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你难得这么安静。闻玙笑意更深:平时随便聊点什么, 你都很喜欢怼我几句。
  温郁隔着镜子看他,挫败低头。
  冷不丁被亲了下脸。
  今天醒得很早, 以至于换好衣服出去还能赶上早饭。
  大伙儿都起得晚,山庄也颇为体贴地把早餐延长至十点结束。
  温郁端着餐盘匆匆拿着蛋糕豆浆, 脸颊还是有点红。
  他现在再置身于同事之间,都有种偷情后的不自然感。
  大伙儿还在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温老师!
  今儿这身白衬衫很合身啊!
  温郁有时候反应迟钝一拍, 身后的闻玙会很自然地应一声,不着痕迹地接着寒暄。
  温郁侧身看一看好像做什么都毫无压力的闻玙, 给他夹了个水煮蛋。
  圆圆鸡蛋咕噜一下滚到男人手中的餐盘里,提溜乱转。
  闻玙哭笑不得。
  这算哪门子的嘉奖。
  两人吃完早餐去外头转了一圈。
  元旦放假,明天中午才退房。
  山庄里风景清朗, 游乐设施很多,还特意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动物园,听说可以过去喂羊驼。
  温郁被迫单身十年,今天好不容易开荤一回,再出去看山看花都心不在焉。
  闻玙问他想去哪里,他也只摇一摇头,说都可以。
  心里全在想不正经的事儿,再看风景都显得寡淡。
  闻玙仍是象征性带他到处逛了一圈,和戴着大草帽钓鱼的领导们问了声好。
  然后步子一转,往回走。
  温郁意识到这是回酒店的路。
  不逛了?
  想和你再亲近一会儿。男人低声询问,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好不好?
  温郁一下子感觉耳根子都在烧,仓促嗯了一声。
  闻玙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利落,笑得促狭。
  别看我,温郁别开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明目张胆地赖回房间里,再没出去过。
  三垒太痛,酒店里的润滑液也不方便拆开,温存后亲亲抱抱也已经足够。
  到了退房的时间,教师们推着箱子在前台排成长队,好几个老师头上还戴着手编花环,有种质朴的美。
  温郁正听着歌,被裴灼轻轻拍了下肩。
  昨天去哪儿玩了?裴灼笑着眨了眨眼睛:冯老爷子钓起来好大一条青鱼,差点掉水里。
  昨天温郁语速一下子加快:我吃错东西,在房间里休息来着。
  裴灼微笑一怔,关切道:现在好点了吗?校医带了药箱。
  已经好多了。温郁小声道:谢谢。
  闻玙取回身份证,也微微皱眉,像是在关心他的病情:最好再回想下吃了什么。
  温郁瞪他一眼。
  这么多人还敢开车,你做个人吧。
  元旦结束后没多久,学校正常考试放假,算是终于让学生们暂时性解脱。
  哪怕寒假作业堆成小山,至少也不用天天早起,能赖在家里多睡一会儿了。
  副科老师放假时间比主科要早,像音乐老师这种闲职,都不用做什么寒假计划安排。
  温郁占了便宜还卖乖,特意去闻玙办公室晃了一圈。
  数学寒假作业已经堆成山了。
  二十张卷子,一本练习册,还有新的校内预习资料
  学生们像工蚁一样忙碌搬运不停,瞧见温郁时长长哀嚎一声。
  温老师,你快来救救我们!
  温老师你跟闻老师很熟对吧!!你看看他给我们布置了多少!!
  男人闻声转头,似有不解:你们跟谁告状呢?
  温郁还没开口,后头的学生自觉捂嘴了。
  没说,我们什么都没说!
  温郁帮着他们抱走一摞,无奈道:还没有升高三,需要做这么多吗。
  这已经是基本的量了。
  课代表本来一条腿都迈出门外了,鸡贼地往回看。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温郁试探道:少做一点作业,他们也能过个好年。
  闻玙沉默一会儿,把他手里的那摞接走。
  这些等开学以后再说吧。
  课代表欢呼一声,没等他们瞧过来就跑了,出去跟其他人通风报信:我们减负了
  学生跑不见了,闻玙才叹一口气:你下次别这样。
  温郁心情很好:我当年没做多少题不也考年级前二了吗。
  男人盯了过来。
  温郁举起双手:当然这主要也是你的功劳,我是朽木,你是天才。
  闻玙满意点头。
  真是拿这么自恋又傲气的男人没办法。
  温郁提前下班,颜晚馨出门跳广场舞去了,家里半点欢迎人民教师成功放假的气氛都没有。
  青年环顾空空荡荡的院子,去给麻雀常驻的石台上撒了把小米,去厨房翻有什么能吃的。
  颜晚馨做不做饭全看心情,今天跟新姐妹约好去做指甲了,很利落地发了条五十六秒的语音。
  温郁从来不听,看到语音条全部按转文字。
  [玉玉我去和你邱阿姨做资甲去了,你自己点个健康点的外卖吃,吃完把垃圾扔了。]
  温郁看着错别字沉默一会儿,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那边传来商场的嘈杂广播声。
  有事儿?
  妈,我明天打算去看看爸,你跟我一起来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冷笑。
  你指望我去跟那王八蛋说声新年好?
  当我没说,温郁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是打算等他出狱了都不见面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嘟嘟的忙音。
  北京的冬天是一种很有代表性的干冷。
  比起南方的钻进骨子里的湿润寒意,这儿更像是老天爷堵在路口拿狂风扇路人巴掌,又烈又猛。
  穿不穿秋裤?我就问你穿不穿秋裤?
  温郁先前在广州呆习惯了,刚入冬时还没什么自觉。
  现在年关将至,他出门时必备耳罩手套棉口罩三件套,冷风仍是狂野的不行,把街边自行车都统统掀乱。
  他春夏去看守所时,那儿总是透着一股阴森冷漠,外头温度再高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秋冬再去,阴森便转化成一种旧时代的破败。
  落叶堆在角落里安静腐烂,灯罩上蒙着土黄的灰。
  温郁提了点年货,但感觉这有点不够有年味,出发前特意去买了些红纸笔墨,在家里写对联和福字。
  他弯着腰仔细落笔的时候,颜晚馨端着洗衣盆路过,也只是简短停留两秒,像是看清了他在做什么,一言不发地走了。
  温郁把写好的福字和对联叠好放进年货盒子里,上车前都仔细检查过。
  进看守所时仍是要例行检查,所有东西都会被展开并且扫描。
  狱警换上厚厚的军大衣,身上有积灰和烟味的混合气息。
  快过年了,时间不会卡得很死,狱警冷冷道:可以多宽裕两三分钟,但你也得抓紧时间。
  温郁认认真真鞠了个躬。
  谢谢您。
  他每个月都有来看爸爸,随着那次开窍之后,他们父子关系突然缓和了不少。
  从前像是彼此都存着几分顾虑和自我怀疑,现在话题多了不少,每次都可以聊到时间结束。
  他来得频繁,看守所的人也渐渐都认识了他,有人一见面还能自然地报出来他是几号犯人的家属。
  马上就要除夕了,连探视间的防弹玻璃墙都贴了张红彤彤的福字。
  温郁把脸贴在福字旁边,想早一点听见走廊那边来自父亲的脚步声。
  温健武现在长了点肉,总算褪掉几分瘦骨嶙峋的憔悴感。
  他们一见面,都露出荒凉又亲切的笑容。
  温郁拿起电话,忍不住道:爸,要过年了。
  温健武认真点了点头。
  好久没有看见你,你妈妈还好吗?
  她比以前好很多了,温郁笑道:现在认识了很多朋友,还经常一块儿约着去逛博物馆。
  他在路上想了很多话题,还把这些话题按有趣程度排了顺序。
  可话到嘴边,却突然不受控制。
  爸,要过年了,很多事都会变得更崭新。
  他看着父亲,不由自主地想告诉他自己最在意的事。
  我其实已经在谈恋爱了。
  温健武原本还在微笑,神情一时凝滞,微微皱眉。
  温郁根本没预料过自己会跟父亲提这个话题,可此刻就像是无法在他面前撒谎一样,深呼吸着继续往下讲。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闻玙了。
  但是,他居然还留在一中教书,你也知道,我也去了那里。
  他变得语无伦次,无法控制地继续往下讲。
  我想了好多次,这件事要不要瞒着你或者妈妈。
  可是爸,我真的很在意你的想法。
  我不想跟你撒谎,也不想做一个骗子。
  温健武的目光沉重又复杂,许久才开口。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
  温郁快速摇摇头。
  她还不知道。
  他每次提起这件事时,神情都能明显看到愧疚和矛盾。
  我有时候下班回家,身上还会沾一点女同事的香水,就是怕她担心。
  可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爸,我我还是正常人。
  我很怕你和妈妈为这件事感到痛苦。
  温健武用力地摇起头来。
  他已经老了,眼眶鼻梁的线条变得粗犷,声音也雄浑低沉。
  这已经不是我可以否定或者肯定的事了。
  温郁,你也看到了。温健武伸手按住他们两之间的那堵防弹玻璃墙,笑容很苍白:爸爸被关在这里十年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读高三的那个小子了。
  你长得很高,去国外读了音乐,选择回来做老师。
  爸爸在这里能听到你说这些,都感到真的很高兴。
  你还在信任我,这已经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温郁抿唇不语,半晌才道:我还是会找个机会和妈妈谈谈的。
  温健武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爸爸尊重你的选择。
  不提那些,温郁翻开包,给他看自己写的对联和福字:不知道你能贴在哪里,但应该可以递进去。
  温健武专注地看过每一个,笑着说字写得越来越好了,是很喜气。
  他们聊完半个小时,直到超时五分钟了,狱警才咳了一声。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平静。
  你是说,谈恋爱的事?温健武又摇一摇头。
  你的生活是你的。
  告不告诉你妈妈,什么告诉她,你都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
  温郁凝神望了他许久,忽然笑起来。
  爸,你穿秋裤了吗?
  温健武也笑起来。
  早穿了,还穿了毛线裤,我怕冷。
  新年如期而至。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街头巷尾都在放《恭喜发财》、《新年快乐》,显得吵闹又欢喜。
  今年连着下了好几场雪,路边树下堆积着褐色的冰,行人们走走停停,脚步声被积雪悉数偷走。
  温郁从大年初一在家里宅到初四,一直没敢出去见闻玙,怕被亲妈察觉。
  他们偶尔会打一小会儿电话,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像是同事之间互相问候。
  这样的小默契像极了读高中那会儿,借着聊作业课表听一小会儿对方的声音,隐秘小心,又会刻意流露几分眷恋温暖。
  等到初五时,温郁才穿得像个棉花粽子,打招呼说出去和朋友看电影。
  颜晚馨在专心给自己织毛线毯子,扬长声音提醒他戴个帽子。
  戴了!
  早点回来!
  噢!
  他溜到胡同外,闻玙已经开车等在了街边。
  再一钻进车里,满当当的厚衣服都搞得人有点中心不稳。
  男人不管他坐稳没有,凑过来便索吻。
  温郁被亲得乱笑:不要急,让我脱个外套!
  闻玙伸手帮他解围巾,仍是不依不饶地亲着他:不影响。
  你别乱来,还要去看电影!
  这到底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多少
  悍马一路往南走,开往西单大悦城。
  停车场已经堵的开不进去了,外头冻得人都走不动路,逛街的人有增无减,里头还有不少外地游客。
  温郁眼尖地找到附近一个空口,两人算是没有错过开场时间。
  一走进黑暗又温暖的地方,所有的不安警惕都可以跟着解除。
  他们的大衣围巾手套都已经被妥善寄存,两个人只是穿着轻薄的毛衣坐在里面,心情也跟着飘起来,像是陷进柔软舒适的云里。
  温郁原本坐得还很规矩,但在黑暗里瘫了一会儿,脚趾上的冷意也被暖风驱散了个干净。
  他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椅靠拉起来,直接蜷进闻玙的怀里。
  像动物之间的亲近和依恋一样,很自然,很安全。
  黑暗的封闭环境,喧闹的光影声音,一切都掩护的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