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再是一箸子玲珑虾,虾须还滴着浇过殷红的樱桃汁,“这虾酸甜,滋味不同。”
  “好。”
  不一会儿,又有一勺攒丝鸽蛋,“这个也好...”
  啪嗒一声,云露华突然放下银箸。
  陆渊手几不可微的抖了抖,然后,那鸽蛋就这么从桌子一路顺溜溜滚到了她的衣服上。
  云露华手压了压额角,深吸一口气,“陆渊,你到底想干嘛。”
  陆渊说没啊,手摸到袖口,云淡风轻道:“看你瘦,给你多吃点肉补补。”
  上回说胖的是他,这回说瘦的也是他,云露华拍案而起,刚一起来,陆渊从袖里摸出一张帕子给她擦身上。
  他很高,平站着只能屈下腰来,头微微垂着,从云露华的角度上看,只能看到密密的乌睫在颤动,还有那一点高挺如玉的鼻尖。
  陆渊擦得很慢,云露华低头看着他,很想蘸墨在他鼻子上画个王八。
  他轻声说,“你生气就好,就怕你不生气,方才那样倒叫我心里没底。”
  云露华笑了,是被他弄气的,“你人说话真有意思,合着你就盼着我生气,我不生气你也非要把我弄生气,是不是看见我生气,你就很高兴?”
  她身上所穿都是金线银织的好料子,正是秋老虎的时候,衣料皆是透气轻薄,是缎坊里专门织成的湖锦罗,这玩意儿舒服是舒服,就是一旦沾上杂物实在不好擦,稍微一不留神,就会晕洇开一大片。
  陆渊擦得很仔细,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哪儿的话,只是你不是那样安静的人,却突然能静下来,恐怕心里是存着十分的气,这气不能老憋在心里,得及时发出来,要不然会短命的。”
  这又咒上她短命了,云露华错着牙槽咯吱咯吱,“那我得离你远些,反正我见到你就生气,我还得长命百岁呢。”
  擦好了,陆渊直起腰来,拿帕子拭手,“那可不行,我虽然老让你生气,但我也能让你把气撒出来呀,你要是离了我,往后遇上生气的,又没处撒,那岂不是要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憋死。”
  云露华抱臂冷笑道:“别介,我要是离了你,肯定不会再生气,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扰我,哭着闹着绑着要我收女儿,我日子不定过得多舒服自在。”
  陆渊沉默了一下,“她说她的,你不必搭理。”
  说得轻松简单,一句不必搭理,好像就能将这事彻底隔住了,但人是活的,不是说不搭理她就能不存在的。
  “陆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处理姚小宁。”
  她没说安置,而是说处理,姚家父兄这事败露了,姚小宁就像是一颗废棋,毫无意义,要是姚小宁也参与其中,那大可挥挥手将她赶出去,但偏偏她还是个不清楚的,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如鲠在喉。
  陆渊捏紧了,又将微微蜷起来的手指松拢着,抿嘴一言不发。
  云露华没好气道:“得,又是藏了一肚子主意不愿意说的,那我不问了,只是你别再算计人家了,也怪可怜的,陆皊我这儿是不会收的,我不爱养别人的女儿,这事你自个另拿主意。”
  真想不通这样的人,到底哪儿招了姚小宁喜欢,还当是神佛一样,除了皮相好些,会装着样子,家世显赫些,到底有什么好。
  一层人有一层人的想法,云露华原是在上一层,又是见惯了漂亮人物,所以对侯爵都不以为然,但姚小宁比她低了好几层,这辈子能碰上陆渊这样的人,满心以为祖坟上冒青烟了。
  也够了,享受了十年富贵,总比被卖去当老鳏夫的继室好。
  陆渊泄了气,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你是不是又在怪我。”
  云露华赶紧叫停,“第一,我没怪你,第二,这个又字给我去掉,我以前也没因为这种事怪你。”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她不是他,不会以自己的想法去轻易评判他人,只要那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他却将她拢得更紧,“琪姐儿是我女儿,我会好好安置她,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怪我心狠,怪我算计,我很怕,怕你因为这个,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从此心里防着一层。”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身体不舒服,太突如其来了,然后打断了节奏,这周暂时都要当天码字下午发出来,明天剧情有个大转折,做好准备
  第50章
  云露华嘴唇上下翕动了一下,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说什么呢,说他说中了,还是说自己没那样想?
  真往下接触后, 越来越了解, 能渐渐摸清这人的脾性处事, 揭开最初的那一层纱面, 她也说不上还那么讨厌, 拌嘴还有,但和以往不同。
  可若真说像姚小宁那样,一门心思寄在他身上, 觉得他千好万好, 那也是不能够的。
  最后她只能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算是聊表一点心意。
  日子一天天过,期间高黎容派人送来了地契,她要给钱,人死活不肯要, 说什么要谈钱实在是玷污了他, 他与她之间不该谈钱。
  蜜罐子里浸大的少年,优渥了这么多年, 从来没为过钱发愁,即便知道京城地心那一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少说也要十几万,但他说转手赠人就赠,半点也不心疼。
  遂也作罢, 云露华将地契自个收了起来,算作私产。
  女人手里还得有点钱,不然腰杆子都不直, 说话没分量,日子也难过。
  眼下满心盼着翻案能有进展,又一遍遍数着日子,等着慎哥儿的满岁宴。
  金凤和她说,姚小宁被送出府了,应该是遣送回了金陵老家,陆渊还算厚道,派人一路送她,还备下了一些钱帛,不说富贵,但总归下半辈子一个女流不会因为生计发愁了。
  陆皊哭闹不愿和亲娘分开,但她根本拦不住,哭狠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也不出,学也不上,好一顿鸡犬不宁。
  但孩子就是孩子,闹翻了天也只能就此为止,没几日就平息了。
  到了满岁宴前两日,云旭华来府上了一趟,面露喜色,不必他开口,云露华就猜到是这案子有了新进展。
  “李平已经认罪画押了,不仅如此,还将瑞王也供了出来。”
  这真是个好消息,有了李平的这份证词,不说扳倒瑞王,先就能在皇帝面前把这舞弊案给翻过来。
  但就是因为太顺利了,云露华心里有一处总安不下来,“单他一个人认罪,会不会太单薄了些,皇帝那里能信么?”
  云旭华嘴角微翘,“阿姐放心,祁王那头还有第二招,白连时阿姐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她曾经叫了十六年的‘白伯父’,和白缙青梅竹马似的,“是拿住了他的把柄吗?”
  云旭华一笑,“也不算把柄,到时候阿姐就知道了。”
  又是个话说一半藏肚里的,悬着人的心七上八下,好没底,但阿弟和陆渊又不同,陆渊是在权衡利弊,阿弟是怕说了她会吓到,好些事又悬而未定,也不明白。
  她索性也不问了,将手交在膝前,处理过了正事,就该过问私事了,“这几日我托人留意了一下,京城待字闺中,又贤淑美貌的姑娘不在少数,咱们不求门户多高,只求人好,和你真心实意过日子,我这里有好几副画像,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我瞧着都好,左右还是需要你来定....”
  云旭华如坐针毡,不自在挪了挪腿,勉强挤出一个笑,“阿姐,我才多大,这事不急。”
  云露华把脸一板,“不行,你看看人家小高,都要定亲了,他也比你大不了一两岁,再看看你,整日里就知道在都官司里藏着,来一趟都不容易,我要不替你留意着,你就是二十六,三十六,也想不到要成家。”
  自打知道高家和许家在商榷亲事,云露华总觉得有些心焦,就像当年她豆蔻年华时,瞧见别人都会绣花裁样了,自己连个绣绷子都不会撑起来。
  云旭华不愿让她再说下来,生怕接下来就要择良辰吉日了,长姊如母,处处为他着想是好的,偏偏因为这样,他还不能表现出来不满意。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阿姐这里,比待在昭狱审犯人还要难熬。
  那头云露华还在喋喋不休数落着他,都是满心为他好,云旭华忍着全听完了,丢下一句‘还有要事在身’,然后逃一样的跑了。
  云露华才刚拿出画像来,见座椅空空,只能暗啐一声。
  不急,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十五么。
  翌日午后,考过燕姐儿的功课,在章司正的□□下,眉眼已经没了怯意,说话处事更加落落大方,不过话还是不多,但云露华不盼着她做个长袖善舞的花蝴蝶,就这样持重端稳就很好。
  她褪衣歇了午觉,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冰轮扇撤下去,帐子也从纱绡换成了软而密厚的锦罗,光照不进来,也不知外头什么光景,待到美梦正酣时,锦帐微微一颤,有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自从几个月前一觉醒来,斗转星移过了十年后,云露华一直觉都睡得极浅,即便正在和周公会面,但只要稍微有点动静都会立马惊醒,这回也不例外,感觉到身边好像有人后,她就陡然睁开了眼。
  金凤纤云不会在她歇觉时进帐,一般都是退在内帘外,能进来也只有陆渊。
  好梦被扰,任谁也不会高兴,云露华揉着眼道:“你在这里干嘛。”
  陆渊没想到她会这样容易被吵醒,毕竟之前和她过夜,睡得虽然不算很沉,但还不至于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仔细算来,她这浅睡的毛病应当是落水失忆后落下的。
  这样其实不好,陆渊收手回来,“叫大夫给你开点安神的药或者香吧。”
  云露华说不必,稍稍松动了一下筋骨,瞥了瞥人道:“只要没人在睡觉的时候在我旁边,我睡得很好。”
  这是一语双关,陆渊笑了笑,“白缙要尚公主了。”
  冷不丁一句,云露华还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后颦眉道:“眼下并没有适龄待嫁的公主啊。”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傻了,长长哦了一声,“是芸书?”
  陆渊道是,“你觉得好么。”
  云露华伸了个懒腰,心里真是一丝波澜也无,“没什么好不好,他家如今显贵,他又一直未娶,虽然说老了点,但还好也瞧不出来,只是他要是尚了公主,仕途也算到此为止了。”
  大晟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尚了公主的驸马只能领些闲散官职,等同于拿着俸禄混吃等死,这辈子都别想和权挨上边,白连时原本一心盼着儿子能高升,但白缙却一直不肯入官场,恐怕是白连时等不急了,见他这么多年始终都不肯娶妻,所以才想出尚公主这一招吧。
  毕竟要是皇帝赐婚,可就容不得他不从了。
  陆渊却抓住她话里另外一个字,“老?”
  云露华说是啊,“他今年该有二十八了吧,快而立了。”
  陆渊皱了皱眉,“我比他大一岁,那我是不是也很老。”
  云露华一哂。
  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大的蔑视,陆渊无缘无故想起了高黎容,那样鲜焕青春的面孔,自己和他比,的确是老了。
  他一下站起来,想说些什么,看到云露华有些茫然的脸时,又没说了。
  然后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云露华喃喃道:“这人,怎么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安乐侯和陆渊之间的僵局一直没有被打破,父子俩常处在一个屋檐下,但就跟提前说好了一样,十天半个月谁也碰不到谁,包括慎哥儿的满岁宴,安乐侯都没来参加。
  杨氏一个人强撑着坐在上座,来往达官显贵送礼问好,她笑着一一回应,有人问侯爷为何没来,她也只能以身体原因搪塞。
  没办法,总不能说父子正水生火热,谁也见不得谁,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但即便她不说,同在一个圈子里,那点事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想想又不是自己亲孙子的满岁宴,还得这么费心思的周旋,杨氏脸都笑僵了。
  可侯夫人的体面让她不得不去应付这些人情往来,打眼瞟见另一头云露华盛装华服,抱着孩子一堆人聚在那里逗乐,好不自在,她心里就有火气。
  她编了个由头把人叫到跟前来,“你也该撑起事来,这些宴上的周旋你以后少不得,跟在我身边学着点,往后都用得着,也不能一直指着我。”
  她今儿个心情好,穿了洋绉撒花裙,上面是青底交领的绣衫,又外头搭了一件穿珠琵琶襟,并不十分奢华,但胜在轻轻巧巧,跟一团云絮一样。
  是以并没和杨氏冲起来,反而一笑道:“老夫人辛苦,这事还得您才能撑住。”
  虽是捧人的话,但哪个不爱听?杨氏脸色舒展了一些,正要再说什么,还没等她这边开口,云露华瞧见门外进来的人,赶紧迎了过去,根本没顾自己。
  一下子,杨氏脸又沉了。
  来的是玉鹿,只是身份不太方便,谁知这宴上哪个官人是不是就曾和她把酒言欢过,所以衣着素淡,又带了层遮面,不过鬓上簪了福禄金钗,也算是添点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