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冲喜小娘子 第5节
  鲍嬷嬷脑中警铃大作,若是没花钱,那岂不是有贪墨的嫌疑?她当即就斩钉截铁地道:“自是按市价付了钱的。”
  “原来鲍嬷嬷也知道,一个‘雅’字,也得靠金靠银哪。”苏令德收手,笑眯眯地看着鲍嬷嬷。
  鲍嬷嬷的脸红了又白,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尴尬地重重咳了一声。她咳嗽声音方落,侧厢房忽地有人推开门,一盆脏水当头向苏令德泼来!
  “啊——”宁静的春景被尖叫声撕裂。
  陶倩语和魏县主等人寻声而来,陶倩语神色匆匆:“可别是苏姐姐出了什么差错——”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苏令德惊愕地道:“鲍嬷嬷,你没事吧?”
  陶倩语一震,定睛去看,才发现苏令德竟然远远地躲到了走廊的另一侧。白芷挡在苏令德身前,白芨则紧贴着厢房那侧的门站着,正在低头擦手。其余人要么四散躲开,要么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陶倩语握紧了拳头:“怎么会这样……”她又要维持面上的无辜娇怯,可心里又着实恨铁不成钢,表情都有些扭曲:“鲍嬷嬷呢?”
  苏令德朝白芨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地上趴着的人——鲍嬷嬷脸朝地,直接跟泼水的人撞了个满怀,那装水的木盆倒扣在她们二人的头上。
  “也不知是怎么了,鲍嬷嬷正在跟我说园中景雅致呢,突然就有人往她头上扣了盆脏水。”苏令德叹了口气,着实恳切地劝道:“许是无心的呢。”
  白芨乖乖地站在苏令德的身侧,十分认同地点头。
  鲍嬷嬷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白芨那一张无辜的脸,她觉得自己一口气差点儿又喘不上来了。要不是白芨推她一把,她能一脑门撞上洗脚水!?还有苏令德,她怎么能躲得那么快!
  可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牙露出笑容:“是,老奴……去换个衣裳,免得在贵人面前失礼。”
  一直远远站着的小娘子们,有人忽地开口道:“苏王妃不如也去换个衣裳吧。”
  这声音耳熟,苏令德瞥眼看过去,见那小娘子站在首位,发髻上多是珠玉,尤其一支玉蝶翩翩于飞,最是夺目。她的衣裳虽是淡青色,却流光溢彩,与绀碧的曲水相得益彰。
  哪怕她娘家身份再低,她也是上了玉牒的涠洲王妃。这些小姑娘们里,还能这么不耐烦地对她说话的,也只能是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孙女,魏县主了。
  陶倩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连忙抛下鲍嬷嬷:“魏姐姐此话何意呢?”
  魏县主上下打量了苏令德一眼,冷哼道:“这大红大紫的石榴裙,也忒俗气了。就算你娘是商户女,你爹是武将,你嫁进应天城,总也得知道点应天城的规矩。还是你嫁给了涠洲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这么俗了?”
  魏县主说话像一柄刀。陶倩语暗喜,想看苏令德的笑话。可她却听见苏令德笑说:“我倒觉得,魏县主再嫌大红大紫的衣裳俗气,也还是会穿。”
  陶倩语噗嗤一笑,连忙拿帕子挡着脸,别让人瞧出幸灾乐祸来。
  魏县主冷哼一声:“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都说,越是偏僻破落地的人,就越是口气大得很。”
  “魏县主大婚,婚后逢年过节,难道不穿大红大紫么?”苏令德压根不把魏县主这几句话放在心上:“旁的颜色人人都能穿,大红大紫可不是人人都穿得。”
  陶倩语脸色一白。
  正妻穿红,贵者穿紫。这两个颜色,她怕是此生无缘。
  “我——”魏县主张口就想反驳,可憋了半晌,也只“哼”了一声。
  苏令德这才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下:“我还想摘两朵大红大紫的花呢,可以么?陶妹妹。”
  陶倩语胡乱地点了两下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就在苏令德拾级而下时,她才陡然发现苏令德的裘衣更精妙绝伦。
  日光洒落在衣面上,缎面如水,翠光闪烁。苏令德随手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她一动,裘衣的颜色竟也随之而变,如梦似幻,艳丽异常。更衬得苏令德肌肤赛雪,端丽冠绝。
  “这是孔雀织金?”魏县主也找到了出气口,嗤笑道:“苏王妃果然好本事啊。成日里流连花楼酒巷,一掷千金养花魁的涠洲王,居然浪子回头,把这件衣服给了你?”
  魏县主漫不经心,语调满是恶意:“我记着,他从我祖母手中抢去,是要送给红袖楼的美娇娘的。莫不是美娇娘穿腻了,又转赠给你吧?”
  第6章 护妻  “王妃,我累了,要回家。”……
  白芷听到这番话的一瞬间就绷紧了脊背,赵太后赐衣的随意、涠洲王早晨的反常,都在此时得到了解答。
  众位小娘子都没忍住开始交换视线,还有些甚至窃窃私语,显然都觉得魏县主说的是真的。她们看向苏令德的目光,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
  陶倩语人前甚是“婉转”:“红袖楼的……”她甚至还怕说出这几个字会脏了自己的嘴,含糊过去:“哪能与苏姐姐相提并论呢。”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更是让众人将苏令德与红袖楼的花魁相提并论。
  白芷恨得眼眶通红,立刻就向前一步。可她又能替姑娘说什么呢?就算她说这是太后所赐,也不过是多添一个笑柄——可见赵太后对苏令德浑不重视。
  “唉。”苏令德叹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挡在白芷身前:“你们这话说的,倒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县主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就听苏令德无奈地道:“若是一件衣服相似,就非说是红袖楼里的姑娘们穿过的,那诸位姑娘,难道都敢拍着胸脯说,自个儿没有一件里衣外衣,与旁人相似?”
  众人一默。魏县主笑容更僵,外衣就算了,里衣样式就那么几样,尤其是单纯是细白棉布做成的,怎么可能不重合?
  苏令德又语重心长地道:“若非要人人不同,那就是奢靡无度,可非皇后娘娘闺训之风哪。魏县主,你身份贵重,这样的话自家姐妹间说说便罢,可别让旁人听去了。”
  “你——”魏县主涨得满脸通红,伸手指着苏令德,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一瞬,魏县主就“哎哟”一声痛呼,赶紧把手收了回去:“谁敢打我!?”
  这倒是出乎苏令德的意料了,她跟着魏县主的视线看去,却见涠洲王坐在轮椅上,正从林中拐出来。
  苏令德一愣。
  “魏薇池?”涠洲王手中掂着石子,微抬眼帘瞥着魏县主。
  魏县主的脸忽青忽白,半晌才咬牙对苏令德低头:“对!不!起!”
  苏令德眨眨眼:“倒也不必……”
  涠洲王挥手打断她的话:“你别惯她,越惯越无法无天。成日里也不知道跟谁玩儿,这眼力见,连裘衣都分不清。”
  “孔雀织金?”涠洲王横扫魏县主一眼,冷笑道:“什么俗人能看得上那种破烂玩意儿。”
  陶倩语倒吸一口冷气,大气不敢出。孔雀织金这样金贵的裘衣,连魏县主都得去求大长公主,才有可能得到一件,可落在涠洲王眼里,居然是个“破烂玩意儿”!?
  “本王也就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涠洲王嫌弃地看了憋着眼泪的魏县主一眼:“好好学着,这是凫靥裘。”
  涠洲王说完,也不顾自己这“凫靥裘”三个字激起了多少层浪,只伸手一撑额,一闭眼:“王妃,我累了,要回家。”
  “好。”苏令德搭手在他的轮椅上,声音轻快:“我们回家。”
  *
  苏令德一坐上马车,就扯着自己的裘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涠洲王:“什么是凫靥裘呀?”
  涠洲王看她,就像看着他以前瞧着毛线团的猫儿绒绒,又乖又跃跃欲试,一点儿不像在他在园子里见到的,让鲍嬷嬷自讨苦吃,还把众人噎到半死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你管它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件裘衣罢了。”涠洲王懒洋洋地靠着引枕:“不用搭理魏薇池,她就是没嫁给本王,心生怨念。”
  “没嫁成会有这么大的怨念?”苏令德回想魏县主的话,那简直恨不得把涠洲王踩在泥里骂,连带她也被瞧不上。
  涠洲王想了想:“哦,本王还说她长得没有让人想活的欲望。”
  “……”苏令德头一回被涠洲王噎到,她将这句话斟酌半晌,才谨慎地道:“难怪魏县主恨屋及乌。”
  “那我呢?”苏令德又好奇地问道:“我长得让你有想活的欲望吗?”
  “你?”涠洲王睁开眼,看着她一笑:“我如果说没有,你难道也会像魏薇池一样恨我吗?”
  “那不会。”苏令德毫不迟疑地道:“你想活下来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我。”
  涠洲王垂眸,不置可否:“你这么笃定,怎么,你如今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苏令德想到他先前说的话——“等你三朝回门去外面逛一圈,你就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不知道。”苏令德诚实地回答:“你明知道她们会嘲笑我的石榴裙,可非但没提醒我,还让我披上更让人误会的裘衣。”
  涠洲王笑意微冷,就听苏令德继续道:“但偏偏又是这件裘衣,让她们大开眼界。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凫靥裘,但从她们的反应看,想来是极其珍贵的。”
  涠洲王抬眸看她,才发现她神色认真而又清澈,并无半点埋怨讨好,而只是单纯地在复述这些事罢了。
  “你原本没想跟我出门,突然改口,到底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还是担心我三朝回门没人陪会受委屈,我也不知道。你方才出来得那么及时,或许也早就在暗处看了许久了。”苏令德说得很直白。
  涠洲王抿唇不语。
  “但击落魏县主手的人是你,让她给我道歉的也是你,当着众人面维护我的还是你。”苏令德看着涠洲王,反问道:“你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涠洲王一下被问住了,过了会儿,他又低声自嘲地回问自己:“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令德伸手去拿暗格里的糕点:“别想啦,你想不明白的。你要是能想明白,就不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活了。”
  涠洲王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一噎,伸手就拿扇子想敲她的头:“说好要给我摘的花呢?”
  苏令德躲得极其敏捷,伸手就握住了扇子,笑盈盈地道:“等家里的花开了就摘!”
  *
  过了乍暖还寒的春日,涠洲王府的花没几日就开了。
  苏令德特意挑了个好时辰,打发川柏去搬凳子,白芨去拿花瓶,白芷去拿花篮和剪刀,然后自己推着涠洲王的轮椅,在花园溜达了一圈。
  “你还真是喜欢朱红色。”涠洲王看苏令德一直在红牡丹上打转,不由得一叹:“好端端的潜溪绯,偏要遭你辣手摧花。”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苏令德摘下了开得最艳的一朵潜溪绯牡丹,在他的发冠上比划两下:“我给你戴呀?”
  “别。”涠洲王连忙握住她的手腕。苏令德下意识地要抽手,却发现自己居然抽不动。她惊讶地看着涠洲王,涠洲王恍若无觉,只随手从她手中抽出牡丹,然后戴在她的发髻上。
  他半眯着一双丹凤眼看着苏令德。
  “好看吧。”苏令德也不介意,扶着花,霁颜相向。
  “好看是好看。”涠洲王想到他们之前在马车上关于魏县主的对话,心中起了逗趣的心思:“可是……”
  苏令德立刻伸手放在他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就算你不喜欢,也无济于事。所以呢,还是不要大煞风景了。”
  涠洲王一乐:“你是怎么长大的?连自恋,都自恋得这么理所应当。”
  “小时候,我跟嫂嫂学刺绣,要给哥哥做衣裳。结果,我把海鹰绣成了胖头鸭。便是如此,我哥哥都能拍手叫好。”苏令德又另摘了一朵牡丹,趁着涠洲王愣神的时候,簪在他的发冠上。
  涠洲王无奈地容忍了她的行为:“那他穿了吗?”
  苏令德眨了眨眼:“你猜。”
  涠洲王瞪眼看着她,却见苏令德笑意妍妍地向他身后招手:“白芨,把春瓶给我。”她从白芨手中接过春瓶,然后想都没想就放到了涠洲王腿上:“帮我抱着呀。”
  “王爷的……”川柏震惊地放下凳子,刚要把“腿”字说出口,就被涠洲王挥手制止。涠洲王在苏令德困惑地看过来时,顺势撩起袖子抱着春瓶:“放心吧,我抱着呢。”
  川柏震撼地看看涠洲王冠上的牡丹,又看看他腿上的春瓶,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样,都比不上涠洲王看苏令德的目光让他震惊。
  王爷总是云淡风轻,看什么都无所谓,不在意。他从来没在王爷眼中看到过那样复杂的情绪。
  那是什么情绪呢?川柏说不上来。
  涠洲王像是感受到了川柏的困惑,浅笑道:“绒绒也爱花。”
  川柏没敢说话,“绒绒”是涠洲王以前养的一只猫,最喜欢趴到花枝上晒太阳,后来没看住就溜走了。
  “这几枝好像不够呀。”苏令德浑不知情,嘚嘚地抱着花枝跑过来,把花枝一股脑放进涠洲王的春瓶里:“我要去远一点折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