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不然大爷一个外地人还真不一定找到他们厂,别说外地人了,本地人好多都找不到, 毕竟只是一家新开的小厂子。
  不过小厂子有小厂子的好处, 他在大厂子里难升迁,小厂子竞争少, 他舅舅说了,只要级别升上去了,到时候再调动工作就可以了嘛。
  贺知年不忙着过去,虽然眼前这年轻人说得信誓旦旦, 可工作单位的证明毕竟没下来。再说, 他来县城是来买药的, 年轻人许诺的事儿, 成了最好,不成也没关系。
  两个人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各自驾着车分别离开了,跟卡车比起来,牛车的速度不是一般的慢。
  如今这县城也萧条得很,原主以前没少来县城卖过野味,对这地界倒也熟悉,贺知年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中药铺,药方是他提前写好的,让人照着抓就是了,对外只说是请老中医开的。
  一个月的药花了二十块钱,去国营饭店买了几个肉包子,又花了一块,去黑市买了半筐子鸡蛋、半斤红枣、两斤黄豆、三两豆油,分家得来的钱,就剩两块了。
  贺知年没怎么逗留,可饶是如此,回到家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里面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动静,看样子是都睡了,好在还知道留门,没把门从里面锁上。
  分了家,老爷子的存在感好像一下子就强起来了,一天一顿的中药,那味儿大的,隔壁院子都能闻见。
  不愧是能自己带大三个孩子的男人,人家自己会做饭,虽然做法简单,但胜在丰盛。
  可不就是丰盛,一天两个水煮蛋,早上喝玉米粥,下午就会换成小米粥,晚上再烧几个红薯,老爷子还会蒸馒头,头几天炒白菜吃,后面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黄豆芽,开始炒黄豆芽吃。
  这么过去七八天,老爷子的菜里有荤腥了,人家自己弄了一副弹弓打鸟,大冬天里居然还真能打着。
  老爷子吃水煮蛋的时候,贺有德还能忍住不凑过去,但是闻着肉香,两条腿就不听使唤了,跑到老爷子那屋里,眼巴巴的瞅着。
  爸最疼他们了,以前家里杀了猎物,好肉都给他们兄弟几个吃。
  有贺有德带头,能走路的几个孙辈都过去了,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
  说实话,如果只是三个小孩子,贺知年或许还会有些不忍心,但是打头的是贺有德,一个二十多岁大块头的青壮年。
  好意思吗?
  贺知年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就打了四只,他一个人吃的。
  本来就已经分家了,儿孙们也没给他送过一碗粥,他自然也没有准备儿孙的份,可孩子来了,总不能一点也不给。
  贺北最大,给一只整的,贺国和贺风两个人分一只。
  爸,我的呢?剩下的咱爷俩一人一个? 贺有德吞了吞口水。
  还是分家好,不分家,四只麻雀一大家子人一块儿吃,分了家,就他们五个人吃,哥哥嫂子们不像他这么豁得出去。
  贺知年在大学教书那么多年,教的也都是青年人,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的想动手。
  老爷子那双眼睛看得贺有德头皮发麻,两股战战,脸上僵硬地露出一个笑:爸,你别这么看着我。
  挺吓人的。
  贺有德眼睁睁看着他爸把剩下那两只都吃了,一点肉沫都没留给他。
  爸你你变了。
  我我不是你疼爱的儿子了吗?
  不是,怎么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贺有德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贺知年用手一下一下按着右腿,平心静气,不能冲动,他现在不适合动手,右腿还需要好好养护。
  不能动手,不代表不能动嘴:他们是小孩,你也是小孩?跟侄子侄女争嘴,你可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
  不是,贺有德就纳闷儿了,自从隔壁的那个福星摆了满月酒,他爸就变得不太正常了,是不是老袁家的福星克他们老贺家?
  还是说他爸这两年真被他们弄得伤了心,但这两年一直是大嫂絮絮叨叨嫌弃爸,他可没说什么,只是爸拿不回来好吃的,他不怎么往爸身边凑了而已。
  爸,你不心疼我,也心疼心疼你小孙子。你是不知道,光光跟隔壁那个袁福星同一天出生,脸比人家小一圈,昨天张老太抱着孩子在咱们门前转悠,说袁老三媳妇在家天天吃鸡蛋喝红糖,还杀了家里下蛋的老母鸡炖汤喝,所以孩子才长得好。
  他是不知道张老太发了什么癔症,以前也没对哪个生了孩子的儿媳妇这么好过,他就想着他爸能跟张老太对齐,也给他媳妇儿开开小灶,他不也就能跟着吃点好的吗。
  他们家没分家,咱们家分家了。
  贺知年仔细打量着这个便宜儿子,如今这个年月里能长一张小圆脸可不容易,人馋不算什么大毛病,可想吃什么好的就该想着自己去挣。
  长胳膊长腿,看上去也并不瘦弱,天天窝在家里做梦吃好的可还行?
  你也当爸爸了,该担起当爸爸的责任来。老话说,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不能让你儿子过得比你小时候差吧。想吃肉也行,明天跟着我出去,干多少活分多少肉。
  贺有德喜笑颜开,到底是他亲爸,就知道他爸肯定舍不得他吃苦。
  老爷子腿不好,明天老爷子负责打弹弓,他负责去地上捡,多走两步路的事,也就是冷了点儿,不费劲。
  费不费劲的,可不是贺有德说了算。
  第65章 对照组大家长(完)
  哼哧哼哧挖了一个多小时的陷阱, 又被老爷子指挥着捡柴、劈柴、烧水、刷锅,最后还扫了院子。
  贺有德才得以跟老爷子共用午饭。
  明明是猫冬的时间,硬是跟平时干农活的时候一样累, 虽然鸡蛋和肉吃嘴巴里还是那么香, 但他爸变了。
  姥姥以前就说过, 男人善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他爸这么多年都没再找, 不代表就永远没有这份心思,这些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 还又去县城拿了中药治腿,今天他瞧着, 老爷子腿走路已经基本上看不出来了。
  整天鸡蛋肉的这么吃着,脸色都养好了,人又收拾的干净,以前像六十岁的人,现在像五十岁。
  贺有德一边给老爷子烧洗脚水,一边哼唱起准备了多年但又一直没派上用场的歌谣:小白菜地里黄, 七八岁离了娘
  刚吃完晚饭, 就躺床上歇着的贺有粮:老三可真有出息,姥姥那么些年以前教的歌又唱起来了, 可关键爸也没找后妈呀。
  张老太以前还想着嫁给他爸,一个寡妇,一个鳏夫,村里可有好几个闲人要撮合这俩, 可他们不愿意, 他爸不照样拒了那边。
  贺有福今天跟在袁家老三后面, 白得了两条大白鲢, 晚上已经让孩儿他娘做了一条吃了,还有一条他打算明天拎到队长家去,让大队长给他批块地基。
  现在他是没盖房子的钱,可不妨碍先把地基拿下来,地方他都看好了,就在村东头边儿,离河近。
  以前他是不知道,今天才发现这条河真是个宝贝,不光春夏秋三季能在里面摸到鱼,冬天河面上都结冰了,袁家老三随便凿个洞就冒出来七八条大鱼。
  他趁袁家老三回去拿盆,赶紧抱了两条最大的白鲢躲起来,等袁老三端着一盆鱼回去,他才偷摸的往回走,这要是家就在河边上,何必这么麻烦。
  不过把鱼送回去之后,他也去河面上凿冰了,选了五六个地方,硬是没见着一条鱼,白费力气,这会儿也躺床上歇着呢。
  他打算明天再跟着袁老三去瞧瞧,看到底是运气好,还是真有凿冰的技巧。
  至于院子里他们家老三那不成调的歌谣,是挺聒噪的,从小到大都这样,眼睛里就装着那点好吃的东西,没出息的很,还被老爷子支使得团团转。
  等着吧,不用十年,再过上五年,他们兄弟三个的日子就能看出差别来了。
  贺有德也就吃了老爷子一星期的饭,每天就一顿中午饭,得指使他干大半天的活,可这样他也乐意,谁让老爷子的饭菜一天比一天丰盛,久违两年多的鸡汤都喝上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贺知年跟生产队借了牛车去路口接人,约好了是正午,贺知年掐着时间,在正午之前就到了,没想到小刘司机到的更早,大老远就瞧见停在路边的那辆卡车了。
  因为是临时工,所以并不需要转户口和粮油关系,当然小刘司机也承诺了,厂里提供住宿。
  贺知年走得低调,到了地方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因为整个村子只有村委会有一部电话,所以这电话一打,基本上等同于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贺家的老叔去市里上班了,虽说是临时工,可多少年轻人削尖了脑袋都还去不成呢。
  贺家老叔有什么?
  没文化,年纪大,要是拖关系走后门,贺老叔还有三儿子呢,怎么着也不该轮到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人去。
  一茬又一茬的人跑去贺家打听,可贺有粮他们一样是一头雾水,谁知道老爷子是怎么弄来的工作,还偷偷摸摸自己去了,这不是浪费名额吗,一个五十岁的人还能干多长时间,留给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多好。
  整天跟在老爷子屁股后面,喝碗鸡汤就觉得了不起了,贺有德你没想到老爷子还跟你藏着心眼吧?贺有福撇着嘴道,老爷子藏得够深的,把他们都给瞒住了。
  谁会不想去城里呢,贺有德心里不是不埋怨他爹,但转念想想,爹有三儿子,名额给谁都不好,还不如爹自己拿着,好歹到时候领了工资应该会买些吃的给他寄过来,要是俩哥哥拿个这份工作,赚了钱肯定自己装起来,怎么可能给他买吃的。
  反正工作在爹手里肯定比在俩哥哥手里强,就是不知道这工作能干几个月。
  一个月后,贺知年就坐车回家了,不是被退回来的,而是回家转粮油关系的,他转正了,马上就是化肥厂的正式员工了,不过,接收他的不是车队,而是技术攻坚小队。
  贺知年也没空着手回来,给儿孙都买了东西,他不在家,几个孩子过得都还不错,尤其是老二贺有福,一个月不见,人都胖了一圈。
  出手也很大方,为了迎接老爹,硬是掏了一条草鱼和五个鸡蛋。
  这是打哪儿发财了?
  贺有福当着兄弟们的面没说什么,但是陪老爷子去办手续时,却透露了一二:我跟在袁老三后面,总能捡到点东西,也是邪门儿了,我提前踩过的道,啥也捡不着,只要是跟在袁老三后面,多少都能捡到点东西。
  就算他捡不着,那袁老三也能捡到,不说见面分一半,分一小部分给他总是可以的,毕竟这山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那都是集体的东西,没见着就算了,见着了为了封口也得分他点儿。
  爹,你岁数大见的多,袁老三这是什么情况?以前也没发现他运气特别好啊?
  这倒是让贺知年想起上辈子的那个福星,这辈子老袁家也有个福星,不知道两个福星是不是同一种情况,如此罕见的命格,不会让他一下子碰见俩吧。
  抱着这个想法,贺知年回城之前去了一趟老袁家,见着了袁家的福星。
  还真是个福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善事,这辈子才能福星高照。
  并非是透支未来的福运,而是现在的福运就已经足够深厚了。
  老二跟着薅了羊毛,却没跟着倒霉,不过再这么薅下去也快了。
  小姑娘长得好,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这个平安福拿着给孩子戴吧,保佑她平平安安。
  贺知年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玉牌,水头足的很,现在是不值什么钱,再过上二三十年,这东西能值市里的几套房子,而且上面有他布的阵法,佩戴的人可蕴养身体。
  老二再怎么薅羊毛,应该也薅不出这么一块玉牌的价值来,这玉牌就当是给老二抵账了。
  贺知年这要是拿出一块黄金做的平安符来,袁家人肯定能认出它的价值,但是一块玉做的平安符,就不晓得有多高的价值了,送礼看的是情分,就贺家和袁家的情分,送块石头都不意外。
  所以袁老太压根儿就没把这平安符当回事儿,更没打算让她的宝贝孙女戴着,贺老头一走,她就准备把孙女脖子上的平安符拿下来,可谁曾想小姑娘不乐意,几个月大的娃娃用手抓着平安符,不让大人摘。
  小孩子的力气哪里比得过大人,可好不容易把平安符摘下来,小姑娘哭的厉害,怎么哄都不行。
  没了法子,袁老太只能把平安符又给小孙女戴了回去。
  难不成贺老头还真送了个好东西?不应该啊,那老东西心里头就那仨儿子,自己都舍不得吃喝,有点好东西不留给仨儿子,还能送人不成?
  如果孩子只有十几岁,那还能送到学校再教育,可贺知年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是结婚生子的人了,现如今也根本没有学校可以接收,只能自个儿教。
  贺知年转正不到一年,职位就实现了三级跳,当然随着他职位的升高,化肥厂也扩建了。
  因为他是化肥厂得以扩建的功臣,所以扩建后的招工名额给了他两个。
  古有二桃杀三士,他有三个儿子,招工名额却只有两个,落下哪一个都不好。
  贺知年只能采取最公平公正的方式考试,前两名当正式工,最后一名入厂就只能先当临时工,等待机会转正。
  反正不管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贺知年是把一大家子都折腾进城了。
  他不光是大家长,还是三个儿子的领导,这管教起来可就轻松多了,之前三个儿子里他也就是能拿食物诱引管管老三,剩下那两个听不听的全靠心情。
  但进了城就不一样了,能不听家长的,还不听领导的?
  让学文化就学文化,让背条律就背条律,让干活就干活,当然贺知年也不只是端着领导的架子,家里也规定了明确的奖惩制度,萝卜大棒双管齐下,还能纠正不了几个逆子?
  原主的愿望是希望几个孩子都能好好的,贺知年只能尽力而为,毕竟原主也没有留下明确的答案和标准。
  贺有粮在化肥厂一直干到退休,最后那几年还当了车间主任,一双儿女也很争气,都是大学生,毕业后考上了铁饭碗。
  贺有福是最跳脱的,他是几个兄弟里头最早当干部的,但是改革开放没多久,便停职留薪下海了,之后就再没回厂子,而是轰轰烈烈在外头干起来了,也当了个不大不小的老总。
  贺有德一开始进厂只是临时工,后来被他爸拿食物诱哄着去上了夜校,恢复高考的时候,也是被他爸用佛跳墙诱惑着报了名,本来也没想着能考上的,他就是奔着佛跳墙去的,可误打误撞居然考中了,哪怕只是专科,他也是老贺家光宗耀祖的人了。
  当然,还是比不了他爸,他爸可是全国农民的熟人,头像就印在化肥袋子上,后来厂里的化肥在央视上播了广告,他爸的头像也在全国观众面前露了脸,出去买东西都能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