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只是宙斯既然派遣他杀死德墨忒尔,又怎么会保护她的女儿?
  纳西索斯想不明白,也无暇去想,总之他不能让坦塔罗斯带走珀耳塞福涅。
  被苍蝇反复打扰的日子,必须要结束在今天!纳西索斯神色决然,再次冲上去,直取珀耳塞福涅的方向。
  珀耳塞福涅被娇养太久,她的生存能力其实极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竟然腿麻得走不动路,就在原地呆呆站着,几乎做了纳西索斯的活靶子。可怜坦塔罗斯忙得不行,一边应付塔纳托斯,一边还要留意她的安危,见纳西索斯攻来了,而她竟然连躲都不躲,气得恨不得替纳西索斯劈死她。
  愚蠢的家伙,逃命你也不会么!
  就这个骂人的架势,真不像是来救人的。
  珀耳塞福涅被骂醒,已经是生死攸关,她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耍嘴皮子,赶紧催动植物抵挡。又有一只老鹰飞来,将她的衣领叼起。她有些慌张,但看坦塔罗斯没有阻拦,便放弃了挣扎,爬上了神鹰的后背。
  她虽然并不清楚坦塔罗斯的身份,但她不难看出,那个半神是来救她的。
  可笑她不可一世,自命甚高,最后居然要一个半神援救!
  纳西索斯三两下劈开了藤蔓,然而到底慢了一步,珀耳塞福涅已经乘着神鹰飞到了洞口。此时拉弓射箭也来不及,纳西索斯只能提步去追。追到外面,就见一堆人类士兵一窝蜂散了:
  种子女神来了,种子女神出来了!
  国王死了,他没抓住种子女神,咱们快跑!
  纳西索斯一时无言,只能继续追珀耳塞福涅,那些士兵也吓得两股战战,赶紧往各个方向跑。
  猎户的山洞紧挨着一片树林,树木茂盛,密密匝匝叠了一层又一层。饶是神鹰再善于飞行,也无法直接冲破重重阻碍,带着珀耳塞福涅飞上蓝天。那鹰倒是要往上飞,珀耳塞福涅却不敢拿命去赌,怕来不及挣开树木的屏障,就被纳西索斯一箭射死。
  纳西索斯是真的要杀她!
  他是认真的!
  珀耳塞福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怎么能不怕呢?
  她使劲拍打神鹰的背脊,示意它将她放下,又气急败坏地催它替自己抵挡纳西索斯的攻击。趁着神鹰扰乱纳西索斯的视线,她赶紧提着裙摆逃跑。在森林里,她自认有些优势,她一路跑,一路洒下种子,那是她天然的障碍物,是她逃命的帮手。
  纳西索斯一剑劈杀了神鹰,没耽误太多时间,却足够珀耳塞福涅跑出一段距离。
  纳西索斯收起宝剑,举目望去,茫茫森林里一道仓皇的身影还在逃离。
  他没有再追,取出弓箭,准备直接射杀她。
  难度是有的,但不大。
  珀耳塞福涅真的很傻,她从来没了解过他的实力,就擅自跟他结仇。
  在他的射程范围里,她还想跑到哪里去呢?
  珀耳塞福涅跑得气喘吁吁,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撩动她金色的卷发。她想起那个午后,那个似乎没过去多久,但又记忆模糊的午后。她带上妮可去见纳西索斯,她想尽了办法,把他变成小爱神厄洛斯作弄的对象,她为自己报复成功而高兴那时候,她哪里想得到现在的情形?
  她仍旧在森林里奔跑,急着做一件事。
  然而不是去作弄别人的命运,而是为了躲避自己可能死亡的命运。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珀耳塞福涅跑得太急,感觉心脏都要吐出来了,但她不敢停下。死亡的恐惧依旧如影随形,她怕自己停下,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她听见羽箭破风的声音,那个午后,她曾经那样期待这声音,然而现在,她几乎窒息。
  叮一声,箭被挡开。
  珀耳塞福涅望见眼前洒满的金色阳光,感觉看到了希望。
  太好了!
  又有人来救她了!
  然后她看见了白臂的女神,司掌着婚姻,与宙斯共享雷霆神力的神后赫拉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上去光彩耀目,衣着华丽,更显得她灰扑扑的,像只四处逃窜的老鼠。她的神色那样冷酷,甚至带着狠厉。
  看看你狼狈的模样她一开口,声音里就满满是不屑。
  从来只有珀耳塞福涅对别人表示不屑,她哪里被人这么看过?就好像看丢弃在垃圾篓里的垃圾,又脏又臭,满是嫌弃。
  按照珀耳塞福涅的脾气,她应该怒斥,应该反击,但她已经被纳西索斯修理得没脾气,她不敢反驳什么,甚至寄希望于神后赫拉:美丽尊贵的神后赫拉,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救救我!纳西索斯疯了,他要杀我,他要弑神!
  珀耳塞福涅是那样急切,她甚至恨不得扑到赫拉的脚下,只要她能够庇佑她。
  纳西索斯冥后殿下,你说他,疯了?
  赫拉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她看着纳西索斯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手里拿着的弓箭始终没有放下。她心想,他确实疯了,竟然敢在神后面前亮出武器。但他疯得好,能帮她杀死情敌的疯狂,对她又有什么坏处呢?
  珀耳塞福涅还在控诉,她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或者说,她从来不认可自己那段黑历史在那场神王的宴会上,她奉献自己纯洁的肉|体,要勾|引好色的神王。尽管她的本意不是那样,但是赫拉只看重事实。
  瞧,多么鲜活的肉体,果然让宙斯难忘。
  不然他怎么会派坦塔罗斯来抓她?
  赫拉了解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杀了珀耳塞福涅,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再也不用惦记这美貌年轻的女神!
  她为杀她而来,可笑珀耳塞福涅竟然以为她要救她。
  赫拉原本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借着纳西索斯的手杀死珀耳塞福涅,撇开自己的干系。但她现在不这么打算了。她扬起高傲的下巴,睨着已经走到近前的纳西索斯,缓声说:冥后殿下,不妨卖我个面子,放过她的性命。
  她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商量,语气却不容置疑。
  纳西索斯深深看她,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不说话了,权当默许。
  看到赫拉出现,他的猜测有了定论:坦塔罗斯果然是神明派来的,但应该不是赫拉,而是宙斯。至于宙斯派人来寻珀耳塞福涅的原因,也已经是不言自明他馋她的肉体,想要一逞兽欲。
  纳西索斯固然觉得,花心好色的宙斯在这场误会里责任更大,而且也是他单方面想要把误会坐实。但是赫拉作为一个妻子,想要报复勾引丈夫的女神,他似乎也没有拦着的理由。
  纳西索斯决定大度一点,给她这个机会。
  珀耳塞福涅却浑然没发现这其中的危机,她以为自己得到赦免,高兴起来,忙往赫拉的方向又跑了几步:神后赫拉,谢谢您呃
  一把长剑洞穿了珀耳塞福涅的胸膛。
  那把剑来得突然,珀耳塞福涅还在往前跑,倒好像是自己撞上去的。
  拿剑的赫拉笑了起来,她笑得好像一枝桃花,簌簌地颤抖: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
  她看珀耳塞福涅,故作清纯的女神竟然还在装傻!
  她不屑,转动手腕,带着那把剑搅碎了珀耳塞福涅的内脏。
  你勾引我的丈夫,我总该送你一份回礼。
  她抽剑,鲜血喷涌,弄脏了珀耳塞福涅的衣服。
  珀耳塞福涅下意识用手去堵身上的血洞,可是洞太大,血太多,她堵不住。
  她好痛,不仅是伤口处痛,神体也好像被撕扯,即将消逝在人世间。
  母神消失之前,也是这样的感受么?
  珀耳塞福涅的眼睛渐渐失神,她听见赫拉问她:珀耳塞福涅,你喜欢这份礼物么?
  那声音好像来自天外,轻轻的,风一吹,就会飘起来。
  不,快要飘起来的不是声音,是她的灵魂。
  珀耳塞福涅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要死的这一刻,她都没有活明白。
  她听见一道男声,大喊:不你不准死!
  那道声音充满了紧张,好像珍爱着易碎的珠宝。
  珀耳塞福涅缓缓动了动脑袋,看见先前救她的半神疾步向她冲来。
  是他?
  她的眼睛重新有了色彩。
  她想,她总归没有白活,原来还有人会为她的死感到可惜。
  然后她被抓住了肩膀,那半神的力气极大,几乎没把她的肩膀捏碎,她还来不及喊痛,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晃昏了头脑。她感觉自己的神体散得更快了,面前的坦塔罗斯还在癫狂:你为什么要死,你一个女神,这么容易死么!
  珀耳塞福涅想要告诉他,她不想死,她想活。
  然而有人抢在她的面前,是一贯高高在上的语气:愚蠢的坦塔罗斯,你真的以为替宙斯救走珀耳塞福涅,能有你的好处?不说我会狠狠报复你,就凭你杀死了德墨忒尔,宙斯为了维护神权,就不可能放过你!
  赫拉把一切摊开在坦塔罗斯的面前,然而他听不进去。
  珀耳塞福涅倒是听进去了,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眼神。
  她至死都没想明白,救她的半神怎么会是杀死她母神的坦塔罗斯。
  就像她也永远不会明白,她明明是尊贵的种子女神,为什么无论宙斯,赫拉,哈迪斯,纳西索斯,还有冥界的那一干冥神,他们都不喜欢她
  她永远也没机会想明白了
  纳西索斯亲眼看着珀耳塞福涅化作灰飞。他终于摆脱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神,但他并没有觉得轻松。珀耳塞福涅的那些胡话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他之前无暇他顾,现在却隐隐觉出疼来,那疼非常轻微,却不容忽视,梗在他的心上,让他难以释怀。他抿唇,跟赫拉简单告别,准备回去冥界。
  塔纳托斯追了上来,见他神色冷凝,看不出喜怒。想了想,还是开解他说:冥后殿下,您不要想太多,不说珀耳塞福涅说的是真是假,感情这东西就像美酒,越久越醇,你看冥王陛下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支金箭呢?
  纳西索斯点头:嗯,你说得对。
  他看似认同了塔纳托斯的话,心里却不那么想,会顺着塔纳托斯的话说,只是不想再听他的开导。
  感情的事情,谁都无法开导。
  但是,该表示的感谢还是要有。
  纳西索斯看向塔纳托斯,轻声说:塔纳托斯,谢谢你。
  塔纳托斯愣了愣,没想到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竟然能换来纳西索斯真心实意的感谢。他搔了搔脸颊,有些不自在。闷了一会儿,又说:冥后殿下,您不必谢我,我只是想让您和冥王好好的。自从您来了,冥王变得有生活气息了。自从您和冥王相爱,您也变得快乐。这都是好的变化,我真希望你们能一直这么好,越变越好。
  他不太会说话,但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所以十分动听。
  说完这么多,他又想起什么,做出表态发言: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冥王,您尽管放心!您可以慢慢考虑
  塔纳托斯话说到一半,突然傻眼。
  只见黑袍的男神突然出现,看似淡漠,其实目光冷冽,不甚满意地看着他,沉声询问: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塔纳托斯:
  要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扛不住哈迪斯的死亡凝视,塔纳托斯只觉得心里的负担好像有一千斤那么重。他是一个忠实的冥神,按说冥王陛下问起,他不该有半点隐瞒,但他刚刚才许诺帮冥后殿下保守秘密,他怎么能说?他怎么能确定说了不会让事情变糟糕?
  唉,知道得太多真是一种苦恼!
  塔纳托斯十分深沉地想。
  这种苦恼就像海浪迎头击来,而他就飘在汪洋大海中,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塔纳托斯不懂掩藏自己的情绪,他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踌躇和犹豫就是在向冥王交代,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
  哈迪斯在塔纳托斯那里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同时也猜到了塔纳托斯不说,是顾忌纳西索斯。他把目光移向纳西索斯,那原本冷淡的黑眸在触及心爱的伴侣时,不自觉就放柔了许多,好像冰山上的雪屑片片柔化,掬成了一滩温柔的水,将纳西索斯浸在其中。
  他不像面对塔纳托斯那样直接询问,眼神里带出恰到好处的征询。在学会尊重以后,他确确实实给足了纳西索斯尊重。纳西索斯都有些想象不到,曾经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抢婚的冥王,竟然会在明知他有事瞒他的情况下,不追究,不逼问,把是否回答的权利交付给他。
  其中暗藏的信任压在纳西索斯的心头,沉甸甸的。
  他忍不住想:
  这也是金箭的效果么?
  尊重,信任,乃至他的爱情,都是一支金箭的成果?
  纳西索斯无法接受这个结论,他的眸子倏然一缩,狼狈地避开了哈迪斯的视线。
  他该说的。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只是,有些害怕
  多年的独立让纳西索斯变得十分坚强,他不怕任何刁难,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也会害怕失去。
  忽然,一片阴影罩下来。
  手掌一热,是哈迪斯握住了他的双手。
  你不高兴?
  纳西索斯抬头,就撞进了哈迪斯饱含关切的眼眸。
  他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绝口不问,只道:我来找你之前,吃完了你让尤妮丝送的早餐;你新种的水仙花开了,我们回去就可以欣赏;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等着你去发现。所以,不要不高兴,嗯?
  他靠近他,几乎和他鼻尖挨着鼻尖,近到纳西索斯的视野范围只剩下他一双认真专注的眼睛。
  那样动人,闪烁着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
  他的眼神那样深情,哄人的话却说得那么笨拙。
  纳西索斯的心变得软软的,好像麦饼泡在了牛奶里,一个个小小的气泡把内里填满,让他的心变得鼓鼓胀胀。那些不安与害怕都被强行挤了出去,哈迪斯的手那样温暖,给予他无穷的力量。
  纳西索斯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不高兴。
  看到你,我怎么可能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