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196节
  朱喜慢慢抿着酒,将熊大的家事说了,“……这桩惨案,惨是极惨,可熊家没有冤屈,把他扯出来,不过是个引子,引出皇庄上下其手的猖狂混乱,要是有人借势……可对熊大,有什么好处?熊大媳妇是个极其明理的,有些事,你一说,她就懂了,熊大笨了点儿,好在听话。”
  “是你送走的熊大。”陈江上身靠在椅子里,一只手松松的放在桌子上。
  “不是我。”朱喜随口说了句,没有多解释的打算,“在先生,全家这案子,头一件,先牵出了赵家,从皇庄里索要田产,赵家做的,这可是犯忌的事。先生手里这桩案子,这样的事,多得很呢,可不只赵家,实在是多得很啊,先生今天出这雷霆一手,就算扳倒了赵家,后头,先生打算怎么办?难道这京城的高门大户,就跟地里的大白菜一样,长在那里,就等着先生一颗接一颗的扳倒?”
  陈江的手轻轻在桌子上拍了几下,没说话。
  就凭这么件事,他扳不倒赵家,可他剑指赵家,所有从大小弓中得了利的诸家,会默契的联手,把他碾入尘土中,把这桩案子,也碾入尘土中。
  “先生手里这案子,是从密州那案杀官造反大案起,直到现在,一桩绵延了三四十年的重案,无数枝丫无数牵连,先生都处置安排好了?朝中的援手呢?可靠得住?或是得了皇上的密旨了?皇上可靠得住?这桩大案,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先生心中已经有了丘壑了?这就动上手了,我看,先生太低估这个案子了。”
  朱喜仰头喝了杯中酒,看着陈江,一脸忿忿,“这样一桩案子,要是不能办成史书上单成一章,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先生说到朝中援手,照先生看,朝中,怎么援手?”陈江没理会朱喜的忿忿,直截了当问道。
  “这案子太大,当然是找最大的做援手,朝中最大的,皇上……嘿。”朱喜干笑了一声,“得找明白人,由奴儿看主,皇庄出了这样的大案,都水监简直没法提,皇上就算了,那就是金相了。”
  朱喜半分架子不端,爽快极了。
  陈江看着朱喜,好一会儿,上身微微前探,“史书上章成一章的案子,先生想在其中留个名字?”
  “我一个下九流,不敢想这种事。”朱喜这话明显的言不由衷。
  “咱们回去说话。”陈江站起来,看朱喜一脸迟疑坐着没动,嘿笑了一声,“你找我,不就是求的这个?不管是青史留名,还是受人之托,总之,不就是要在这案子里掺上一脚?走吧。”
  “哎你这话……走吧。”朱喜一句话没说完,干脆的一声走吧,跟着陈江,出了分茶铺子,说着话往陈江那处破落小院过去。
  第406章 抄没就是一句话
  看着陈江出了书房院门,金相背着手呆站了片刻,转过身,脚步缓慢的穿过月洞门,从后角门出去,往自己院子回去。
  闵老夫人站起来,金相落了座,才又重新坐下,仔细看着金相的脸色,“怎么了?”
  “陈江来见我。”金相喝了几口茶。
  “陈江?”闵老夫人有几分惊讶。
  “嗯,他来跟我皇庄的案子。”金相顿住话,垂眼喝着茶,一杯茶喝完,才看着关切的看着他的闵老夫人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入手,做那件不可能的事。”
  闵老夫人脸色微变。
  “唉,陈江这一趟来,我想通了,乱中才有机会,我从前求的那个稳字,错了。”金相神情晦暗。
  “鹦哥儿说,皇庄那案子,牵涉极大。”闵老夫人声音低而轻。
  “嗯。”金相这一声嗯,有几分心不在焉,出了片刻神,看着闵老夫人道:“乱相起来,火中取栗,咱们这长沙王府,也许……满门就没了。”
  “总还要两三年吧。”闵老夫人声音低而淡定,“今年里,就把秋姐儿的亲事定下来,明年她就十八了,能嫁了,余下的,都是该担待的。”
  余下的,也就是她们祖孙三代,三对夫妻而已。
  “这是最坏的打算。”金相伸手拍了拍老妻的手,闵老夫人笑容安然,“我知道,咱们做了错事,鹦哥儿,这是他自己执意要走的路,鹦哥儿他爹他娘,是咱们的儿子媳妇儿,鹦哥儿的爹娘,没法子。”
  第二天早朝后,金相跟在皇上后面进了后殿,低声道:“全氏兄弟的案子,我昨天把陈江叫过去问了问,陈江说,眼下他查到的,都是几十几百亩地大小弓的差异,从北到南,牵涉的地方很多,极其琐细繁杂,陈江的意思,这些都得核查核对清楚才行,这话说的极是,只是这样一查,这案子,只怕就要旷日持久了。”
  皇上皱起了眉头。
  “陈江查到的这些,有地方取巧,可有几件,牵涉到皇庄的田地……”金相的话没说完,就被皇上打断,“皇庄的田地?”
  “嗯,大弓出,小弓进,帐面上是平的,或是大弓进,之后再换小弓,多出来的,悄悄割让出去。”
  皇上的脸青了。
  “地方上取巧,急不得,只能慢慢查实纠正,可皇庄,”金相看着皇上,拧着眉,看起来担忧而焦急,“眼看要夏收秋种,没有总管事不行,二来,这皇庄,肯定不能再放到全氏兄弟手里,得有个能干的合适人,指过去,花上半年一年,或是一两年,把皇庄的田亩,好好清理清查出来,把全氏父子扰乱的地方,纠正弥补回来。”
  “这话极是。”皇上立刻答道,“先生觉得谁合适?”
  “皇庄供奉宫中用度,外人不宜,老臣觉得,江延世是个合适的人,他是太子属官,又是江娘娘嫡亲的侄子,人又精明能干,这些年料理上元节诸事,周到妥帖,十分难得。”
  金相立刻推荐道。
  皇上嗯了一声,“先生这话极是,延世确实十分能干……很难得……”皇上声调犹疑,金相眼皮微垂,等他来回犹疑。
  “这是件小事,他是东宫属官,东宫诸事繁杂,他该多留心国事上头,朕看,让苏烨去吧,我看他这个翰林做的过于清闲了,听说最近跟着一帮士子胡闹?都是闲的,正好给他找点事情做做,多历历实务,对他只有好处。”
  皇上一边说一边想,没多大会儿,就有了决断。
  “还是皇上想的周到。”金相抬头看着皇上,欣慰中透着敬佩,敬佩中掺着仰视,呵呵笑道。
  “全氏案中,陈江要理清的,不过是些具体细务,之后再纠正回来,这些都是水磨功夫,全氏一案,大体是明了的了,嗯,陈江要理清这些细务,要多久?”皇上看着金相问道。
  金相带着几分苦笑,“陈江说要三五年,我看他太乐观了,清查几亩几分这样的琐细之事,最耗功夫,照老臣看,少说五六年,多了,得十年。”
  “嗯,这些细务不急,让他理清楚些,全氏的案子,既已明了,不宜再拖至理清这些细务。”
  皇上走到长案前,翻到陈江上一份折子,折子上大略估了全氏父子这些年从皇庄以及大小弓案中贪墨的银两,皇上看着那笔刺目的银子数,哼了一声,“全氏成丁,俱发配到极北之地,其余家眷,驱出千里之外,家产抄没。”
  “是,全氏家产,都是从皇庄中贪墨所得,不宜充入国库,收入内库才最合适,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金相答应了,忙又拾遗被缺。
  “这话极是!正该如此。”皇上连声赞成。
  “既然是皇庄流失之财,也没入内库,老臣的意思,这抄没全家的事,苏烨前去,比较合适,正好,若是有皇庄田亩数目,历年收租细目等等帐册,也省得别人抄检时,损坏遗漏了。”
  金相紧跟着建议道,见皇上点了头,接着笑道:“还有一件,陈江所清查的那些细务,几乎都经了全氏三兄弟的好,老臣觉得,全氏三兄弟宜暂时交给陈江,等清查完这些细务,再行论罪。”
  “还是先生想的周到,就依先生。”皇上连连点头,确实如此。
  陈江拿到这份旨意的抄件,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兴奋,不紧不慢的回到自己那间破烂小院里,让人去请了朱喜过来,指着抄件,笑容满面,“一切如先生所料。”
  朱喜拿过抄件,一目十行看了,哈哈笑起来,“好了,万事俱备,只等东翁大展拳脚了。”
  “先生后头,真没有旁人么?”陈江上身往后靠,眯眼看着朱喜,再次问道。
  朱喜摊手,“我说没有,东翁也不信,要说有,那东翁且容我慢慢找一个。”朱喜边说,边站起来,“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做个朋友,我家就在南城边上,你有事了,或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儿,去找我就行。”
  朱喜说着,抬脚就走。
  “先生回来!”陈江忙站起来,一步上前拉住朱喜,“你我都是爽快人,至少现在,我是不信先生背后无人,不过,不管先生背后有人没人,至少这会儿,你我利同,先生请坐,先生见谅。”
  “这话也是,你我利同,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毛病儿,有了大案,要是不能伸一脚进去,这心里就痒得难受,因为这个,犯了多少贱,唉,这人哪,无欲才刚。”
  朱喜坐回去,抬手抹着脸,一脸一身对自己这犯贱的无奈。
  陈江看着他,失笑出声,他这毛病儿,跟自己的毛病儿一个样儿。
  苏烨接了旨意,对着旨意看了半天,捧着出来,会合了刑部以及内诸司殿前司诸人,往全家过去。
  全家那座阔大的宅子四周,早就被殿前司团团围了将近一个月,这会儿刑部和内诸司诸书办小吏一涌而入,全氏宅子里乱成一片,外面,倒没什么大动静。
  苏烨站在通往内宅的月洞门前,看着眼前惊恐奔跑的仆从下人,婆子丫头,低低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将二门里站的满满的诸书办小吏道:“皇上的旨意,是抄检清查全氏父子贪墨的财物,这都是有惯例的,全家媳妇们的嫁妆,不在抄检之列,是这样吧?”
  书办小吏们忙点着头,这惯例确实有。
  “咱们奉了旨意,自然要严遵旨意办事。律法之外,尚有人情,这座宅子里,如今只有些无知女眷,在下的意思,给她们一个时辰,各自清理自己的嫁妆,堆放在一处,咱们就不必过于惊扰,回头,对着嫁妆册子核对一二,诸位看呢?”
  书办小吏明了的笑着,不停的点头,都说苏大公子温润如玉,这份慈悲也极其难得。
  全家大管事贵才已经一路跑着赶过来,得了苏烨的吩咐,感激的跪到地上,连磕了几个头,一路奔跑进去,找大太太二太太等人传话去了。
  苏烨也不指望这宅子里还有人有心情招待他们,命人找了些椅子矮凳过来,再去寻了茶水房,烧水沏茶。
  苏烨没坐下,踱进月亮门,左右看了看,上了五六级台阶,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亭子,转身打量四周。
  哭声喊声,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清脆刺耳的破碎声,从宅子里传出来。
  苏烨暗暗叹了口气。
  明尚书府上抄没时的情形,他听人仔仔细细说过,女眷下人,井然有序,有哭无号,明尚书夫人和几位姑娘,都淡然的让人佩服。
  全家跟明家比,提鞋都不配。
  苏烨站了片刻,出了亭子,出了月亮门,叫了刑部和内诸司几个领头的,分派商量起谁负责哪里,他不管浮财,只要文书帐册,特别是帐册,刑部来的是个堂官,极有眼色,只看着内诸司领头的小官说话,细软都归内诸司,他们刑部诸人,负责清点造册大家俱,以及笨重物件儿。
  大略分配好,时辰也差不多了,苏烨让人叫了贵才过来,先进了外帐房。
  抄检诸人洪水般冲进内宅时,内宅中还乱成一团,婆子丫头还在抱着古玩玉器,金珠首饰,往红绳圈出来的屋子里堆。
  苏烨背着手,冷眼看着还在往红绳圈里堆东西的诸女眷,越过她们,带着自己的小厮长随,和苏府家仆,径直进了内外书房,以及全氏父子四人的住处。
  苏烨先进了已经锁起来的全具有的书房,看着诸小厮长随拉开了所有的明抽暗屉,翻看了几封书信,转身出来,直奔全具有的住处。
  全具有生前的居处,已经和书房差不多,抽屉全部抽开,柜门全部敞开,苏烨站在全具有那架床头靠墙,三面临空的架子床前,围着转了一圈,吩咐小厮,“撬开床板。”
  小厮应诺,上前两人,利落的撬开床板,床板下,整齐的放着一排四只扁平的箱子。
  小厮两个一对,提出箱子,苏烨弯腰,仔细看着小厮从箱子里拿出的一件件旧衣服,一双旧鞋,看样子都是全具有的,到第三个箱子,一件旧棉袄抖开,一只黑铁小匣子掉出来,小厮急忙捡起,捧给苏烨,苏烨转圈看着浑然一体的黑铁匣子,递给心腹小厮,“收好,回去再说。”
  全家大管事贵才在满宅子的混乱中,悄悄瞄着左右,退到临近二门一座假山后,机警的打量着四周,不易觉察的招了招手。
  一个十岁左右,一身小厮打扮,一脸惊恐的小男孩从假山洞里爬出来,一路紧跑跟上贵才,连转了几个急弯,穿过大厨房。
  大厨房通往墙外巷子的角门里,一辆粮行大车旁,站着个中年掌柜。
  见两人过来,掌柜急忙上前几步,伸手拉住小男孩。
  “六少爷,把这个拿好,见了太子,再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记着,以后要懂事。”贵才蹲下,从怀里拿出个浑圆无缝的紫铜圆筒,塞到小男孩手里,立刻站起来,冲掌柜拱手长揖到底,“大恩无以为报。”
  “可别这样,小的一家,全赖大管事照应,大管事放心,必定送到。”掌柜连连长揖还了礼,不敢多耽误,连拉带推,将小男孩推上车,赶了车,往角门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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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想废话几句的,不过时间只怕不够。人吧,不管男女,好吧,只说女孩子,一定,一定,一定要自己思考,一定要把脑袋长在自己脖子上,别人说什么,你一定要有判断力,一定要结合自己来考虑,别光听别人瞎bb比如嫁不嫁人这事儿,现在流行大女主,动不动就老娘我一个人就是自在就是自在,这个,要自己思考,不用生孩子处理夫妻关系婆媳关系做家务管孩子等等等等,想怎么就怎么是挺好的,可你得认真审视自己,有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在你周围,你的同学朋友同事,都在结婚晒恩爱晒孩子谈孩子都在家庭中的,你作为一个异类,能不能够淡定自若自得其乐完全不受影响心情时刻轻松享受真他娘的好极了。好了要更新了,明天接着扯。
  第407章 借势
  傍晚,陈江一件洗的发白起毛的旧常服,背着手,朱喜穿着件靛青厚茧绸长衫,也背着手,落后陈江半步,进了刑部大牢。
  沿着高大沉重的围墙走了一刻来钟,两人到了一间套院前,牢头开了门,又关了门,里院的牢头也忙开了门,让进陈江和朱喜。
  套院极小,三间上房,左右各一间厢房,中间一小片天井。
  陈江站在套院院门外,背着手,迎着脚带铁链锁在上房栏杆内的全德清的目光,看了片刻,往后退了两步,吩咐牢头,“还是在外面吧,找四把椅子来,就放在这里。”
  陈江指着外院那棵苍翠浓密的银杏树下,“有桌子找一张来,再沏壶茶……”
  “茶不用沏,水烧好,把壶洗干净,再拿四个杯子来,茶叶我带了。”朱喜打断陈江的话,看着牢头笑道。
  陈江笑着没说话,牢头连声应了,急忙去搬椅子桌子,洗茶壶找杯子拎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