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樱 第49节
  深夜,窗外春雷滚滚,一声闷雷在云层中翻滚了许久,终于在天边劈出一道白光,声响震耳欲聋。
  本就睡得不太|安生的樱樱被从噩梦中惊醒,她嘴皮干涩,雪白里衣因沁出汗水而紧紧贴着背心,她沉沉喘了几口气后,终于认出自己是在公主府的别庄上。
  嘴里一阵一阵的发苦,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只摸到清凉的药膏。每一次呼吸都添一份痛楚,提醒着她那日的命悬一线。
  她下地去准备倒一杯冷茶,却在又一次闪电划过时,清晰瞧见门上印了个模糊的影子,她吓得尖叫一声,手中杯盏落地。
  “樱樱,你没事吧!”
  门外赫然是刘麟的声音,他只是半夜醒来时发现在打雷,知道她这几日都睡不好,担心她会被雷声吓着,准备过来看一眼。
  本来只打算在院子里看一眼的,谁料竟吓到了她。
  在经历最初的惊恐过后,樱樱迅速平复下心情,正冲着门外轻声道:“多谢郎君,我没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指尖突然一痛,忍不住轻嘶出声。
  “樱樱,怎么了?”
  借着窗外极为暗淡的月光,樱樱勉强看清指尖是被碎瓷片划了个口子,指尖冒出些许血珠,她只道:“我没事,不打扰郎君了。”
  她虽说没事,刘麟却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痛楚,想到方才茶盏落地的声音,心中有数了。
  他转身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樱樱这才挑灯,坐在桌边,本想借着烛光把碎瓷片挑出来,但她手上拿不稳针,反倒把伤口弄得更是狰狞。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刘麟去而复返,“樱樱,我给你拿药来了,你用点药吧。”
  他等了一会儿,似是害怕打扰了她,又道:“我放在门口了,你、你来拿吧,我回去睡觉了,有事就叫我。”
  说罢,他匆匆离去。
  半晌时间后,樱樱才打开房门。少年郎君早已踩着一地水光离去,她站在门廊深处久久望着深夜出神。
  良久,一滴冰凉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第二日清晨,樱樱走出房门,却和最意想不到之人迎面相见——陆云渡负手站在廊下,眉目冷淡地望着她。
  不知他在此地站了多久,连衣衫都透着微微湿意,他身边停了辆马车,刻着陆家标识的铁马在清风拂动下叮叮当当。
  见到樱樱出来,他眼神也无波动,只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刘麟。
  刘麟上前来,眉间有不属于他的淡淡愁意,“樱樱,陆老夫人让世子来接你回去。”
  老太太还不知道那日的事么?
  她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与希冀,闻言抬头迅速望了陆云渡一眼,他却不肯同她眼神交汇,目光只落在远处历历青山上。
  一旁的修文把马车赶了过来,替她布置脚凳,一边讪讪笑道:“姑娘,请吧。”
  没了那个“表”字,无声宣告了她的身份。也是,陆家这样的世家,想查清楚她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先前不过是众人都未曾起疑罢了。
  她当初被赵二逼得没法子,偏生许夫人许老爷前脚后脚跟着仙去,她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逃妓,甚至连贱籍都未曾脱去,又骤然失去许家的庇护,简直走投无路。
  许瑛身子本就不好,在船上熬了两月,几乎被掏空根基。弥留之际,她拉着樱樱的手,断断续续道:
  “你救我一命,你给我做妹妹好不好?”
  “你跟着陆家去金陵吧……就当是替我去看看,我都未曾去过金陵呢……”
  留在山阴,就是重新沦入从前的境地;向前一步,却是许家姑娘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把平生所有的勇气都押在陆家来人上,终于在赵二给出的最后期限前一日,随陆家来人登上前往金陵的船只。从此山阴再无花魁玉奴,只有许家姑娘许樱。
  此时望着陆云渡微冷的目光,她脑中一阵恍惚,到陆家这大半年是她这辈子最为舒心快活的日子,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人这样万般宠爱过。
  然而……她是赌对了?抑或是赌输了?迎着初春刺目的日光,樱樱闭了闭眼,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总得给老夫人一个交待,陆家是少不了要去一趟的。
  她向刘麟点点头,提着裙子登上马车。
  修文小心觑一眼主子的脸色,见他平静无波的眸子下隐有怒气,他吓得缩了缩脖子,只得在心底暗骂一声修竹早不回来晚不会来,偏挑这个时候回来。
  然而即使他这样暗自腹诽,却隐隐知道,主子气的恐怕不只是姑娘隐瞒身份这件事……那日姑娘被刘郎君接走后,郎君的怒气,他现在回想起来还忍不住后怕。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不知晃悠了多久,终于在陆家门口停下。
  樱樱掀帘,望着陆家威严气派的大门,突然领悟到自己和这庭院深深之间的无限距离。
  不过几日功夫,竟已如此物是人非。
  刘麟骑马护送了她一路,此时见她掀帘,知道她身子还没好全,想也不想就伸出手要扶她下马车。
  樱樱看了眼径直往府里走,丝毫没有回头之意的陆云渡,憋住那点泪意,向刘麟笑着摇摇头,“多谢郎君这几日的照顾。”
  说罢,她自行下马车。
  迎着初春的日光,刘麟将她眼底的粼粼水光看得真真切切。他喉结向下滚动,想要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眼看着她瘦弱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陆家大门后。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时间,突然翻身上马,朝着公主府的方向飞奔而去。
  *
  刚下马车,婉月就匆匆上前来迎接她,一边替她披上披风,一边轻笑道:“姑娘总算回了,这两日在别庄上可好?王妃娘娘给姑娘的礼物前脚才送来呢!”
  樱樱不明所以,声音低如蚊呐:“什么王妃的礼物?”
  “姑娘前两日不是到越王妃的别庄上去游玩了?来送礼物的嬷嬷还称赞姑娘懂事可爱呢。”婉月说完这话,却见自家姑娘面色苍白,微微沁着冷汗,哪像是刚游玩回来的模样?
  “姑娘,你怎的了?可是身子不爽利?”她连忙问道,一手搀扶着她。
  “我没事。”樱樱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眉心。越王妃是刘麟的姐姐,必定是刘麟替她遮掩了一番,不然她这两日无故不归,旁人必定是要起疑的。
  妙仪居遥遥在望,樱樱的步伐有些许迟滞。难道陆家还允许她住在正经姑娘的院子里?
  “老太太呢,我先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她心底有一丝紧张。这大半年来,老太太对她宠爱有加,给了她一位女性长辈的所有关怀与照顾,她最对不起的人,莫过于把她当外孙女疼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在南山别庄上散心呢,她老人家说姑娘你只管跟着王妃去玩,只是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不必担心她老人家。老太太还说,回府后要姑娘去替她念念经呢。”
  此话一出,樱樱心底微微一怔,难道陆云渡还没把这件事告诉陆家人?
  然而她再抬头望去,陆云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重重庭院中,她只得低垂了眼眸。
  他是那样骄傲的人,眼底容不下一点沙子,连从前她卖掉耳坠子都要一字一句地逼问出来,她这么瞒着他,他怎么可能不计较?
  作者有话说:
  是这样的,柿子不会在意樱樱的身份,但是会在意樱樱瞒着他、出事了不找他等等等等
  下午6点再来一章,有人求亲,大家猜是谁来求亲~懿崋
  第57章
  上巳节已过, 洛神选的热潮却还犹存,城中妙龄少女们都暗自期待着今年的洛神会花落谁家,就算自己不能当选为洛神, 但若是能被名士画一幅仕女图,也是一桩难得的喜事了。
  陆老太太本不喜欢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但今年毕竟是陆家主办洛神宴,被三孙子一劝,她也就顺势留下来瞧瞧洛神的人选。
  前两年的洛神都是江明雪, 她心底对这个未来的三孙媳妇也是分外满意, 两家虽还没有正式定亲,但两个孩子自小就长在一起, 感情到底是不同于旁人的。
  当侍女捧着名士们最后决出的仕女图前来时,老太太正在喝茶。她着人将仕女图展开, 乐呵呵道:“瞧瞧今年还是不是雪丫头。”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翠竹和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老太太自然认出来这是二孙子的笔墨, 笑道:“愁余画技越发长进了, 瞧瞧他今年把雪丫头画成什么样子。”
  然而画卷全部展开, 画中人虽和江明雪眉眼中有几分相似,那眉心一点红痣却是独一无二的。
  画中背倚着一丛青竹, 拈花带笑,娇俏可人的小娘子, 分明是樱樱!
  老太太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要真论起亲戚关系来,樱樱倒比雪丫头更亲近些呢!
  都是陆家的表姑娘, 老太太很满意这次的洛神人选, 笑道:“有赏, 有赏,待樱樱从王妃那儿回来了,我再赏她好东西。”
  一众女眷们说说笑笑半天,忽有侍女进来通报道:“老太太,王中书家的夫人前来求见,说是来看看您老人家。”
  老太太一听倒有些奇怪,这王夫人和陆家平时走动不多,倒是和清河公主更为亲近,且王家也没有适龄少女来参加洛神选,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突然上门了?
  但她自然不会将客人拒之门外,笑道:“请王夫人进来吧。”
  王夫人是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妇人,同老太太和陆家两房夫人见礼后,闲话家常了两盏茶的功夫,这才捱磨着说出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老太太,我也不多说闲话耽误了您老人家歇息,我今日呀,是特意为了清河公主家的三郎君来的!”
  老太太有些奇怪,这小郎君的事怎么找到她头上来?莫非是小|四小五两个又惹了祸,把人家给打了一顿?
  这样想着,她往身边坐着的三夫人扫了一眼。三夫人可委屈极了,都是快谈婚论嫁的郎君了,就算真的打了一架,难道还要告到人祖母面前去?
  王夫人只当没瞧见她们婆媳之间的眼神官司,笑道:“老夫人,我可就直说了,是咱们三郎君瞧上了府上的表姑娘,特意央我来说亲呢!”
  老太太差点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但见王夫人不像说笑的模样,又慢慢冷静下来。
  怪不得越王妃把樱樱接去赏春踏青,要她看,赏春踏青是假,刘家那小子惦记他们家樱樱才是真!
  事出突然,早先也没个音信消息啥的,她着实有些意外。毕竟,老太太可是打算把樱樱许给自家大郎君的。
  大郎的婚事也是她的一桩心事。这孩子自小就不争不抢的,正房又没个当家主母,底下几个弟弟都快要着落了,她这做祖母的还不替他看着点,他得猴年马月才能讨到媳妇?
  樱樱家世合适,又是亲戚,何况大郎也是会心疼人对的,照顾樱樱正好。至于柔丫头,那是万万不可许给大郎的。否则就算她同意了,她那儿子能同意吗?
  王夫人见老太太迟迟不说话,就开始夸赞樱樱,直把她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仙女儿,道三郎君是怎么恋慕着她,连心如磐石的清河公主都被说动,请她来说亲。
  老太太毕竟掌家几十年,任凭王夫人怎么巧舌如簧,就是守着口风不给个准信。
  不过陆家这一代全是郎君,仅有一个樱樱,这样媒人上门说亲的事可是十几年没见过了,几位夫人凑起来,七嘴八舌地闲话家常,说说这个郎君那个女儿家的,聊得还是主宾尽欢。
  几位夫人正聊得火热,忽听院外又有声响,这次的人没要侍女通报,直接掀帘子进来。
  辈分最低的三夫人正要斥责是谁这样不懂规矩,忽见是世子来了,她只得讪讪住口。
  陆云渡扫了一眼坐在祖母身边的王夫人,径直上前去对老夫人道:“祖母,我有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老夫人正在听王夫人介绍刘郎君,渐渐地有些心动,心想把他和樱樱凑一对少年夫妻也好,欢欢喜喜的瞧着多舒心,忽然三孙子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进来。
  还当着客人的面,着实有失礼数。
  然而陆云渡只坚持道:“我有话要单独对祖母说,但是——”他看了眼周围人,又道:“婶婶们一起听也可。”
  这话是明显要赶王夫人走了。
  王夫人正说得火热,眼见着老太太都快答应,哪舍得走。但被世子爷冷冷扫一眼,她背后仿佛冒出些冷汗来似的,只好收拾起东西先行告辞。
  “说罢,我看看你要说些什么,在客人面前这么没规矩!”老太太有些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