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死在我怀里 第95节
  姜竹沥不想搭理她。
  她没有带伞,有些心不在焉,默不作声地垂着眼,等老师收答题卡。
  监考老师停在两人面前,却没有动。
  他看看她,再看看那个女生,好巧不巧,像是正好听见最后这两句对话。
  所以他振声问:“你俩认识?”
  姜竹沥愣了一下。
  女生笑嘻嘻的抢答:“不认识不认识,高考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她这副态度,反而更引人起疑。
  监考老师皱眉:“说实话!”
  另一个老师已经收完所有答题卡,其他考生还没离开考场,纷纷转头看过来。
  姜竹沥无措地站在原地。
  梦境戛然而止。
  那种茫然感历久弥新,过去很多年了,她至今还记得。她拧着眉头想睁开眼,无意识地攥住身下的床单。
  迷迷糊糊间,感觉身后一沉,她趴在柔软的被褥里,被捞进一个带热气的怀抱。
  姜竹沥顿时清醒过来几分,眼睛半睁半闭地,挣扎着想翻身确认一下背后的生物是人是狗:“……段白焰?”
  她声音本来就软,这时将醒未醒,竟然带点儿像是哭腔的鼻音。
  几乎不可控地,段白焰身体一僵。
  然后他将她抱得更紧,哑声:“嗯。”
  “你,你是怕黑吗?”
  “……”
  姜竹沥迷迷糊糊的,脑子不太清醒:“我把大白给你抱着?”
  段白焰:“……”
  他闷声:“我不要大白,丑。”
  “那,”她哼哼唧唧,“你去抱着图拉。”
  段白焰:“……”
  那个更丑。
  默了一会儿,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像是又睡着了。
  段白焰低声问:“……你妈妈和明叔叔,是明天离开吗?”
  姜竹沥低低“嗯”了一声。
  听不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他抱紧她蹭蹭,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女孩子身上永远有香味,哪怕她用的是他的沐浴露,身上也比他好闻。
  闻着闻着就想亲,他轻轻吧唧了一下松鼠姑娘的腮帮:“我陪你一起去。”
  “……啊?”
  姜竹沥像是还蒙着,没反应过来。
  他安抚性地拍拍她:“我陪着你。”
  黑暗中,床头的一排小星星灯在墙上缓慢的闪啊闪,柔和的光线像流水一样,温柔地倾泻到两个人身上。
  姜竹沥背对着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半晌,她屏住呼吸,听见他轻声说——
  “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怕。”
  很久,姜竹沥没有再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因为她闭上眼,好像立刻又接着刚刚那个梦,做了起来。
  光线明亮的考场里,她与老师对峙,低声辩解,自己根本不认识身边的女生。
  监考老师似信非信,皱着眉头看她,目光像一把利刃。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姜竹沥难堪极了,手在桌上握成拳。
  “有完没完?”最后一排的段白焰忍无可忍,隔着整个教室冷声喊话,“她一个二十四中的,看见一个穿一中校服的,就恨不得把眼睛都黏在人家答题卡上。同一个考场里考场试而已,还认起亲来了?”
  老师带着两个人,去调考场里的监控摄像。
  姜竹沥打开了手机,姜妈妈不停地打电话问她,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考区。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因为划片区打乱考场,她遇到了莫名其妙的乌龙事件。
  等他们查完监控,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监考老师诚恳地向姜竹沥道了歉,而她心急如焚,只想赶紧出去确认一下,妈妈是不是已经等得不耐烦,先行回家了。
  她走出监控室。
  长长的走廊上,阳光一寸一寸地破开空气中残余的水汽,光洁的地板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身形高大的少年背着黑色单肩包,站在走廊上,背对着监控室。
  他微微低头,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把大伞,周身上下,流转着慵懒清贵的气息。
  姜竹沥呼吸一滞。
  像是听见她的声响,他微顿,然后转过来。
  赤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顺着眼角的泪痣,一点一点地描摹下来,给他镀上温柔的金边。
  “好了吗?”他抬眼看她,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很淡很淡,“我们走?”
  姜竹沥身形顿了顿。
  她想起来了,没有错,是那天。
  ——我们。
  ——他说,“我们。”
  ***
  翌日中午,段白焰开车带姜竹沥去机场。
  姜妈妈和明叔叔是下午两点的航班,她有些紧张,不知道该给父母带些什么。
  段白焰抿唇:“那就什么都别买了。”
  姜竹沥纠结半晌,最后,带了张银行卡。
  段白焰什么都没说。
  明叔叔的腿已经好全了,走路看不出痕迹。
  他的工作调回了老家,在西南一个年年被评进全国宜居前三的二线城市,环境优美,生活节奏慢,最适合养老。
  他笑呵呵地把银行卡推了回去:“你留着吧。”
  姜竹沥感到为难。
  她忍不住转眼看看妈妈。
  vip候机室没什么人,周遭很安静。
  姜妈妈戴着墨镜裹着毯子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也或许,只是不想理她。
  “竹沥。”明叔叔低声劝,“你不欠我和你妈妈。”
  所以同理,我和你妈妈,也不欠你什么。
  姜竹沥用力眨眨眼。
  长大之后,她必须努力理解的一个课题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有限的。和朋友也好,和恋人也好,和家人……也好。
  大家头顶都挂着一个进度条,沙漏里的沙子漏完了,也就走到头了。他们必须告别,因为各自的生活还要继续。
  “叔叔没给过你什么,你以后要是还想看叔叔,你就来。”他一如既往和蔼可亲,低声说,“想看妈妈,叔叔也带着回来。”
  可姜竹沥难过极了。
  广播里传来航班开始检票的声音,明叔叔轻轻推推姜妈妈,温柔地叫醒她。
  姜竹沥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这些年来,无论她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他永远都能包容;可是在明含的事情上,他永远绝口不提。
  他是受人敬仰的大学教授,是她母亲在众多追求者中选出的佼佼者,是做了她二十多年继父的人。
  可是,他永远缺失真正成为父亲的能力。
  这是姜竹沥人生第一次,对他感到失望。
  “明叔叔。”一遍又一遍的广播提示音里,她抬起眼,叫他。
  “不管过去多久,走多远……你都记着,”她停了一会儿,艰难地深呼吸,“你对不起明含,我们都欠她一条命。”
  明叔叔转过来,姜竹沥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迎着光,她现在才真正看清,她继父的这副神情。
  他是忠诚的,是唯一的,是不会背叛的。他拥有狂热的爱,狂热的痴迷,狂热的执念。
  所以他绝对忠于自己的妻子,态度偏执而不可逆,但如果妻子和女儿只能选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在姜妈妈那一头——无论谁对谁错。
  世人歌颂伟大的奋不顾身的爱,可她的家庭时时刻刻,向她展示着这种爱的自私与刻薄。
  “对。”良久良久,明叔叔说,“我们都对不起她。”
  他顿了顿,有些遗憾,又像是有些茫然地说,“她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做了我的女儿。”
  “——我真替她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