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嗯。”
  茉莉香露温热的香气弥漫在紫罗色的轻纱床帐里,云太太垂着眉睫,小口小口的啜饮着青花瓷碗里面淡粉色的热水。水汽升腾,遮住了她的神情。她心中又悔又恨又惧, 百般滋味在心头, 不断的煎熬着她。
  早知道, 就不去招惹那个煞星了……
  云家惹出来的事情因为有始作俑者出面澄清, 很快就平息下去了。薛宝钗也将他们家抛却在了脑后,只是偶尔,想起了那个患了自闭症但仍然心存善意的云家二公子,会为他轻叹一声。希望他能够遇到一位懂得他的好姑娘,幸福平安的过完这一生。
  时间慢慢滑过,进入了六月中。京城里的天气说不上很热,但富贵人家也开始在用冰盆了。就在这个时候,外出巡视铺子的薛蟠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家不请自来的客人。
  桂花夏家。
  听到丫鬟的报讯之后,薛宝钗微微一愣,随即皎月般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一家子臭虫,还是找上门来了。也不知道自己那个傻哥哥,被哄成什么样子了。也是自己疏忽了,忘记了那个夏金桂。否则,哪里能叫她们钻了这个空子?
  离开自己的院子,薛宝钗起身走向待客的前厅。人还没进去,便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听起来,相谈甚欢。薛宝钗不由得摇了摇头,哥哥和母亲,耳根子也太软了。三言两语的,便将人家当做好人了。
  薛宝钗一走进厅堂,便感到这一路行来的暑气一扫而空,满屋子都是浸润的凉气。屋子四角搁着四个冰盆,散发着幽幽的冰凉气息。薛姨妈坐在上首,旁边坐着一位面皮黄瘦,吊梢眼的中年妇人,想来便是那夏老娘了。薛蟠此时不在屋子里,想来是避了出去。一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坐在下首,正满嘴逗趣的话,惹得薛姨妈呵呵直笑。这一位,肯定就是那夏金桂了。
  看见门口有人莲步姗姗的走进来,众人都停止了说话,转头朝着来人看去。却见那身材妩媚盈润的姑娘脸上带着盈盈浅笑,缓步走了进来。一时间,屋子里面所有华贵矜持的陈设,都似乎失去了光彩。她头上只戴着两三件不惹人注目的首饰,身上穿着的亦是样式普通的绯红色衣裙,却偏偏使人无法忽视。她站在人群中,就能令人眼里只看得到她。注视了一阵子之后,夏金桂的眼底,闪过藏不住的深刻妒意。
  在夏家原本的居住地,夏金桂美名远播,诸位闺秀论起相貌来少有比得上她的。为此,夏金桂很是自得。谁料到刚一进京,便遇上薛宝钗,兜头泼了她一盆凉水。她突然觉得自己头上的首饰戴得太多太华贵,身上的玫红色藕丝对衿衫花色太艳丽……总之,处处都不对。她没有察觉,此时自己的心态,叫做自惭形秽。
  薛宝钗进屋来之后,众人自然便是一番厮见寒暄,而后方才各自落座。薛宝钗坐在夏金桂对面,用团扇遮住半边脸,细细的打量着对方。表面上看起来,真看不出夏金桂是那么一位“奇女子”。她眉眼生得极其艳丽,鼻梁微低,但形状很是不错。尤其美的是一双丰泽的红唇,总是微微嘟起的样子,该是十分吸引男子的眼光。意识到薛宝钗在打量自己,夏金桂看向她,对她露出一个微带羞涩的笑容,似乎性子很是不错的样子。但薛宝钗知道,这只是对方装出来的光鲜表象而已。其实内在早就腐坏下去了,浊臭不堪。比之内外如一的香菱,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夏家进京城来,无处可长住。薛姨妈听了,十分热情的留她们在自家住下来。薛宝钗在一旁笑而不语,看不出心里的想法。夏家正推辞着,突然一个丫鬟进来传了薛蟠的话,道:“大爷说了,我们家与夏家原是故交。没有故交到了京城无处可住,却不留下来的道理。若是夏太太与夏姑娘不肯住下,便是嫌弃薛家寒酸了。”
  如此一来,夏家自然再不会推辞,顺势便留了下来。自然,她们原本就是要留下的。只不过有了薛蟠这番话,她们脸上更有光彩而已。薛宝钗站在一旁暗自揣度,看来,薛蟠是对夏金桂上了心了。这可不行,得令他知道对方的真面目才好。否则将这个搅家精娶进门来,可够他们薛家喝一壶的。幸好她们留了下来,这样一来,机会就多多了……
  出得门来,薛宝钗一边思忖着以后要做的事,一边漫无目的的走进了花园子里头。行至荷塘旁边时,忽然看见香菱蹲在假山后头,正在干呕着。见状她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背,问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的话,便去请个大夫进来看一看,不可耽搁了。”
  香菱站起身来,拉着薛宝钗走到一旁,说道:“这边味道不好,仔细熏着姑娘了。——我无事的,只是有些犯恶心。兴许是有点儿中暑了,喝点绿豆汤就是了。”
  “这可不行,若是什么大症候,耽搁下去可了不得。”薛宝钗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香菱回了屋,安排丫鬟叫人去请大夫。不多时大夫进了府,替香菱诊治之后,拱手对薛姨妈说道:“恭喜太太,这位女眷有了身孕了。”
  薛姨妈听了,不喜反忧,勉强笑着谢了大夫,赏了银子后吩咐婆子送了出去。这边宝钗开口问道:“母亲,何故不甚高兴?这不是好事吗?”
  薛姨妈叹气道:“她早不怀晚不怀,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了身子,不是上赶着给我们添麻烦吗?”
  “母亲此话何解?”薛宝钗明知故问道。
  薛姨妈道:“我啊,正看着那位夏姑娘很好,欲要说给你哥哥呢!谁料到偏偏香菱在此时有了身子,叫人家知晓了,如何乐意?——钗儿,你说,这个孩子,能不能不要?等以后夏姑娘进了门有了嫡子,再叫香菱替蟠儿诞育子嗣,如何?”
  薛宝钗淡淡的说道:“母亲的意思,是叫香菱吃药吗?”
  薛姨妈道:“就是这个意思呢,你觉得如何?”
  “香菱身子向来孱弱,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若是吃药打下来,恐怕,她以后再难有孕了。”宝钗道。
  薛姨妈沉吟了一阵子之后,道:“那也是她的命。再说了,就是没有也不打紧。庶子女哪有嫡子女来得要紧?”
  还真是现实啊,薛家人……薛宝钗道:“不问问哥哥的意思吗?”
  薛姨妈想了想,断然道:“就怕他被香菱一哭一求便心软了,此事,便不告诉他了,由我做主便是。”
  宝钗起身走到薛姨妈身后,一边拿着粉拳替她垂肩,一边慢慢说道:“依女儿看,此事不急。夏家那边的事,不是压根还没有提起来吗?母亲也暂时不要跟夏太太说这件事,左右她们就住在这里,不如我们先缓一缓,看看那位夏姑娘的性子如何再说。母亲觉得,怎么样呢?”
  薛姨妈本来巴不得赶紧将与夏家的亲事定下来,如今听宝钗这么一说,又觉得并不急于一时,便道:“那边依了你的意思,缓缓再说。——就怕夏家等不及,与别家做了亲,该如何是好?”
  “在京城里要找个如意的人家哪里有那么容易?母亲想想咱们家就知道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麻烦着呢!”宝钗道,“再说了,上赶着不是买卖,这不是昔日母亲教导女儿的话吗?”
  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还是你说得对,原是我太过心急了。以你哥哥现在的样子,并不难找一位好媳妇,便如你所说的,等等再看吧。”
  第90章 金桂真面目
  送走了薛姨妈,宝钗走进香菱房里, 看见她躺在床铺上, 脸色煞白, 似乎刚刚才哭过了。见到宝钗进来,她忙挣扎着坐起身来, 可怜兮兮的看着她说道:“姑娘……”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说话间只欲又落下泪来。
  想必刚才在外面宝钗与薛姨妈的对话,已经被她给听见了。
  “你躺下歇着。”宝钗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又推倒下去,随手给她盖上那绣着百子嬉戏图的朱红色缎面被子,说道:“你尽管放心,你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大红大绿的被褥枕头,将香菱一张苍白的小脸映衬得愈发柔弱无依。她依旧蹙着眉头难以展颜,道:“可是,夏姑娘……”
  “她进不了我们家的门。”宝钗看着她的眼睛,低低的, 但是很有力的说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侄儿呢,我不会让他有事的。难道说,你不相信我吗?”
  宝钗的话终于将香菱安抚下来,人一放松下来, 就容易感到疲倦。很快, 香菱便睡着了。等到她发出均匀柔和的鼻息声之后, 宝钗方才起身, 走了出去。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朝着薛蟠的院子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薛蟠恰好正在房间里坐着,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十分自得其乐的样子。旁边菱花状鸡翅木小几上搁着粉彩酒壶与酒杯,另有两碟子下酒小菜。看见宝钗进来,他笑道:“妹妹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宝钗在薛蟠旁边坐了下来,说道:“哥哥的心情很好?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薛蟠打着哈哈道:“哪有哪有……”嘴上这样说着,眼角却觑着宝钗,显然希望她继续追问下去。但宝钗偏偏不吃他这一套,但笑而不语。终于薛蟠自己忍不下去了,笑嘻嘻的对宝钗说道:“妹妹,你看那位夏姑娘,人怎么样?”
  宝钗缓缓摇着手中檀木柄的鹅黄色团扇,那扇面上绣着的彩衣美人儿仿佛也在随着她的动作变换神情,一张芙蓉面宜喜宜嗔。“哥哥觉得呢?”
  薛蟠嘿嘿笑着说道:“……这个嘛,我觉得夏姑娘……很好……”
  “有多好,比得过香菱吗?”宝钗拿着扇子敲了敲小几子,闲闲的问道。
  薛蟠闻言愣了愣,道:“这怎么能比呢?”
  “怎么不能比?”宝钗道,“香菱跟了你这么久了,模样儿又好,脾性又温和,哪里比夏姑娘差了?”
  “这……”薛蟠急得抓耳挠腮了一阵子,而后说道:“她们不一样,香菱是妾,夏姑娘进门却是要做正室的……”
  薛宝钗笑道:“依我看,与其娶夏姑娘做正室,倒还不如将香菱扶正呢!”
  薛蟠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了。宝钗站起身来,道:“我将这话摆在这里,哥哥不信,只管看着。妹妹我别的不说,看人,却是自有一套呢……”说完,莲步姗姗的离开了,留下薛蟠一个人在屋子里若有所思。
  又过了几日之后,薛蟠离开铺子回到家中,得知薛姨妈和宝钗都出去了,便怏怏的到花园子里闲逛起来。途径一处客院,看见院子里的香樟树遮天蔽日,猛然想起金桂便住在这个院子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乐颠颠的幻想起来。
  夏姑娘此时在做什么?对镜梳妆?下棋看书?还是沐浴之后带着微红的肌肤和一身水汽,坐在西窗下,用那双动人的秋水明眸痴痴的看着窗外的落花……他将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安置在自己的心上人身上,越想越是旖旎,脸都红了起来。正在这时,高高的红色砖墙里面,响起了夏金桂的声音。那种音调是薛蟠从来没有听过的,极为尖利而刻薄,高声说道:“你这个贱蹄子,叫你泡个茶都泡不好,养着你做什么?”
  有小丫鬟带着啜泣的声音糯糯的回应道:“姑娘不是说,天气炎热,不要喝热茶,要温温的茶水么……”
  “这是温热的茶水吗?这就是一杯子冷水!——你还敢跟我犟嘴,反了你了!”厉声呵斥之后,紧跟着响起来的是清脆的巴掌声,还有小丫鬟的哭泣声,边哭边讨饶道:“姑娘不要再打了,奴婢这就重新去泡茶——啊……”一声痛呼响起,还有人体坠地的声音跟着传来,似乎,是这个小丫鬟被踹了一脚。即便如此了,夏金桂却还是没有要就此放过她的意思,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叫人听了都替她感到脸红。真是令人不敢置信,这些话竟然是从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薛蟠站在墙外,一时间都傻了眼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夏金桂吗?这、这不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泼妇吗?他猛然回忆起宝钗的话,不由得想到,妹妹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等到夏金桂的火消下去之后,机智的宝蟾这个时候方才挨挨擦擦的走了过来,将那小丫鬟呵斥下去,然后扶着夏金桂在台阶上的竹凉椅上坐下,讨好的笑道:“姑娘何必跟这种贱/骨头生气?没得折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奴婢刚刚沏好的茶,姑娘尝尝,合不合适?”
  夏金桂看了宝蟾一眼,接过那碧色地浅黄色冰裂纹的茶盅来喝了一口,点点头道:“还是你做事,最合我心意。”
  “多谢姑娘夸奖。”宝蟾忙打蛇随棍上,又道:“姑娘,奴婢听说了一件事,跟薛家大爷有关系。”
  提起薛蟠,夏金桂的脸也略微红了红,而后道:“有屁就放,哪里来的那许多废话?”
  宝蟾忙不迭的答应着,说道:“就是那个香菱,姑娘知道吧?薛家大爷买回来的那个丫头,眉间有颗痣的……”
  想起那个香菱绝艳的姿色,夏金桂的脸便沉了下去,将茶盅重重的往几子上一搁,冷道:“提那个贱/人作甚?整日就会妖妖调调的勾引薛家大爷,几时我好好的教训教训她,她才知道厉害呢!”
  宝蟾忙跟着骂了香菱几句,然后又道:“那个贱蹄子,这几天似乎有些不对劲呢!我偶尔看见她干呕,脸色也不大好的样子……”
  夏金桂闻言,幸灾乐祸的说道:“别是生病了吧?那还不将她移出去,传染给别人了可如何是好?薛家太太也是,心太软了,这样的病人还留着做什么?”
  宝蟾道:“这倒是跟薛家太太没关系,姑娘还没看出来吗?这府里,做主的却不是薛家太太也不是薛家大爷,却是薛家的大姑娘呢!”
  夏金桂闻言冷笑着说道:“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将手伸得这么长,也未免太厉害了些,将来哪户人家敢要她?——依我看啊,她就是个嫁不出去的命。”
  宝蟾陪笑着埋汰了宝钗几句,又道:“不提薛家大姑娘的事了,还是说说那香菱。姑娘,我看她,倒不像是生病了。”
  “不是生病是什么?”
  宝蟾凑近夏金桂,道:“依奴婢看来,她像是有了身孕了。”
  “什么?”夏金桂尖叫起来,猛的一下站起身来,气得脸色通红。“他们薛家这是一点都不将我们夏家放在眼里啊!既然有意跟我们家做亲,竟然还允许小妾有了身孕,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行——”她在台阶上走来走去,恨恨的说道:“想要跟我们家做亲,那个香菱就不能留下来。我得去跟母亲商量商量——”说着,她便要迈步朝着屋子里走去。就在这时,夏老娘已经走了出来,皱着眉说道:“嚷嚷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母亲——”夏金桂跺了跺脚,说道:“这还不算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你啊,就是性子太急了些。”夏老娘神色淡然,拉着夏金桂的手说道:“等你进了薛家的门,牢牢的掌握住了这个家,那香菱是死是活,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这个时候匆匆忙忙的要处理了她做什么呢?反倒显得我们心胸狭隘。薛家大爷就算听你的话处置了那香菱,恐怕心里对你也会有看法的,不值当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夏金桂闻言沉吟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展颜而笑,说道:“还是母亲说的话有理,女儿都记得了。”
  “很好,很好。”夏老娘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看那薛家大爷和薛太太都是好哄骗好拿捏的,唯独薛家大姑娘,不可轻视,倒是个麻烦。”
  夏金桂笑道:“这都不算个事儿。嫁出去不就行了?母亲,你说,我们认识的那个江家,如何?”
  “江家?他们家说起来也是皇商,跟薛家倒是门当户对。可是江家大爷,不是只喜欢小厮,而且还爱对房里人耍鞭子吗?”夏老娘说道。
  夏金桂得意的笑了起来:“正合适我们的薛家大姑娘。——人说是长嫂如母,我对她的婚事,也是可以说上话的。等我进了门,便替薛家和江家,结了这门秦晋之好,呵呵……”
  第91章 终结宝钗事
  炎炎夏日,蝉鸣不断, 明明是喧嚣得很, 却偏偏又生出一种寂天寞地的感觉。宝钗坐在窗下, 面前搁着账本和算盘,正细细的算着这个月的收支。忽然粉白相间的珠帘被掀起, 薛姨妈气急败坏的走了进来。
  拨弄算盘珠子的纤指停了下来,宝钗站起身来, 拉着薛姨妈坐下,说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谁敢给你老人家气受?”
  薛姨妈拉住宝钗的手,诉苦道:“还不是你那个哥哥!我只道他如今已经学好了,没想到,做起事来比从前更荒唐!——你可听他们说了?你哥哥趁着我们不在家,竟然将夏家母女给撵走了!据说他直接便令人将她们的箱笼等物扔出了大门,直言以后不许她们再上门!真真是气煞我也,这个逆子……”说着说着,她便忍不住抽出掖在袖口里的帕子擦起泪来, “如今可好了,我本想去找夏家赔礼,没想到那逆子竟然拦着不许我去,真是反了天了他!这门亲事, 眼看着是做不成了……”
  薛宝钗面带镇定的微笑, 等薛姨妈将火气都发泄完了, 方才开口说道:“哥哥这段时间的变化, 母亲也是看在眼里的,跟从前比起来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母亲何苦为了外人,便将他的努力全部抵消了呢?”
  听了宝钗的话,薛姨妈这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也不甚对头,不由得有些赧然,随即又道:“可即便如此,他那样对待夏家,也是不妥当的。”
  “哥哥如此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宝钗道:“从前哥哥有多稀罕那位夏姑娘,母亲你也是清楚的。现在他竟然如此行事,必定是被伤透了心。怕母亲也跟着难过,所以才瞒着不说。母子俩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反倒置起气来了呢?既然哥哥如今已经不想跟夏家做亲了,母亲也就罢休了吧。诗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要巴着他们夏家不放呢?”如此一番安慰劝解,薛姨妈便也渐渐的消了气。这件事,也就这般过去了。薛姨妈的心思,转而放到香菱的身孕上头去了。又过了五六个月之后,大夫诊出香菱怀的是双胎。这桩大喜事乐得薛姨妈和薛蟠好几日合不拢嘴,直将香菱看得如珠如宝,犹不满足。
  天气渐凉,人们脱下了单薄的夏衫,换上了秋季的厚衣裳。然而香菱因怀着身孕而倍感燥热,身上犹自穿着薄薄的杭绢衣裳。只在早晚时分,才披上一件厚衣。尽管如此,她在花园子里一圈圈的散步之时,还是会出一身的汗。薛姨妈见了心疼得很,便叫她不要动弹了,只管养着就是。闻得此言,香菱便笑着回答道:“太太放心,我不碍事的。姑娘说了,女人家生产便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里,再加上我怀的又是双胎,更是要万分小心才是。多动弹一些,胎儿不至于养得太过肥大,生产的时候就容易一些。对母体也是好事,要不然为何乡间的农妇生产之时,总是会比不怎么动弹的奶奶们更容易一些呢?”
  薛姨妈听了这话,又笑又叹:“我这钗儿,自己还没出阁,管起这些事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些道理。——自己的事尚且不去操心,反倒替旁人操起闲心来了。那位林姑娘,真被她看得像是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为了人家的事,一趟趟的往外跑,替她联络故交。我看啊,人都跑瘦了几分。”
  香菱腼腆的笑着,说道:“姑娘是个好人,天底下难找的。我能遇到这样的姑娘,真是我的福气。”这句话,香菱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自从她怀孕起来,宝钗对她事事周到,样样关心,饮食起居都要过问,又教了她许多孕妇需要注意的事。叫她一想起来,心里便觉得暖融融的。
  婆媳两人正在花园子里说着话,忽然宝钗的大丫鬟霓裳走了过来,笑着对她们施礼后说道:“太太,香菱姑娘,府里来了贵客了,此时正在前厅里。姑娘请你们过去呢!”
  香菱闻言诧异的问道:“是什么样的贵客?——太太去就是了,我便不必了吧?”像她这样的身份,哪儿有去见贵客的道理呢?虽然她怀了双胎,但她内心并没有膨胀起来,依然是从前那个香菱。
  霓裳笑得有几分神秘,道:“香菱姑娘只管去便是了,这位贵客,可与你关系匪浅呢!”
  香菱闻言诧异而又疑惑,只得随着薛姨妈朝着待客的前厅走去。步入厅中,她看见一位苍老的妇人正坐在椅子上,不安的小弧度挪动着身体。看见香菱进来,那年老妇人立即站起身来,眼含泪光,看着她颤抖着说道:“英莲……”
  英莲,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震得香菱呆立在了原地。许多久远的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的记忆,刹那间全部涌了上来。那妇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执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抚摸上她额头间的红痣,抖着嘴唇说道:“看到这颗痣,我便知晓,你就是我的英莲……”
  薛姨妈眼露诧异之色看着眼前这幅场景,一头雾水。那边宝钗走了过来,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末了叹息着说道:“原来香菱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身份不比咱们家差什么的。女儿早已经派了人去她的家乡打听她母亲的下落,直到现在,才将人找了来。——她的父亲已经是出了家了,只剩下一位老母亲,跟着亲戚过活,日子过得不甚好。如今既然进了京城,也就不必再回去了。”
  薛姨妈听了这些话,方才明白眼前场景的由来。看着那边香菱母女抱头痛哭,她也忍不住擦起泪来,道:“可怜见儿的,如今好了,终于团聚了……”
  香菱的身份大白,完全配得上做薛蟠的正室妻子。再加上她腹中双胎的面子,薛姨妈答应了扶她为正室。等到薛蟠的双胞胎儿子降生之后,香菱,不,现在应该叫她为甄英莲了,便正式成为了薛家的主母。她性子柔和聪慧,即便扶了正,依旧不曾改变,使得薛姨妈和薛蟠对她愈加喜爱,一家子人其乐融融,过得十分顺遂。
  黛玉虽仍对宝玉有所留恋,但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难免灰了心。再加上她父亲的故交中,待她特别好的一位夫人带着她参加了不少宴会,见识了不少人,言传身教之下,使得她明白了贾宝玉并非良配。经历一番波折之后,在那位夫人的斡旋下,她带着林家小半财产嫁给了一位御史的嫡子,婚后夫妻感情甚笃,过得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