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3)
  深夜,蒋依芸接到电话时已经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不太清醒地说:喂?
  她前段时间睡得不安稳。
  闭上眼就会梦到那几名已经死去的学生。
  王远在梦里还是那么讨人厌,他在课堂上公然跟她叫板,然后不知怎么的,她梦里的视线却越过王远,落在了某个熟悉的座位上,座位上的人正在听话地抄写板书。
  但是她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只看得见他拿着笔的清瘦的手,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体型有些瘦弱。
  然后她就醒了。
  电话另一头,声音冰冷地像人工机器:你现在在家吗。
  蒋依芸:啊?
  那声音又问:你平时自己开车去学校还是有人接送?
  这声音和说话方式辨识度很高,蒋依芸花了几秒钟时间想起这是谁,回答道:我开车去,但是
  蒋依芸想说但是这几天她车坏了。
  刚说出口两个字,对面打断道:车坏了么。
  他怎么知道。
  蒋依芸挪开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蒋依芸:对,车坏了,前两天刚送去车行修
  池青听到关键点,没有时间跟她废话,直截了当地问她:哪家车行,地址发给我。
  蒋依芸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总局里的人不查案子,打电话过来问她的车干什么,她还是眯着眼忍着睡意把车行地址发了过去,摁下发送键之后没多久,她又倒头睡着了。
  梦境居然还在继续着刚才的画面。
  那个在抄写板书的男生写到一半缓缓抬起了头,叫了她一声:蒋老师。
  蒋依芸才看清他的脸,想起来这个位置上坐的人是许星州。
  蒋依芸发过来的车行地址被转发给了还在上夜班的季鸣锐,以及搜查组组长。
  所有人看到这一串地址,反应都一样:车行?!
  解临没时间解释太多,只挑关键的说:现在立刻赶过去,我也在路上。记得找那些打黑工的,特征为年龄未满18、拿不出身份证、或者用的是假证、没有和车行签署过正式合同,主要找这些人就行,沈星河很可能就在里面。
  半小时后,车行紧闭的大门被人撞开的时候,一名刚好起夜、经过前院的冻得哆哆嗦嗦的男人说了一句:卧槽。
  你们谁啊?
  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们:来干嘛的,找谁?
  季鸣锐走在最前面,出示证件道:警察,你们员工宿舍在哪,带路。
  车行满地都是凌乱的杂物,废弃轮胎、机油、几辆被拉过来维修的车、以及一大堆机械设备摆满了整个前院,从前院往里走,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会客厅,会客厅长廊尽头有一扇小门,推开门进去就是员工宿舍。
  他们来的突然,根本没有给宿舍里的人反应时间。
  宿舍是大通铺,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这些人大多都熟睡着,少数几个没睡觉的正聚在角落里打牌,这些人的床铺都是灰扑扑的,带着一股机油味儿。
  那几名穿背心打牌的工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你们找谁啊,大半夜的,怎么来这么多人
  强子怎么回事?!
  强子就是刚才在前院领他们进来的人。
  强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间宿舍很乱,但是一眼扫过去,只有一个人的床位不一样干净得过分。
  床位上那个人没睡,他的位置靠近角落,整个人半坐着,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把床位上的被子对折叠起来,最后叠成一个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就像他们白天在光远学生宿舍里看到的那样。
  然后那人下了床,一步一步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等他走得近了,他们才看见那张和学生档案上相差无几的脸,少年带着金丝眼镜,哪怕站在宿舍里看起来也和这帮人格格不。
  你是沈星河?有刑警问。
  少年没有回避他们的目光,冷淡地说:我是。
  第118章 测谎
  这是沈星河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
  这张脸和证件照上的脸重合在一起,也和数天前光远食堂窗口站着的人的身影叠在一起。
  新闻播报当天,食堂阿姨一边对着食堂里的小电视唏嘘,一边热情洋溢地给学生打饭。
  窗口捧着餐盘的那只手动了动,顺着手往上,是一张戴着眼镜的脸。
  他看了一眼边上的电视,在食堂阿姨盛饭的时候说了一句:谢谢。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不是很清楚。
  你不在光远上课,也没跟老师请假,你去车行干什么?
  对汽修感兴趣。
  你现在高三,成绩也是全年级第一,你对汽修感兴趣?!
  审讯室里,少年身上穿着件灰白色羊毛衫,他整个人是镇定且沉郁的,透过眼镜镜片,对面的刑警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似乎藏着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由于这两天在参与修车,沈星河食指第二节 指节上贴着一块创口贴。
  他另一只手指指腹在创口贴上摩擦几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学校里的课太无聊了。
  刑警:你不考试了?!
  沈星河:保送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片静寂。
  沈星河说这些并不是炫耀,只是在诉说一个平淡的事实:所以才说太无聊,想找点事做。
  刑警提高了一点声音:找点事做,你想做什么不行,偏偏去当汽修工?
  沈星河坐在对面,实在不像一名嫌犯。
  他成绩优异,样貌也好,年仅十八岁,是该坐在教室里读书的年纪虽然先前那起杀猫案凶手年纪比他更小,但是也正因为年纪小,所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弟弟的厌恶表现得非常明显。
  但在沈星河身上看不出这些。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说了,感兴趣。
  为什么没通知老师?
  因为老师不会让我出来。
  在汽修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很坚定,问话的刑警换了个问题:你手机被老师收过,当时你用手机浏览的是什么页面。
  沈星河对答如流:新闻,手机推送的。
  这么关注新闻?
  附近学校出事,全市都在关注。
  观察室那扇大玻璃窗和沈星河的位置离得很近,少年几乎像是坐在他们面前一样,池青和解临两个人能通过这扇玻璃清楚看到沈星河说话时的表情。
  解临说:他很冷静,就算抓到了人,这事恐怕还是有点难办。
  不多时,季鸣锐从隔壁房间退出来:这小子冷静过头了,那张嘴,说什么都撬不动!
  也正是他过于冷静的反应让在场所有人意识到就算抓到了人,他们目前还没有掌握到足够的证据能够指认他。本来以为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学生,能难搞到哪里去?
  没想到还真的挺难搞的。
  沈星河似乎笃定了他们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解临隔着手套捏池青的手,抓在手里把玩半天,忽地想到了什么。
  池青也想到了一件事:我过去碰他试试。
  虽然他对别人在想什么这件事毫无兴趣,也无意窥探任何人,但他偶尔会想起喻岚那双温柔的大眼睛。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变了。
  在某些时候,他不再厌恶,也不会恐惧。
  解临捏着他指节的手没松:知不知道什么叫科学的力量?现代科学也能读到他是不是在说谎。
  解临说到这里侧头对季鸣锐说,给他用测谎仪试试。
  一般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很少用测谎仪。
  大部分受到审问的人,都还是能够从情绪、对话中暴露蛛丝马迹,用到测谎这一步,是真的拿对方没办法了。
  解临:测谎仪不能当做证据,但是它能给人一种压力感。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说谎会通过机器传感器被检测出来,他说话的时候还能那么若无其事吗?他的脉搏,心跳,心率,血压,呼吸,哪一个会出卖他?
  冷冰冰的机器很快摆上桌,沈星河跟着指使把自己的右手手指放进传感器上,紧接着手腕被一根红色绑带绑住。测谎仪上连着几根线,其中一根通往电脑,桌上那台电脑屏幕上出现一张类似心电图的东西,负责收集不同的波段数据。
  如果数据异常,波段会随之变化,线条从绿色转变成红色的同时,机器会发出滴地一声。
  谈话继续。
  问题回到第一句,沈星河面前的刑警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沈星河只在穿戴上设备的时候给了那个机器一点目光,继而又冷淡地移开,然后他重复刚才的回答:不太清楚。
  刑警:转学来的华南市?
  沈星河:家里人工作变动。
  刑警:之前听说过弘海六中吗?
  沈星河说:出事之前没怎么关注过。
  沈星河说话语调就没变过,电脑屏幕上的波段平缓地上下小幅度跳动着。
  他隔了一会儿又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沈星河眉眼冷淡,他身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亲和力,只是鼻梁上那副眼睛中和了那种感觉,敛去那份冷漠,让他看起来更加斯文。他手指搭在水杯杯壁上,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水。
  和刚才那杯水同时递过到他面前的,还有一份弘海六中死亡档案。
  档案封面写着四次个不同的时间。
  黑色水笔写了四行,每一行都代表着一个人的死亡时间。
  在他放下水杯的同时,刑警根据隔壁观察室里的人的指示,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是在小树林里被发现的王远。
  认识这个人吗?
  不认识,沈星河把水杯放下,波澜不惊地看了眼王远的照片,并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波段继续平缓地在水平线上略微上下浮动。
  哪怕王远的照片和死亡记录就摆在他面前,机器也捕捉不到他的任何波动。
  测谎仪自始至终都没有响。
  所有人忍不住拧起眉。
  如果真的是他干的,季鸣锐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那他这心理素质也是没谁了,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啊这。
  连解临这种观察人的时候像是用显微镜照人的奇葩,都没能从他的反应里捕捉到对案件有用的细节,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审他可能没什么用,还是得去找证据。
  他的杀人动机很明显,和他弟弟许星州的死有关,换句话说,许星州的死肯定有蹊跷,最清楚这件事的人除了凶手以外、就是凶手最后一个想杀但是没能得手的蒋依芸了。
  审讯没有用,测谎仪都派不上任何用场。
  他们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跟他耗着。
  解临提醒池青道:穿上外套,晚上外面挺凉的,我们去蒋依芸家一趟。
  然而就在几人准备动身之际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是,电脑显示屏上的波段有了一些变化。
  等等季鸣锐走前扫了一眼,看到那条曲线,他心跳在加快。
  虽然微乎其微,远没有达到触发那声滴的程度,但确实是变快了。
  池青留意到摆在沈星河面前的那本档案:他面前那本档案已经翻过去两页了,只要再翻一页
  解临:只要再翻一页就是最后一名受害者的资料。
  最后一名受害者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是凶手以为的喻扬。
  是这几个人里,凶手唯一曾想放过的人。
  如果这场谈话能让沈星河露出破绽,那么最后一页上的喻岚,可能会是那个破绽。
  沈星河眼眸低垂,看着对面的刑警把档案翻到最后一页。
  他的视线落在第一行受害人姓名上。
  纸张没有完全翻过去,姓名被遮挡住一半。
  喻
  等上一张纸页缓缓落下去,后面那个字紧跟着出现:岚。
  喻岚的照片贴在档案页的右上角。
  女孩子眼睛很大,头发柔顺,淡妆,擦了很浅的口红,拍证件照看着镜头的时候略有些害羞。
  沈星河的瞳孔很不明显地扩大了一点。
  只这一刻,他脸上才出现跟刚才截然不同的神情,他放在传感器上的手不自觉动了动。
  几条不同的曲线当中,有一条曲线落下来,呈状,并且持续了一秒钟。
  季鸣锐上半身几乎贴到面前那块大玻璃上,离面前那块电脑显示屏更近,他喊:有反应,他心跳停了一秒!
  刑警经验老道,他余光捕捉到那一秒的暂停与回落,和他聊起页面上的死者:她是前段时间那起火灾案的受害人,你那么关注新闻,应该也看到过吧,那天火势很大,她在大厦里等人赴约去看一场期待了很久的电影,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生了意外,门也被人锁了。她是个哑巴,甚至都没办法呼救
  最后,刑警盯着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认识她吗?
  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之后,忽地失了衡。
  电脑显示屏上那条曲线不再像之前那样平稳尽管少年坐在那里,他的面色和表情都和他刚进来时没有任何不同,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一名误入者,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审讯结束,他就会回到学校继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