天她能把那个抛弃他的影子挤出去,所以她听不进老师的劝阻,也听不明白韩盛霖的拒绝。
  直到结婚以后,他对她若即若离,钟于这才知道,爱上一个爱着别人的男人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与痛苦;而直到看见他钱包里那张泛黄的相片,她才知道,曾经那些信誓旦旦的“不介意”,不过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以后的自我蒙蔽,她怎可能不介意,她介意得要死,可她却不想、也不能在韩盛霖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她跟他保证过,自己会是一个懂事体贴的妻子。
  她对那张相片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哪怕她只看过一次,哪怕那是近二十年前拍的相片,她依然认出来了,眼前的女人便是韩盛霖的初恋女友。
  他当真是个情种。
  可她又何尝不是?情之一字,她陷进去便是半生,却只留得一个无心的躯壳在身边,而最后,连躯壳都不属于她了。
  她终于心死,虽然迟了十余年。
  洋气的短发女人理了理衣服,眼带悲悯将钟于上下打量了一遍,临走前她轻轻拍了拍韩盛霖的肩膀:“有话好好说,咱们不占理。”
  可她的语气里,哪有一丝羞耻与愧疚?
  韩应怒火中烧,在她慢条斯理换鞋时,他冲过去拉扯着将她推出门外,两只高跟鞋朝她砸过去:“滚出我家!”
  “韩应!”韩盛霖赶过去,“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教养?”韩应冷笑一声,朝他吼道,“我连爸爸都没有,哪来的教养?我从生下来,就只有妈没有爸。”
  韩盛霖怒不可遏,挥手朝他扇过去,韩应梗着脖子,动也不动、躲也不躲,就直挺挺地杵在他面前。
  “啪”的一声。
  料想当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到脸上,因为斜拉里突然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下一瞬,钟于被韩盛霖一巴掌打得跌坐在地上。
  “妈——”韩应朝钟于扑过去。
  韩盛霖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他有些失神:“钟于,你……”
  钟于被韩应扶起站好,韩盛霖盛怒之下的一巴掌下手极重,她头发凌乱,半边脸都已经肿起来,然而狼狈如此,她脸上竟有种居高临下、不可亵玩的高贵神情。
  她嗓音平静,一点愤怒都听不出来:“小应对你说出那种话,你这一巴掌是该打。但是,是我没有教好他,所以这一巴掌我替他受了。”
  韩盛霖眉心微动:“你听我说,我没想……”
  钟于却不看他,扭头对韩应道:“你先上楼,我跟你爸爸有事要谈。”
  “我不走,我跟你一起。”
  钟于淡淡道:“听话。”
  韩应犹豫片刻,终于转身上楼。
  他没有洗漱,蹬了拖鞋便到床上,直到躺进被子里,他的脑袋还是嗡嗡的。刚才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吗?他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他依然拥有一个圆满和睦的家庭,就像别墅大门的密码,270622,27、06、22,分别是韩盛霖、钟于和他的生日日期,他多喜欢这个密码……可是楼下细碎的交谈声似魔音一般钻进他的耳朵里,时刻提醒他,回不去了,假相已经被无情撕开。
  他本以为他会睡不着,却没想到合上眼睛没多久,思维便渐渐迟缓,直到陷入黑甜。
  可他睡得到底不安稳,凌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突然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头顶是灰白的天花板,他缓缓转过头,只见窗边的沙发上静坐着一个人。
  “妈。”他喊了一声,然后抬手掀开台灯,从被子里坐起来。
  钟于一夜没睡,此时的黑眼圈重得吓人。
  “我爸……不,韩盛霖呢?”
  钟于静静地望住他:“小应,妈妈要走了。”
  韩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清了清嗓子才说:“你们,要离婚了吗?”
  钟于没有跟韩盛霖离婚。
  韩盛霖要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就须得有完整、良好的家庭形象。他与钟于彻夜谈了三个小时,其中有两个小时都在央求她不要离婚,钱、房子、车,什么都可以给她,只求她不要离婚。
  韩应的外祖父母虽然过世的早,但是给钟于和韩应舅舅留下了非常可观的产业与财富,钟于自小含着金汤勺出生,又在千娇百宠中长大,韩盛霖的这些身外之物如何能入得她法眼?
  可是钟于竟同意了韩盛霖无耻的请求。
  三天后,钟于飞去美国,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面的事情,不用韩应讲,孔见青也知道个大概。她知道韩应并没有跟随钟于移居美国,他选择留在国内,一是为了陪伴爷爷,二是为了报复韩盛霖。
  只是有一点孔见青不明白,钟于为什么没有要求韩应跟她一起离开?那时候,韩应大概是她唯一的牵挂吧。
  韩应摇了摇头:“她那时候已经自顾不暇了,她顾不上我。”顿了下,韩应才淡淡补充:“我妈去了美国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那时候已经是重度了。我舅舅告诉我这件事以后,我立刻去了美国,我想守在她身边,陪她治疗,可是……”
  “她已经见不得我了。”
  孔见青不明白:“见不得?”
  “对。那件事之后,她虽然表面平静,实际上心理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听不得韩盛霖的名字,也见不得韩盛霖的照片,一提起便会情绪失控。而我,跟韩盛霖长得有五分相像。”
  他永远都忘不了,他拖着箱子风尘仆仆踏进舅舅家的大门时,本来安静坐在餐桌前吃饭的钟于抬头看见他,突然尖叫一声,抄起手边的玻璃杯便用力朝他砸了过去。
  韩应惊疑之下敏捷地躲了过去,而玻璃杯落在地板上,一地破碎。
  他这才知道母亲的病已经严重到何种程度。
  不是他不想,而是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留在钟于身边。
  韩应回了国。
  经过长期的治疗,钟于的病情逐渐好转,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再见到韩应时,已经不会把他认成韩盛霖,也不会再拿杯子砸他。她表现得完全像一个正常的人,过往种种,似被她完全封藏。
  过了两年多,韩应中考结束,暑假里飞到美国陪伴钟于。一天晚饭后,他的舅舅钟鸣把他叫到书房,跟他谈高中来美国读书的事情,韩应一口回绝,两人争执之间,言语提及韩应的爷爷和韩盛霖,却没料到钟于正好过来给钟鸣和韩应送鸡汤,她隔着门听见韩盛霖的名字,当即便失手摔了手中的杯盏。
  那是她几年里发病最厉害的一次。也是那一次,钟鸣和韩应才知道,她的病根本没有好转,或者说,她再也好不了了,因为韩盛霖就像她心头的一颗顽固的毒瘤,不仅铲除不掉,而且一碰就疼。
  “韩盛霖”三个字变成了家里的禁词,谁也不敢再提。
  之后便是平安无事好多年。钟于渐渐习惯美国的生活,她重拾国学研究,闲暇时候还会练习画画,她开始运动、社交,她看上去几乎已经好了。
  直到她无意中看见韩盛霖被双规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