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是的,那是一道符,没有画在纸上,而是画在他身前的空间上。我那时候来不及新奇,一心只知道害怕,爷爷一道符画完又吼了一句:
  天道有序,岂容尔等小鬼在此胡闹!值日功曹何在?奉天堪舆匠在此敦请值班功曹速请白衣大士下凡,镇压善场,令!
  最后一个字落,那道凭空画就的符就化作了一道金光,朝天上飞去。
  这时乞丐伯已经爬上了神案,一手抓住我爷爷的脚,那时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上,突然“啪”的一声,一条长鞭抽在乞丐伯的身上,乞丐伯就跟被电击了一样,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
  随即听到一个极度威严的声音响起,轰隆隆的,就跟天上打雷的声音一样,震得两耳发聩:
  中元门开,小鬼乱来,有理没理,先抽三鞭!
  第3章 紫鬼
  啪啪。
  话音才落,长鞭又在乞丐伯身上抽了两下,顿时把他抽得没了人形,仅存一道白色虚影。
  我那时还躲在慈母娘娘的神像背后,只看到我爷朝着左侧白衣大士的神像作揖说话:
  大士爷手下留情,乞丐伯虽有冒犯,但罪不至魂魄消散,还望大士爷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
  那地方泛着青幽荧光,因为被棚子给挡住了,所以我也没看清我爷说的大士爷长什么样。
  但他一定是很凶猛,因为他一出现,底下那些孤魂野鬼就一脸惊恐的昂着头仰视他,好似会吃掉他们一样。
  你们这些小鬼,枉费阎王老爷开恩,叫你们来阳间吃顿饱饭,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通通回去给我洗油锅!
  大士爷轰隆隆地讲道,这话才说完,右边的孤鬼牌位就撞开一道鬼门,将那些孤魂野鬼吸进去。
  他们生前本都是枉死之人,或是克死异乡,或是死后无人认领,下了阴曹地府后没有香火供奉,只能忍饥受饿,一年到头就只这中元时节有机会来到人间打牙祭。
  眼看这机会没了,众野鬼才开始惊慌,争先恐后地在未被吸入鬼门之前跳到供桌上张开嘴大吃。一个个犹如饕餮托生,饿鬼在世,恨不得把桌子也吃了。
  大士爷在一旁看着不耐烦,一边催促,一边用长鞭敲打,不一会几百号野鬼就被赶进了鬼门,然后听到大士爷说道:
  既然事了,那本王就回去交差了!
  我爷像是见惯了此事,静候在一旁,听说大士爷要走,又作揖说道:
  大士爷且稍等片刻,此间还有一事未了!
  大士爷听罢咦了一句,过了一会,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有阳人在!如何不回避?
  我爷朝我躲着的地方看了一眼,抱歉地说道:
  大士爷且莫怪,这阳人是我内孙,还有另一个是事主。
  那时我不知道大士爷在想什么,但是他说的话却至此改变了我的命运,至今我还记得他讲的那番话:
  你这孙儿,却是出奇,气场迥异常人,体内阴阳交泰,浑如未雕之璞玉,假若加以时日,定是出世奇人,如若能进获奉天职位,或许就此解开多年前你儿子、儿媳失踪之谜,那也说不定!
  大士爷的话说得我爷脸色大变,再三追问有关我父母的事,可是大士爷就是缄口不言,只叫我爷说第二件事,我爷见大士爷不肯松口,只能作罢,从善棚台底下拉出了王坤,将他放在神案上,翻过身,从他背后揭掉了一道不知什么时候贴上去的黄符,说道:
  此子叫王坤,两月前其父亲去世,后听信了风水师谗言,选了一先人墓地安葬。那穴本是块宝地,墓主乃百年鬼修,风水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墓主压制了,将王坤老父安葬进去,后来王家日夜不安,我断定了墓主会来寻仇,所以遣人同王坤说捐先人牌位可以化解,其实是想把墓主引来,就此解决。
  大士爷沉吟了一会,问道:即是鬼修,想必知道天道法则,你作为奉天堪舆匠,理应秉持公道,从中调停,此乃你份内之事,不该与我有干系!
  我爷摇了摇头,说道:话是如此,但此鬼修却是逆天而行之辈。那处穴位我曾去看过,从外表看去,虽圆满浑厚,来龙秀丽,但实则穴场要紧处已遭破败,灵穴成了凶穴!
  大士爷又问:灵穴变凶穴,这里头如何说起?
  我爷解释着:那处穴有个名头,叫反肘,乃二十四凶穴中排名第四的凶穴,古书有云:龙虎扯拽斜势飞,全无顾峦必倾危。好争好夺遭横祸,厉气为妖莫挽回。此处穴位,乃大阴之穴,如果任那鬼修霸占,恐怕不出一二百年,这世间又该多出一混世魔王。如今他被压制,穴位又被王家老父霸占,如此他怎肯善罢甘休。
  正说话间突然砰的一声,孤鬼牌位下的一块先人牌位飞到半空炸裂了开来,随即一道暗紫色的身影凭空出现。
  说实话,那会我并未觉得害怕,有可能是当时自己什么都不懂,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躲在慈母娘娘身后,同时爷爷又在场,可是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我却是后脊椎一阵发凉。
  因为这凭空出现的,是一只紫衣厉鬼。这还是打那次之后我才慢慢接触到的,鬼也是分等级的,白青红紫,紫色的鬼已经是厉鬼中最厉害的了,再往上,就是鬼王。
  我爷他脸色也变了,他当时也是早就算到了正主会出现,才拖住了大士爷,希望借他的手,降伏正主。
  那紫衣厉鬼说起来也长得清秀,穿着一身紫色袍服,有点跟以前新郎娶媳妇穿的那种一样,飘在空中,长发垂肩,头上盘了一个髻,不是很老,三十几岁,面上一点皱纹都看不到,就是冷不丁的瞧上一眼,会让人全身发怵。
  他扫视了一眼,和之前的野鬼不一样,这一只明显气势强盛了不少,见到大士爷也不害怕,还一脸的傲气,他看到了躺在神案上的王坤,指着他跟我爷说道:
  把他交给我,咱们阴阳两道各不相干,不然的话,我要让百里之内变成无人村!
  大士爷哼了哼,一声响亮的鞭鸣如同雷轰,只听他斥那紫衣厉鬼,喝道:道行不大,口气不小,也不瞧瞧站你面前的是谁?
  紫衣厉鬼将手环在了胸前,蔑视地说道:小小善场护法也敢在这里叫嚣,还是个分身!
  大士爷一听,顿时怒火中烧,甩起鞭子和紫衣厉鬼打了起来,可是紫衣厉鬼显然要比大士爷厉害一些,两人交手几十回合,大士爷渐渐落入下风。
  就在这时,我看到我爷手里多出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像一把铁尺,但是被我爷一摊变成了一个铁盘,盘上刻有符号和文字,中心还有一根金针。
  我爷双手端着铁盘,嘴里念念有词,突然道道金光从铁盘上发了出来,我爷往前一打,一个金色的太极图随风渐长,朝紫衣厉鬼轰击去。
  紫衣厉鬼躲避不及,被我爷打中了,估计是觉得不是我爷和大士爷的对手,虚掩一招,遁走了。
  大士爷在交手中吃了点亏,见紫衣厉鬼一走,也和我爷道别了,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第4章 乞丐老道
  第二天醒来,我大病了一场,从那时候开始,身体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我爷给我找了医生,也给我喝了以前有人请他办事时会给的三角黄符,又找了许多人来看,可是都没有用,我还是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没有死掉,也没有好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爷出去了,一个乞丐道士来到我家。这个道士赤着脚,头发蓬松花白,手里撑着一根一米来长的贡竹,笑兮兮地看着我。
  他嘴里的门牙掉剩下一颗,可以看到红色的牙龈,那时候刚好是傍晚,太阳从门外照进来,把老道士照得很暖和,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颅,然后坐在我的身边。
  本来我的身子那段时间都处于冰凉冰凉的状态,要知道,那时候可是农历七月份,别人都是大汗淋漓,只有我一直躺在床上发抖,可是被老道士一摸,好像一股暖流注入到了我的体内。
  以前那种好像既像睡着了,又很清醒的感觉一下子就不见了,我睁开了双眼,这次是真的睁开了双眼,因为我可以感受到从大门照进来的阳光的那种刺眼,在此之前虽然也能看到阳光,但是一点刺眼的感觉都没有。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愣愣地看着老道士。老道士也不说话,和我对视。后来我爷回来了,先是看到我醒了一喜,随后注意到了老道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那老道士师傅。
  老道士拉着我爷坐在边上,跟我爷说我这是被老天爷选中了,身具天眼,名阴阳双瞳。
  有这种天眼的要么在18岁之前找到自己的本命功德,要么只能活到18岁。因为阴阳双瞳这种东西不是凡人应该有的,所以如果不能受到控制,老天爷就要收回去。然后又劝我爷早日教我本事。
  我爷听后只是沉默。
  后来老道士走了,他送了我一个吊坠,说是保平安的,是个暗紫金色的降魔杵,我爷用红绳系了给我戴脖子上,直到现在我都还戴着。
  打那以后,我爷开始教我堪舆术,他跟我说:
  『万物以阴阳轮转断荣衰,六道凭功德消长决生死。人死并未如灯灭,只是阳极盛而阴渐长,阳人化作阴鬼。我们堪舆师的职责,就是奉上天之命,断阴鬼之功德,挽正去邪,择有德之鬼,受灵山脉气,享人间香火,保一方百姓!
  堪舆师要谨遵祖师爷‘顺命改运逆风水’的祖训,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篡天改命。在历史上,有很多有名的堪舆师,他们或是逆天改命,或是顺天应命,最后的结果都不尽相同。
  如汉朝萧何,助刘邦斩水白龙,截秦朝国运而修建赤龙山,为汉朝四百年江山奠定基础,这是顺天;如三国诸葛亮,设七星踏罡斗禳命扶持蜀汉,这是逆命……』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而我也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这一天,有人请我爷出去办事,留我一人在家看书,大概到了傍晚六七点的样子,隔壁村的二狗急急忙忙地跑到我家里来,说是他二姑不对劲,想请我爷去看。
  我说我爷出门办事了,急吗?二狗说再不去他二姑就不行了。我说那怎么办?他说你不是跟着你爷学过吗,这时候不上什么时候上。
  这二狗从小跟我玩到大,关系还不错,被他这么一说,我脑袋一热,拿上家伙就跟他出门,把我爷交代我的没找到本命功德之前不能自己接触阴物的话全扔到了脑后。
  我俩匆匆出了门,路上我问二狗什么情况。二狗说他二姑这几天人不舒服,今天一大早去市里的医院做检查,回来的路上遇到送葬队,那事主的棺材从我二姑跟前路过的时候绳子断了,整个棺材都掉在了地上,连棺材盖都磕了出来,我二姑嫌晦气当着棺材呸了几下,回到家后整个人就变了。
  我心想这莫不是鬼上身了,拉着二狗一路小跑,来到他们村,远远看到一大圈人聚在他二姑家门外小声议论。
  我俩挤了进去,发现他二姑家门关着,我走上去,想推开门,发现二狗没跟上来,回头一看,那小子远远地躲在人堆里,一脸的怂样,看到我在找他,尴尬地笑了笑,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一条门缝,自己挤了进去。
  来到里头一看,发现乌漆抹黑的,灯也没开,此时天还正热,但是一进来后脊背就开始发凉。他二姑家的房子是那种三角顶小二层平房,不是很大,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亮我看到他二姑站在长条椅上,一脚踩着饭桌,脸上红光满脸,看似红润,可是额头却裹着煞气。
  我之前见过他二姑,属于那种精力特旺盛的中年妇女,站在村头喊村尾能听见,一百多斤重的煤气抗肩上说走就走,不仅中气足,身体也壮,怎么突然就病了,还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带着疑问往前摸索了两步,突然咻的一声,眼前划过一道亮光,啪的一下,有什么东西插进了门板,我回头一看,头发尾都凉了半截,只见一把大菜刀正颤着尾砍在门框上,刚才要是再往前一步,我的脑袋就搬家了。
  就在这时我被人狠狠地拽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一个声音冲着我的耳根鬼哭狼嚎:
  爸啊……
  我登时吓了一跳,手心都出了汗,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对面那人就拉住我,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是你?你爷呢?
  我一看,这人不是二狗他姑丈吗?怎么跟个孙子一样趴在地上,两边脸颊还带着掌印,我跟他说我爷出远门去了,来不了。
  我一句话还没讲完,二狗他二姑就开始倒水,哀呼说完了完了,我这婆娘没救了,他还得继续挨打。
  我白了他一眼,心道再怎么说我也跟着我爷混了五年了,就这么看不起我,心里不由不怎么服气,跟他讲你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我爷会的我也会,我爷不会的我还不一定不会,等下就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二狗他姑丈摇头晃脑,显然不信,但还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地把情况告诉了我……
  第5章 黑狗血
  原来,他中午就发觉他婆娘不对劲了,那时候才吃完午饭,他婆娘就嚷嚷着要喝酒、吃蛋糕,而且语气也不对,不但沙哑,还跟个男的一样。
  二狗他姑丈当时也没放心上,以为只是受了风寒感冒了,再兼之两人在一起都几十年了,没那么矫情过,所以听到他婆娘那样讲没答应他,还唠叨了几句,说是午饭才吃完这会吃的哪门子饭,说完就不管了,扛了锄头下地去。
  等到下午三点,按照平时这个时候二狗他二姑都会煮点点心烧壶茶水带到田头去给他姑丈,可是今天没有,他姑丈在田头干活又热又渴,盼着家里带碗水喝,等到四点还没人来,被太阳晒得口干舌燥,一下子火就大了,黑着个脸,活也不干了,扛起锄头就回家。
  一踏进门,发现他婆娘左手喝着冰镇啤酒,右手吃着蛋糕,头顶上风扇慢悠悠地转着,看到二狗他姑丈回来也不搭把手,躺在椅子上跟个没事人一样。
  二狗他姑丈火气又冒了三丈,可是念在他婆娘这几天身体不舒服的份上还没发火,四下找了水壶,发现一滴水都没有,转了身看到他婆娘手里的啤酒,二话不说拎起来就喝,这一喝,才喝出了问题。
  他前脚啤酒才下肚,后脚二狗他二姑就甩了他一个大嘴巴,把二狗他姑丈打得两眼冒星、嘴角出血,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从地上爬起来要找她婆娘理论,这时才发现他婆娘不对劲。
  他看到一张人脸在二狗他二姑脸上晃过,那张脸分明是个老头,我问他是不是看花了,他说不是,他婆娘打了他后就冷冷的发笑,那笑容,就跟挂在遗像上的一样。
  他说他这婆娘虽然平时里没少跟他吵,但是从没这么寒碜,然后又联想起今天回家的时候遇到送葬的,那刚才晃过的脸分明就是那事主吗!
  当下就觉得事大了,火也没了,好声好气地问他婆娘怎么了,谁知她一开口就是,老子养你们这么大你们就这样对待你们老子,肉肉不给我吃,酒酒不给我喝,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说着说着对着墙就是猛撞,撞得隔壁二狗家的电视机掉到了地上,二狗跑过去准备理论,可是很快也发现了不对劲,和他姑丈两人半劝半摁,才把他婆娘摁住了,然后就叫二狗去请我爷。
  谁知二狗一走,他婆娘就又开始闹了,摔碗摔玻璃,拿绳子上吊,把四方邻居都惊动,最后二狗他姑丈实在没办法,只得装孙子,喊他婆娘叫爸,也就是刚才我进来的那会。
  事一说完二狗他姑丈就问我这事怎么办?我假装沉吟了一下,心里也是没底,平时虽然没少和我爷一起出去办过事,但我都是在一旁看,还真没实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