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相信我真的是白莲花_83
  连念初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小孩子天天想着干活做什么!去,拿着钱和吃的找你弟妹去,多给他们买几份卷子,算是我这个老师的礼物。”
  方晴石又感激又惭愧,低低道了谢,拿了鸭子和连念初硬塞给他的一沓钱出去找他弟妹去了。
  省城可不比他从前去的小县城,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两个孩子十分费力。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书店,见人就问,遇店就进,跑得嗓子冒烟才在一家书店对面的刨冰店大窗户里看见了正在吃冰的两个孩子。
  两人其实早已经买完书了,但想想大哥跟那个白师傅还在摆摊卖肉,觉得丢人,不想去找他们。于是两人在路上走走逛逛,买吃买喝,热了就找了家小店吃冰,打算晚上没人看得见了再回去。
  方晴石托着晒得发热的鸭子,按着鼓囊囊的口袋,心里腾地冒起一股邪火,抓着两个孩子打了几下。
  方晴天哇哇地哭了起来,大喊着:“你凭啥打我!这钱又不是你挣的,是我爹给我花的,我想咋儿花不咋儿花!你个文盲连学都不会上,也不会挣钱,还管我吃冰了!家里白费那么多粮食养你,就养出你个不懂事的白眼儿狼!”
  小女孩也在旁边呜呜地哭。旁边的大人看不下去,纷纷出来劝他,让他管孩子别管那么严,大热天的孩子出来吃冰怎么了?
  一个中年人甚至把钱拍在桌上,厉声说:“不就是吃个冰吗?这些钱我替孩子们出了!你是孩子的亲人吗?这么热天连碗冰都不让孩子们吃,还在大庭广众下打人,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小心让人发到网络上,到时候你就出名了!”
  方晴石茫然退了一步,心里憋屈地难受,举在空中的手却又无力地撂了下来。
  他找了孩子一下午,吓得心都不跳,看见这俩孩子不懂事地胡乱花钱,还看不起给他们家挣钱的白大仙,他就不能打吗?他打自家弟妹怎么就要被人发到网上了,谁家孩子从小不挨打的?
  旁边一个人看他收了手,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教育他几句:“你家这两个孩子又乖又听话,坐在这儿吃东西一点不吵人,肯定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你是他哥哥还是什么人?管孩子也得讲究方法,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方晴天满头汗珠泪珠混在一起,挣起来猛地尖叫了一声:“他才不是我哥!我哥在省城上高中呢,我才没有这种光会种地摆摊的文盲哥哥!”
  方晴石心口尖锐地疼了起来,恨不能立刻把这孩子拽回去揍一顿。方晴天却十分敏捷地躲到客人身后,尖叫道:“叔叔你别让他把我逮走,不然回去我又要挨揍了,他得着机会就得打我——”
  这事越闹越大,店里几个年轻人已经端起手机录像拍照。方晴石隐约知道他们是要拍自己,又不知该怎么阻止,连忙去抓他妹妹的胳膊,哀求般地喊道:“晴春儿,你劝劝晴天回来,大哥不打你们了,咱们回家去。你看大哥还给你们带了鸭子来,本来是想让你们尝尝的……大哥就是找你们找得太急了……”
  方晴春忽然退了一步,让他的手抓了个空,害怕地说:“哥,你别打我,别打晴天。”
  方晴石心口堵得透不过气来,死死盯着一双弟妹,脸色青里透白,五官扭曲得有些恐怖。旁边的男人立刻挡在他面前,厉声说:“你还敢打人?”
  方晴天在后面又哭又喊:“我要找我哥,姐,你带我找我海哥,我要跟我海哥住省城的学校,我不要回村子里!”
  很快有人把手机借给了方晴春,她怯怯地打了电话,说了他们进省城买书,买完了在店里吃冰,大哥突然过来打了他们的事。电话里传出来一道冷硬的声音:“我知道了,把电话给大哥!”
  妹妹乖乖地转了电话,低声说:“大哥,二哥要跟你说。”
  方晴石也有些紧张。
  二弟方晴海是这个家唯一的高中生,成绩好,凭自己的本事考进了省城的高中,又马上要考大学了,在家里很有些权威。方晴石从小让着他让惯了,心里不知怎地有些怕他,接了电话便说:“二弟,这事不怪我生气……”
  方晴海根本不听他说话,冷沉地说:“大哥你带他们到省城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最多就去一趟县城?他们要学习,有我过去留下的卷子,用得着买新的吗?你没事也没老往外跑,爹娘都在外地,家里地下的活都指着你,你不带他们出来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方晴石喏喏地说:“他们非要……”
  “非要你也不该听!行了,我知道你管不住他们,你这就带他们回家去,晚上我回家一趟!”
  他被数落得头也不敢抬,讷讷地把手机还给人家,对两个弟妹说:“你们二哥让我先带你们回家,他说等他回去再说。”
  方晴天眼睛猛地瞪大了,哭也不敢哭,磨磨蹭蹭地下了椅子。方晴石拿起那盒攥得变形的鸭子,可惜地看了眼刨冰,低着头带两个弟妹出了门。
  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在后面跟着,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家人。方晴天抽抽噎噎地在后面喊着:“你跟那个摆小摊儿的老实待着不行吗?我们又不是不回去,非得出来闹得这么丢人!你这辈子也就摆个摊儿、种个地了,你不嫌寒碜,我们还要脸呢!”
  方晴石没理他,默默地往前走,心里又酸又胀,自卑得抬不起头来,头也越走越低。
  直到天色擦黑,三人才回到连念初摆摊的那条街上。满街通明的灯火里映照出一个十分特别的立式透明烤炉,炉子里挂着一层层焦黄的排骨,水蒸汽罩在玻璃外,架子上一滴滴往下滴着油,触到底下的炉膛就发出“哧”地一声轻响。
  他好像隔着这么远就闻到了排骨香味,感觉到了那种热乎乎暖人心脾的感觉。
  炉子后面的连念初依然不染纤尘,穿着雪白的衬衣剁骨、结帐,快得手臂间将要拖出虚影来。顾客在炉子前排起长龙,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可他的眼睛却越过满街人流,准确地找到方晴石,看了他一眼。
  方晴石眼眶微酸,忽然不敢再往前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那么通明的灯火和带着蜜汁色泽的烤排骨把他重新唤回这个世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只觉着胃里咕噜噜地叫着,全身都是虚乏的,好像是饿太久了,又跑了太多地方找两个孩子,把他的力气和心都掏空了。
  他忍不住打开攥得湿乎乎的盒子,拿起一块凉鸭肉吃。才吃了一口,鼻子里忽然闻到一股热腾腾的浓郁肉香,目光一转,就看见一碗肉皮红润、浇着剔透的冰糖芡汁的大方肉块被人端到他面前。
  端着肉的人,正是他现在最不敢见的人。
  可是摊子后那么多人排队,他不把肉接过去,连念初就没法干活了。他低着头接过碗,不好意思地说:“我回来晚了,没帮上你的忙,还让你过来接我……”
  连念初敏锐地看出他心情不好,好像跟弟妹吵架了,心里孤独痛苦,正是他们这种邪·教趁虚而入的时候。于是对他越发温柔,化出一朵雪白的莲花递到他面前说:“不用跟我客气,你是我的信徒,依赖神才是正常的。”
  声音直接传入方晴石的识海,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村少年越发容易相信:“有什么委屈,就把这朵白莲花当作我,倾吐你心里的不快吧。这朵花虽然不能变成真金白银,但你越是深信我这个白莲花神,我能用在你身上的神力就越多。那样就不用摆摊,可以更方便地改造你的生活了。”
  ……原来这位不是白大仙而是白莲花神?他之前都是信错仙儿了,所以白莲花神没有法力,只能烤排骨、炖火腿卖钱?
  方晴石接过莲花,趁着路边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再抬眼就发现连念初又回到人群手卖烤肋排了。他一手端花,一手端着炖火腿的碗,怎么摆也不方便,索性蹲坐在边道牙子上,把鸭子盒放在腿上,莲花搁在盒子上,端着火腿咬了一口。
  腿肉软糯粘腻,肉香极浓,是他从没尝过的鲜美滋味。那些糖汁不只浇在肉皮上,早都炖进了肉里,咬一口就化在心中,这一下午的又酸又涩的心情好像都被这甜味驱赶出去了。
  他咽下一口热腾腾的火腿,冰凉的心和胃都暖和了不少,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下来,掉进了甜丝丝的糖卤里。
  没遇到连念初之前,他还从来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过自己的心情,被骂也就骂了,其实早已麻木了。可现在这位白莲花神却肯惦记着他,放下那么多人,专门为他端来了一碗热肉,他就好像冻得麻木的手忽然遇热,又痒又痛,那些敏感而细碎的情绪又重新活动了起来,再然后,整个心都开始活动。
  他想起自己初中辍学后本想出去打工,只是父母一直不同意,说家里弟妹太小,没人盯着容易出事,在外头打工挣的几百块钱不抵留个人在家里有用,他就只好留了。可是今天下午,他也凭自己的本事挣了几百块钱,白大……白莲花神赚的更多,他要是跟着这样的本事神仙也能赚大钱。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也能离开村子,多赚些钱寄回家里,也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不再被当成废物了?
  第97章
  连念初的摊子摆到七点多就收了。
  烤肋排生意好得出奇。卖生肉时55一斤大家都嫌贵,烤熟之后他直接把价钱翻了一番,按份来卖,每份二两排骨配上几勺蜂蜜酱汁和垫底的生菜,卖24一份都有人排着大长队买。
  那一麻袋拢共是82斤肋排,生肉加在一起卖了20斤出头,烤熟的出炉之后才卖了一个多小时就几乎卖到脱销。到最后他看着炉子里还剩两三块大肋排,只够有缘人和他弟妹们沾沾牙了,就使了个障眼法让顾客以为卖完了,强行收摊。
  那些买不着排骨的人有的殷切地叫他明天再来摆摊,有的索性买了桂花鸭——都是两斤上下的小嫩鸭子,买半只也才30来块钱,比不上热腾腾现烤的排骨诱人,但也是当地少有卖的别致风味。到晚间收摊时,树间挂着的鸭子也快清空了。
  火腿卖得也是出奇的好。有那碗蜜汁肘子在旁边炖着,浓郁甜蜜的肉香几乎飘了半条街,不少人顺着香味就找过来了。这些人闻着排骨味儿不对,便问他锅里蒸着什么,多少钱一份。
  连念初还低头调着烤炉,旁边卖菜的大妈就替他说:“这是山里野猪熏的火腿,农民自己做的。这位是县高中的老师,他一个学生考上了京师大学,村儿里乡亲们特地来卖了这些山货给他凑学费的!”
  这个噱头还是挺感人的,再加上火腿的肉质也着实高,还隐隐带着熏香,只要尝一口就舍不得撂下。连念初切了一方肉片,放在盒子里任人品尝,还现场写了几个食谱立在桌边。众人尝了火腿,看了烧法,觉着自己应该也能做出来,便有不少狠狠心买了整只回去做。
  到收摊时,他手里的钱已经厚到一把攥不过来了,数了数约略一万二三,肋排和鸭子基本卖光,火腿竟也卖了十根出去。他把菜板菜刀之类倒到桌布上打了个包袱,剩下的肋排装盒,鸭子、火腿倒回麻袋,连炉子、水桶一起捆到车上,装作个要推走的样子混入人群。
  他在路边找到有缘人,指了指在旁边小摊上吃着炸串的两个孩子说:“你带他们找个饭馆吃饭,我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回头我去接你们。”
  方晴石心里还有些生气弟妹不听话,又心疼连念初挣钱不易,不想糟践了,便说:“他们吃了一下午了,我也吃了你的火腿,一点都不饿。要不咱就这么走吧?”
  连念初看着他满身汗渍,头发塌着,手捧油乎乎的青瓷莲花碗和鸭子盒,狼狈得让人看不过眼的模样,便掏出一沓钱塞过去:“那你……你带你弟妹去商场买件衣服,把小孩儿哄住。我这些东西都要收进空间里,你弟妹是凡人,跟着咱们不方便。”
  “嗯,那我先带他们转转。”方晴石不愿意要他的血汗钱,可也知道自己和两个弟妹跟着他就是给他添麻烦,便点了点头,要去找那两个孩子。
  连念初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青瓷碗和一次性饭盒,然后捏住那朵白莲花花梗,找出个盛丹药的玉瓶儿塞了进去。
  方晴石以为他嫌自己没用,要把花收回去了,惊得心口疾跳,又不敢说什么,只是深深垂了头。紧接着连念初便在瓶口拴了红线,给他挂在脖子上,他蓦地抬头,讶异地问道:“这、这是给我的?”
  信仰这种东西就跟学习一样,当然不能靠自觉,得天天在眼前晃着提醒着才管用。
  连念初替他把玉瓶塞进衬衣领口,又塞了一把大钞过去,摆了摆手:“照着贵的买,钱不够也不要紧,一会儿我就去接你们。”
  他推上车左拐右拐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流中。方晴石隔着衣服摸了摸带有神力的玉瓶,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慢慢走过车流,拉起两个弟妹说:“白先生让我带你们买衣服,走吧,你们知道哪儿有卖的吧?”
  方晴春惊喜地睁大了眼,问道:“是给我们俩都买吗?那我想要条连衣裙!我们学校里好多女生都穿雅宝牌的,我也要一条!那个裙子也不贵,人家县里的都买的起,就咱家那么穷……”
  方晴天也忘了下午挨打的事,兴奋地高喊着:“要裙子有啥用,先给我买双足球鞋,再给我海哥买双那啥牌儿的篮球鞋,他在城里上学,不得要双好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