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68节
  痛苦和绝望抑制不住,原莺如坠冰窖,全身被寒意包裹,一直冷入骨髓。
  对原莺的处置不是秘密,氏族们陆续闻讯,心中各有思量。
  曾有两三家计划向国君请婚,见女公子落此下场,料定她行事不妥触怒君侯,接连打消主意,并严令族人封口,不可对外透出一丝一毫,以免招来祸端。
  郅玄封原莺于北,虽形同流放,终究没有夺氏除族,女公子体面仍存。何况原莺虽被厌弃,原桃却极其受宠。再有被养在西都城的公子鸣,国君终会顾念几分情面。原莺只要认真反省,未必不能求得原谅。
  氏族打消结亲的念头,却不敢公然嫌弃原莺。
  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想要落井下石,将君侯的妹妹一踩到底。谁敢这么做,绝对是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奔向死路。
  原义是例外。
  夺氏除族之人,落到社会最底层。别说氏族国人,连庶人都能啐他一口,明摆着看不起。
  原莺心知留下无望,开始调动人手为就封进行安排。
  羊夫人没有为她求情,到底没有置之不理,在家臣和护卫上施以援手。公子鸣从自己的封地中抽调五十名庶人和两百名奴隶,随原莺一同北上。
  郅玄看到这番动作,没有多做置喙。得知羊夫人有头疼病症,近些时日时常发作,特地命桑医过府为她诊治。
  诊出的结果出人预料。
  羊夫人的病症是源于中毒,但不是近期,最远可追溯到先君时。当时的医为她解毒却没能根治,有毒素残留体内,年深日久突然发作。
  “夫人操劳过甚,精神不济,体力衰减,方才复发。”
  按照桑医的说法,此时毒发利大于弊,称得上是好事。
  羊夫人虽有春秋,身体保养不错,用药少去诸多顾忌,可以在短期内彻底拔毒。若是再过几年,羊夫人的健康状况不如今日,用药必须谨慎,医治势必变得困难。
  “先君时?”
  听完桑医解释,羊夫人神情恍惚,似陷入回忆。
  今上登位以后,政治清明,军事空前强大,国君府人口简单,再不见早年间的诡谲和凶险。
  日子过得顺遂,以至于让她忘记旧日,忘记昔日的国君府内也曾波诡云谲,埋葬多少香魂。
  关于身上的毒,羊夫人有所猜测。不出意外地话,应源于密夫人之手。
  久远的名字浮现脑海,她未生出更多恨意,连气愤都没有,只有一股怅然,说不清道不明,融入流淌在室内的风,终化为一声长叹。
  距原莺离城不到五日,郅玄迎来一批访客。
  以云侯为首,十名诸侯联袂来访。
  队伍入城时,西都城内锣鼓喧天,鼓角齐鸣,彩旗高挂,当真是热闹非凡。
  十人下榻国君府,郅玄当夜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盟友。
  宴会之上,云侯身着衮服头戴玉冠,带着微醺笑道:“不能同君侯春风一度,实乃毕生憾事。”
  面对这位性情爽朗的女国君,郅玄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举起酒盏:来,喝酒!这话太危险,下一个话题!
  “南赵侯何其令人羡慕。”云侯叹息一声,从善如流改变话题,提到几国联合出兵东南。
  他们选择的方向相同,路线彼此错开。待到将来建立据点,既能避免摩擦又能守望相助,实是两全其美。
  提到对外开拓,郅玄登时来了精神。
  歌舞结束,乐声停歇,餐盘迅速撤下,殿内气氛转变,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与此同时,本该巡北的赵颢意外困在北都城。
  按照原计划,巡视完草原双城,他会赶在春耕时南下。时间充裕地话还能转道西原国,在西都城停留一段时日。
  怎奈计划没有变化快,因北安侯突发其想,世子瑒坚决不从,北安国卿大夫集体麻爪,他被硬生生留下,半步动弹不得。
  每日早朝,北安侯都会旧事重提,要求将国事交给世子,自己去北边扬鞭策马,尽情撒欢。
  世子瑒坚决不肯,被逼急了,当众抱住北安侯大腿,哭诉亲爹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他不怕丢脸,做儿子的抱亲爹大腿天经地义。
  而立之年怎么了?
  真逼到份上,扯开嗓子撒泼打滚!
  遇上这样一对奇葩的父子,卿大夫们实在束手无策,每日上朝都要头疼一回。
  “君侯,帮帮忙吧。”实在想不出应对之策,北安国氏族只能求助赵颢。
  世子瑒抱着北安侯大腿哭,他们就抓住赵颢的袍角嚎。
  脸不要了,必须哭个对策出来!
  赵颢破天荒感到头疼。
  他怎么从未发现,北安国氏族竟是如此的没有下限,六卿带头不要脸面?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云侯等人造访西原国,一路上舟车劳顿,人困马乏。
  抵达当日,郅玄尽地主之谊,在国君府大排筵宴,热情款待来访的国君。
  十人的随员被妥善安置,美酒美食送上,在驿坊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一路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宴会之上,国君们开怀畅饮,盛赞美酒佳酿,乐舞美妙,感谢西原侯热情款待。
  宴后,国君们谈至深夜,对于开疆拓土各抒己见,直抒胸臆。谈到兴起时,兴奋得拍案抚掌,愈发精神奕奕,全无半点倦意。
  直至灯油燃尽,天色将明,众人仍是意犹未尽。
  考虑到郅玄还要早朝,这才各自散去。
  躺到榻上,国君们精神放松,久违的困意涌上,近乎是沾枕即眠,片刻后鼾声大作。
  一觉睡过午后,云侯等人陆续起身,无一例外额角胀痛,大脑混沌,全身乏力,转眼又要躺回榻上。饮下桑医配制的醒酒汤,迷糊的大脑方才清醒,症状缓解许多。
  郅玄政务军务繁忙,隔三差五就要熬夜。日复一日锻炼出习惯,再加上桑医和巫医的精心调理,休息一两个时辰就能恢复精神。达不到生龙活虎,至少不会在群臣面前打瞌睡。
  早朝之上,群臣上奏春耕事宜。
  郅玄仔细翻阅奏疏,和预判没有大的出入,一律准奏。
  关于春耕,西原国有固定的章程,郅玄登位后增删少许,大体没有改变。最重要的祭祀由巫主持,城外祭台重新搭建,不出三日就能完工。
  春耕之外,群臣最关注的就是空出的卿位。
  和之前一样,有三家盯上羊皓留出的位置。
  长期在朝堂共事,对手之间都很了解,彼此势均力敌。没办法将对手远远甩在身后,只能看郅玄更属意哪家。
  郅玄迟迟不做表态,三家家主心急火燎,病急乱投医,竟求到粟虎等人面前,愿意分割利益换取对方支持。
  结果可想而知,条件没答应,事情自然也没办。
  换成先君时,鉴于三家送出的利益,粟虎等人或许会动心,设法帮上一帮。
  今时则不然。
  自从郅玄登上君位,种种决断举措昭告世人,年轻的国君意志坚定,胸有丘壑,很难被他人左右。
  三家老老实实凭实力胜出,位置才能坐稳。想走旁门左道,别说登上卿位,更大的可能是被君上厌弃,甚至从中都城发配出去。
  虽然各家氏族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组织力量对外开拓,但自己走和被赶走完全是两个概念。
  正因了解郅玄的行事作风,明白事情的后果,遇到三家家主登门,粟虎等人半点不含糊,拒绝得干脆利落,将铁面无私进行到底。
  连续被拒绝,三家家主逐渐品出味道,发热的头脑开始冷静下来。
  请人帮忙的路走不通,只能靠自身实力取胜。故而在春耕安排上,三家争相表现,集思广益竞争激烈,务求被君上看在眼里,留下深刻印象。
  获悉三位家主的打算,郅玄嘴上没说,心中十分满意。
  他不介意氏族良性竞争,限制在一定范围,发展到朝堂斗争也无伤大雅。只要一门心思办实事,能获得的利益超出设想百倍。
  西原国的卿位仅是起点。
  等到各家走出去,眼界豁然开朗,马上会发现天地广阔超出想象,他们能获取的土地财富远迈先祖。
  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国内的争夺不值一提。
  关于如何调动氏族的积极性,郅玄早有腹案,也一步步切实执行。北上的氏族属于第一批吃螃蟹,也先于同僚获取利益。
  羊琦可以现身说法。
  他曾在玄城任职,几度率领私兵追剿戎狄,对草原的资源有深入了解。不到一年时间,凭战功和政绩为羊氏获取大片土地。
  正因他清楚走出去的好处,更支持羊皓交出卿位和军权。
  父子俩的出发点存在不同,结果是殊途同归,专为进一步博取郅玄信任,全力以赴壮大和发展家族。
  可惜事情出现波折。
  羊皓去世当日,羊氏族人的表现让羊琦心冷。
  年轻的族长改变计划,他仍会带领家族大踏步向前迈进,但不会一视同仁,更不会好坏一并拖拽。
  凡有异心之人,胆敢在背后搅动风雨,影响到他的计划,羊琦绝不会客气。
  在羊皓病榻前,三名族老咄咄逼人,为利益争得面红耳赤,羊琦全部看在眼中。
  他暂时没有动作不是拿这些人毫无办法,而是为等待机会。等到时机成熟,迫使对方跳出来,把柄抓到手中,他绝不会客气,必定斩草除根,将隐患彻底解决。
  尚未完全掌握家族势力,羊琦不想节外生枝,必须暂时隐忍,给族人造成假象,让目标逐渐放松警惕。同时在朝中尽心竭力,力求做出一番成绩,让郅玄看到自己的能力和忠心。
  他的做法和几年前的郅玄有异曲同工之妙。
  将羊琦的表现看在眼中,知晓他的宏愿,郅玄不介意帮他一回。
  由此一来,上大夫羊琦深得君上恩宠的消息不胫而走,城内百姓亦有耳闻。
  羊琦才具过人,又对郅玄忠心耿耿,入朝时间不长,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这样的人才,卿大夫们不意外他会得到重用。加上羊皓病危交权,一心一意为儿子铺路,有这份香火情,羊琦的官运无论如何也不会差。
  事情传入民间,除了盛赞君臣相得,偶尔也会出现让人意想不到的声音。
  郅玄同赵颢结成婚盟,身边没有一名妾夫人。相比历代先君,国君府内简直称得上冷清。
  梁霸曾向郅玄示好,事情一直被隐瞒,时至今日,始终不被世人知晓。
  不料羊琦横空出世,青年才俊,出身西原国大氏族,在西都城大火时睿智冷静表现出色,其后追随国君北上,屡次斩获战功,堪称氏族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