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122节
  “你想多了。”秦王冲李文山摆了摆手,“你记好,这件事跟我可全不相干,跟你,也毫不相关,捡钱的多,捡麻烦的可没有。”
  “是,也就是跟王爷谢一句,外头哪敢提起半个字。”李文山笑起来,再次长揖下去。
  “这一会儿,谢了两三趟了,何至于?”陆仪跟着笑。
  “要不是怕王爷嫌我烦,我都想跪下好好磕几个头,”李文山的话真心诚意,“大妹妹真要是……唉,根本没有活路。
  大妹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阿夏非得疯了不可。
  前儿听洪嬷嬷说,在高邮的时候,阿夏病过一回,那场病来得又急又重,阿夏身上热的滚烫,谁都不要,就得姐姐看着,说是有一回临近傍晚,看她睡沉了,冬姐儿出去了一会儿,阿夏醒了,一眼没看到姐姐,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哭着喊着叫姐姐别走,洪嬷嬷说喊的哭的那个凄惨,把一家人吓坏了。”
  李文山一边说一边叹气一边难过,那一回,阿夏肯定烧糊涂了。
  “王爷也是不想让你和阿夏难过。”陆仪扫了眼秦王,看着李文山笑道,“不用放在心上,也不全是为了这个,和亲与事无补,反倒有损前方士气。金相也很反对,苏尚书和太子,也都不赞成,头一回没议清楚就匆忙定了,金相已经自责过好几回了,别放在心上。”
  “这件事,阿夏知道吗?”秦王踱过去坐到椅子上,端起茶,看着李文山,好象随口问了句。
  “嗯?和亲的事?知道,我跟她说了。”李文山一个怔神。
  “阿夏怎么说?”秦王不抿茶了,看向李文山。
  “阿夏吓坏了,说得赶紧把冬姐儿的亲事定下来。”李文山避重就轻,耍了个滑头。
  秦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的李文山有几分不自在的挥了下手笑道:“对了,昨天江大公子请六哥儿吃饭,六哥儿没空儿,就偏了我和阿夏,竟然有幸喝了杯江大公子沏的茶,真象小古说的,哪还能喝出那茶是好是不好,光看就够了,真是好看。”
  听李文山说了这件事,陆仪暗暗松了口气。
  秦王一声嗤笑,点着李文山,“还请了谁?你必定是沾了别人的光,江延世那个人,那份傲气,你可不在他眼里。”
  “就我和阿夏,六哥儿没空,他给了三张帖子,我和阿夏就去了,大约是因为十五那回看灯看烟火的时候,舅舅不是明州人么,说起来明州的吃食,江公子就说京城有家明州馆子,明州菜做的比他们府上还好,要请我们尝尝,他倒是一言九鼎。”
  李文山领了阿夏的吩咐,被江公子请吃这事,一定得禀给秦王,要禀又不能全说,中间的分寸让他自己把握,因为不能全说,他觉得这话,真是难说极了。
  第286章 哪些该说啊
  陆仪蹙起了眉头,秦王上身微微往前,放下杯子,片刻,又靠回椅背,看着李文山,慢吞吞道:“这一顿饭总不能吃个鸦雀无声,江延世和阿夏说话?他跟你,我瞧着,可没什么话说。”
  “嗯,那家馆子里有座假山,挺好看的,阿夏说气韵和四明山一样,江公子说就是照四明山搭的。
  那假山能有什么气韵?我是没看出来,就是觉得那假山挺好看,看着就让人舒心。阿夏就能看出来,说跟画上画的四明山,气韵一样,怪不得郭先生经常夸阿夏,说阿夏比六哥儿聪明多了,可惜是位姑娘家,要不然考个连中三元什么的,轻轻松松。”
  李文山想着这禀报又不能全说,一边想一边说一边乱扯。
  陆仪坐下,端起杯子,抿着茶,看着李文山的脸色,凝神听着他的话。
  “后来,就上菜了,菜不错,我们家吃饭时不大说话,不过也没什么一定要食不语的规矩,看来江家应该是遵着食不语这个规矩的。吃饭时没人说话,后来吃好了饭,就上了茶,没想到江公子那天心情特别好,竟然亲手沏了茶,我光看他沏茶了,看出了神了,真是好看,茶没喝出味儿,话也没听全。
  好象江公子说,那茶是他们家在四明山上的一个茶庄里出来,那个茶庄子里,和茶树夹杂,种了很多山茶花,他说那茶里有山茶花的香味儿。阿夏说,茶里根本没有花香味,说江公子觉得有花香味儿,是因为江公子从小看着茶花开在茶树丛中,一听说这些茶是从那个开满茶花的茶园里出来的,不用闻不用喝,就觉得有茶花香味儿了。”
  陆仪惊讶的看着李文山,秦王目光里,也露出了几分惊讶。
  “后来小厮就来禀报,说太子找,这茶就喝不下去了,才喝了头一杯,江公子也挺遗憾的,至少表面上挺遗憾的,还把一小竹篓,这么大,”李文山抬手比划着,“一篓子茶叶,拿给我和阿夏了,说肯定有茶花香味儿,我们才喝头一遍茶,喝的太少,才没喝出来,多喝几遍就有了。”
  “不是拿给你和阿夏,是拿给阿夏吧。”秦王不客气的堵了李文山一句。
  “阿夏是没给我,说反正我喝多少也喝不出来,说这茶她有用,她分了一半给六哥儿,说品茶这样,还是六哥儿最擅长,让六哥儿去品那个什么茶花香去。
  余下的一半,阿夏分了一点,给翁翁和二伯送去了,说翁翁和二伯是常喝江家茶的,让他们尝尝,江公子给的这茶,是不是江家的好茶,要是不好,她就还给江公子。”
  李文山挥了下手,这茶不是给他的,他不在意,但王爷这句话,让他心里生出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得赶紧多说几句,得说清楚,阿夏一点儿也不在意那茶,她也不爱喝,他也是。
  “这小丫头。”陆仪失笑,瞄着眼秦王,“这招扯着虎皮当大旗的招数,她用的可真是好。”
  “哼。”秦王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目光从李文山斜向陆仪,端起杯子喝茶。
  李文山被秦王这一声明显心气不好的一哼,哼的有几分坐立不安,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王爷好象生气了,这生气,还是因为他刚才那些话,要是因为刚才那些话,那就是说,他和阿夏吃了江公子饭这事,有点儿不妥当……
  也是,江公子那头,他确实不该多来往,原本大伯跟明尚书一家来往密切,现在太子那头,他该瓜前李下的避讳一二。
  现在,这一来往,好象他想怎样怎样了,脚底下多踩几条船什么的,就算王爷不这么想,别人肯定这么想,这事不应该。他当初没打算去,是阿夏……嗯,阿夏一定有用意,有成算,不用他多担心。
  “拙言明天就到了,你和陆将军替我去接一接。”秦王抿了半杯茶,放下杯子,看着李文山吩咐。
  “世子要回来了?”李文山惊喜非常,连连点头,“好!王爷不说,我也得去接一接,小半年没见世子了。”
  秦王嗯了一声,站起来,“我还有事。”
  李文山急忙长揖告退,陆仪站起来,瞄着秦王的脸色,谨慎的笑道:“前儿那件小东西,还有厨房今天刚做出来的两匣子糖,让李五给阿夏带回去?”
  “不用了,她都那么大了,还吃什么糖?”秦王一口回绝。
  陆仪应了一声,送李文山到门口,悄悄摆手示意他没事,放心回去。
  李文山心神有几分不怎么安宁的走到二门,承影从后面大步急走追上来:“李五爷等等,五爷留步!”
  李文山回头看向承影,承影冲到李文山身边,将两只匣子递给他,“我们爷说,王爷又想起来,说这糖是新鲜样儿的,做好了就得赶紧吃,味儿才能好。还说,王爷吩咐了,让您跟九娘子说一声,不能多吃。”
  李文山有几分怔神,刚刚不是说不用了,怎么又突然得赶紧吃,味儿才能好了?李文山托着匣子上了马,还没想明白,嗯,回去问问阿夏。
  ……………………
  书房里,陆仪正犹豫着要不要告退出去忙他的事,秦王突然啪的把笔拍在桌子上,“江延世想干什么?”
  陆仪莫名的松了口气,发作出来就好。
  “不大想是为了请李文岚。”陆仪谨慎的接了句。
  “他那样的人,要是专程请李文岚,李文岚不去,他怎么可能多应付别的人?他请的是阿夏。”秦王站起来,脸色阴沉。
  “阿夏才十一。”陆仪低低一句,象是自言自语,后一句,声音略高,“李文岚说,他们在长垣码头,见过江延世一面,阿夏也在,还有郭胜。”
  顿了顿,陆仪看着秦王,接着道:“李五今天这份明白,明白的出奇了,会不会是江延世的点拨?”
  “江延世点拨这个做什么?他有什么好处?不是江延世。”秦王声调里透着不耐烦。
  陆仪看着他,不再说话,秦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明天鹦哥儿就回来了,他总算回来了。”
  第287章 艰难
  夜色垂落,郭胜背着手,悠悠闲闲,熟门熟路的走到陆府后园那个角门,伸手推开角门,冲角门后的承影点头笑了笑,脚下不停,不紧不慢,自自在在穿过几丛树影,进了那个空空的小院落。
  陆仪大约是刚刚沐浴出来,裹了件斗蓬,斗蓬裹的随意,里面银白素绸衣裤一半露在外面,光着脚,散着头发,坐在他那把宽大的圈椅上,正抿着杯茶。
  郭胜离陆仪两三步站住,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边看一边连声啧啧,“五爷说江延世沏茶让人不闻茶味,陆将军不用沏茶,就是这么坐着,连我这样的,别说茶味儿,水味儿都闻不到了。”
  陆仪也不知道是被茶水,还是被郭胜这话,呛的咳了一声,“水哪有味儿?郭先生今天心情这么好?”
  “水有味,水味比茶味儿重。”郭胜笑着,坐到他那把小竹椅上,用力摇了几摇,嗯,有点儿声响了。
  “我小时候逃过难,陆将军知道,夜里赶路,闻着味儿就知道前面是路还是河,看到水,闻闻味儿,就知道这水能不能喝,水味儿重啊。”
  郭胜一边说,一边挪了挪,自己倒了杯茶,先喝了,这才拿起花生筐,往炉子边上放花生。
  “要是夏天了,先生也这么没有花生没法说话?”陆仪看着撒花生撒的专注仔细的郭胜问道。
  “夏天还吃什么花生?躲蚊子还躲不及呢。”郭胜撒好花生,放下小竹筐,拍了拍手笑道:“就是这花生,也是这几年才有的习惯,说起来,这是托五爷他舅舅的福,先是瞧着徐家舅舅吃花生,跟着他吃了几回,就吃上了瘾。”
  “徐家舅舅夏天也是躲蚊子还躲不及呢?”陆仪放下了杯子。
  “当然,他躲蚊子的招数多得很,熬夏的招数也多得很,就是没有中用的。”郭胜又倒了杯茶。
  “徐家不是巨富么?夏天搭个天棚就行了,还用得着那么多招数?”陆仪慢吞吞问道。
  “将军这是明知故问。”郭胜不客气的应了句,“徐家在明州那些事,只怕没有陆将军不知道的了,咱们这么样子闲聊,这么个院子,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别绕圈子,绕了一整天,你也不嫌累。”
  陆仪失笑,“先生真是……徐家这暴富,真都是那位老太太的银子?”
  “这个我仔细问过,还真是真的。
  不过,这得看怎么说,霍二当家成了霍二当家之后,那位老太太,就把她那份不算少的嫁妆全数转卖换了银子,打了条海船,走海上生意,霍老太太在明州开的那间香料铺子,卖的都是自家船上运来的货。
  你也知道,她这生意好做,赚多少都是自己的,没两年就一条船成了两条船,据说到去年年底,她手里,加一起,有二十多条船,去年定下了要进京,老太太就让人把这二十多条船悄悄转手,到现在,大约还在转手,银子还没都汇过来。”
  郭胜说的坦诚无比。
  陆仪一条腿伸出去,自在的踩在脚踏上,看着郭胜问道:“老太太怎么打算的?”
  “你竟然不问徐焕怎么打算的。”郭胜笑。
  陆仪跟着笑起来,“徐焕听他太婆的。”
  “真正不简单的,都是女人!”郭胜先感慨了一句,陆仪眉梢猛的一跳,紧盯着郭胜,一言没发,只等他往下说。
  “我没当面问过老太太,这个不好当面问,我问过老徐,老徐说,他太婆说,以前拼命挣钱,现在该拼命用钱了,就这句,你缺不缺银子用?”郭胜直起上身,看着陆仪,神情极为严肃。
  “这会儿还不缺,不过,我要用起来,可就不是十万八万了。”陆仪同样严肃的看着郭胜。
  郭胜往后靠回去,“看样子,你也挺艰难的。”
  “嗯,最艰难的,大约就是我了。”陆仪脸色微沉,他们是最艰难的那一队。
  “想想北边那位大头领,不就是……”郭胜抽了抽鼻子,猛的往前一扑,急急忙忙拿了几个花生,烫的在两只手来回扔了几趟,顺手扔到自己那件织锦缎长衫上,刚刚扔上长衫,又反应过来,急忙再去拿,花生上的毛刺勾的织锦缎上的一条丝扬起来。
  “唉哟我这新衣服!”郭胜一声痛心的叫,陆仪噗一声笑出了声。
  郭胜小心翼翼拿起余下两三粒花生,放到桌子上,剥开尝了尝,松了口气,还好,过了点儿,不过没糊。
  “说起北边那位大头领,”郭胜吃了几粒花生,接着道:“这将,点好了没有?”
  “还没有,关将军上了请战折子,苏尚书推了柏帅,江家推了贺将军,还没议定。”陆仪换了只杯子,倒了半杯茶抿着。
  “柏帅肯定不能,南边刚刚有了点儿局面,不过,”郭胜顿了顿,“天意不可测,圣意高深,真调柏帅由南往北,也说不定。”
  “皇上圣明,这件事,多数是交给金相主理。”陆仪含糊了一句,皇上厌恶听到战字,也厌恶看到那堆成小山的钱粮调度兵将车马等等的的折子。
  “那就是关将军?”郭胜紧盯着陆仪。
  陆仪摊开一只手,“金相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心为国,没有半点私意,这是天下公认的,关将军虽然闲在杭州,可一来,他从来没统帅过这样的大战,二来,他在南边的时间比北边长。贺将军是老将了,又一直驻守边关,跟北边蛮人打了半辈子仗,要说熟悉北边蛮人,没人比他更熟悉了,他比关将军合适。”
  “照我看,贺将军就是太熟悉了,所以才不合适。”郭胜想着他家姑娘的话,关铨是北边那对大头领夫妻的克星。
  “嗯?”陆仪示意郭胜仔细说。
  “那位大头领能横空出世,这一个与众不同,是占定了的,她和贺将军熟悉的那些蛮人不一样,贺将军经验太多,人又老了,老人容易固执,反倒要吃大亏,倒是关将军,经验不多,关将军这个人,一个稳字,至少吃不了大亏,打上几仗,熟悉之后,以关将军的才干,指定是个大胜。”
  郭胜顺着陆仪的话往下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