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_158
  陆丹不明所以,却还是站在门口深深鞠了几躬,然后踉跄着走了。她知道,丈夫发泄完心中的戾气后便会开车出去找朋友喝酒,喝到半夜回家,或吃点东西倒头就睡,或把她挖起来,借着酒精的催化再狠狠折磨她一顿。
  高兴了他会打她;不高兴了他也会打她;清醒的时候打;不清醒的时候打得更厉害,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和供他发泄种种兽欲。他从来没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看待。或许在他心里,她只是一个损坏了随时可以更换的物件。
  他甚至会在打断了她的腿骨后发一条温情脉脉的朋友圈,用好丈夫的口吻说道:【昨天老婆做运动的时候摔断了腿,怎么这么不小心?医生说老婆缺钙,骨质有点疏松,经不起折腾,我得多买点钙片给她补补。】
  他的朋友纷纷在这条留言下点赞,却不知道当她躺在病床上看见他买来的一大箱钙片时,内心的恐惧是如何将她的灵魂吞噬。
  补壮实了就可以打得更狠了——她似乎能够听见他内心最真实也最狰狞的声音。
  越是回忆结婚后的点点滴滴,陆丹心中的怨恨就越浓烈,她把那芝麻粒混入紫菜饭卷,洒上真正的白芝麻,淋上可口的酱汁,摆放在冰箱里。她坐在黑暗中等待,凌晨三点多,丈夫终于回来了,喝得半醉,意识却足够清醒,张口就嚷嚷着要吃宵夜。
  陆丹抖着手把紫菜饭卷递过去,他大口吃了,然后走进浴室洗澡。
  陆丹把耳朵贴在浴室门上,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她以为那是一枚毒药,吃了便会死,但是那人没死,反倒开始大吼大叫,宣泄怒气。他像以往的每一天那般,暴躁地呼喊:“陆丹,陆丹,你死到哪儿去了?沐浴露都没有了你不知道换吗?陆丹,陆丹,你给我进来!”
  陆丹没敢进去,他就自己跑出来,一件衣服都没穿便揪住妻子的头发,用拳头抡她的肚子和脑袋,专往她最脆弱的地方打。熟悉的剧痛袭来,击碎了陆丹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希望。没有用吗?那东西没有一点用吗?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被人骗了,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然发生:她的丈夫竟然长出了另外一双手,从他的腋下钻出,青灰的皮肤,枯瘦的骨架,血管和肌肉却异常发达,简直像一双魔鬼的手。它们开始虐打她,一拳又一拳,巨大的力道简直能把她的骨头砸碎。
  她痛得差点晕厥,却不知怎的,清清楚楚地忆起了梵先生的话——它不是毒药,它只是欲望的具现。
  什么是欲望的具现?她勉强抬起头,隔着一层血雾看向已然变成一只怪物的丈夫,忽然想起了对方在暴怒时曾说过无数次的话:“我他妈恨不得多长几双手,把你这个臭婆娘打死!”
  所以丈夫的欲望是施暴,而且一双手不够,还想多长几双吗?梵先生把这种东西喂给这个魔鬼是准备干什么?让他活活把我打死吗?陆丹在剧烈的疼痛中如是想到,然后便绝望地笑了。
  原来梵先生所谓的帮助就是这样吗?给她一条死路,直接了断她的所有痛苦?原来这世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吗?也好,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死了就不用再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了!被骗也好,被打也罢,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样想着,陆丹竟连护着脑袋的手都放下了,闭着眼睛默默承受雨点般的暴打。她放弃了最后一分挣扎和最后一丝希冀,她对人性彻底失望了。
  男人打累了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长出一双怪手,于是发出惊骇的叫声,紧接着又拍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肯定是喝醉了,幻觉,一切都是幻觉!哪里会有人长四只手!我得去睡觉,睡醒就恢复正常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酣睡过去,那双青灰的手在他身侧扒拉了几下,撕碎了床单和被罩,慢慢便也不动了。陆丹浑身染血地躺在地板上,气息微弱,意识昏沉,却终究没死。今天又是挣扎在绝望边缘的一天。
  早上六点,强大的生物钟将半昏迷的陆丹叫醒,她知道自己该做早饭了,否则迟上一秒都得挨一顿毒打。想起那双怪手,她便开始瑟瑟发抖,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悔恨。若是早知道那芝麻粒竟是如此诡异的东西,她绝不会给丈夫吞下。她原以为梵先生是一个好人,却没想到……
  不过很快,天性善良的她又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因为我怀着毒死丈夫的念头,所以遭报应了吗?人真的不能干坏事啊!
  当她挣扎着爬起时,卧室里传来丈夫惊恐地尖叫,过了没多久,他冲出来,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家里乱转,借由柜门、穿衣镜、推拉门、窗户等各种反光的板面查看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那双青灰的手在他身侧挥舞,撕扯着所有触之可及的东西。
  恰在此时,男人的手机响了,看见来电显示,他立刻压下满心慌乱,尽量用沉稳的语气说话。他不断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可以签下那个价值好几亿的单子,放下电话后却无措地看着身上的怪手。
  他得穿昂贵又合体的西装去上班;他有好几亿的单子要谈;他快升职加薪了,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否则会失业、断供、从富裕的中产阶级跌落社会底层!所以他今天必须让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般走出去!这双手打人的时候的确很痛快,到了白天却成为了他的梦魇!
  他在屋子里横冲直撞,揪扯着头发,整个人焦躁地快要爆炸了。当他第九十九次踏入厨房,看着那些寒光烁烁的刀具时,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陆丹,你过来,帮我把这双手砍掉!”
  躺在地上默默喘息的陆丹恍惚中以为自己幻听了。
  第106章
  男人盯着摆放在流理台上的一组组刀具,目中有恐惧也有决然。他是公司里的高级主管,上班的时候必须穿西装,而西装的剪裁都是非常贴身的,根本容不下这双多出来的手。他没有办法想象当他与客户交涉时,这双手忽然撕破昂贵的西装面料,从他的腋下钻出,向客户发起攻击的场面……
  打伤了老婆,他可以用一句“家庭纠纷”来搪塞警察;打伤了客户,他又该怎么解释?他的工作还能保住吗,会不会坐牢?会不会被某个科学部门抓起来,当成怪物研究,从而失去自由甚至性命?
  别看男人职务高、工资高、开的是豪车,住的是豪宅,然而事实上,只要失去了现在这份工作,他就会一瞬间失去所有。每个月好几万块的房贷和车贷会立刻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生活经不起一丝波澜,这就是他的悲哀,也是他每每拿老婆出气的根本。
  他在外面过得太艰难了,若是不找一个途径发泄,他早晚有一天会垮掉。
  发觉老婆没有动静,他强忍着暴打对方一顿的冲动,走到厨房门口喊道:“陆丹,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把手砍掉!我今天有一个大单子要谈,必须去公司!”说这话时,那双青灰色的怪手正砰砰砰地捶打厨房的推拉门,根本不受男人的控制。
  陆丹一边摇头一边低语,目中是全然的恐惧:“我,我不敢,我连鸡都没杀过!我真的不敢。”她想逃,可她的身体太痛了,根本跑不动。
  “我让你砍你就砍,少啰嗦!”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丹,脚踩住她痉挛的手,狠狠碾压,嗓音十分狠戾:“再不起来,老子让你永远起不来!”
  陆丹疼得浑身发抖,畏惧于他的威胁,不得不踉跄着爬起来,走进厨房,哆哆嗦嗦地询问:“怎,怎么砍?”那双手忽然袭向她的脸,似乎想把她的眼珠抠出来,吓得她立刻后退,失声尖叫。
  男人连忙用自己正常的两只手牢牢控制住怪手,咬牙道:“当然是用刀砍,连这个你都不会吗?你怎么这么没用?早知道老子当初就不该跟你结婚!你全家人吃我的喝我的,你弟弟的工作也是我找的,临到用你的时候,你连这个都不会?你他妈是白痴吗?”
  陆丹的眼泪都吓出来了,与血水混合,缓缓在她脏污的脸上冲出两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