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凤华 第644节
  俞太后病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欠奉,无需担心师父会吃亏。倒是师父,今日可得悠着点,别将俞太后当场气死才好……还没到闭眼归西的时候呢!
  顾山长略一点头。
  ……
  片刻后,寝室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俞太后和顾山长两人。
  俞太后看着顾山长。
  顾山长没有回视,目光看向别处。
  一盏茶过后,还是无人张口。
  又过一盏茶功夫,俞太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娴之……”
  “太后娘娘还是叫我顾山长吧!”顾山长冷冷张口:“这一声娴之,我委实担当不起。”
  俞太后心中一痛,没再纠缠称呼的问题,很快改口:“也罢,你做了大半辈子的山长,哀家称呼你山长便是。”
  “霁哥儿他们几个,如今都随着你读书。哀家听闻后,心里也极是欣慰欢喜。以你的才学,给几个孩童启蒙读书,绰绰有余……”
  顾山长淡淡打断俞太后:“我教导阿萝读书,其余几个顺便一同读书而已。”
  俞太后:“……”
  俞太后被噎了一回,也不动气,心里反而浮起丝丝欣喜。
  娴之肯来看她,还肯和她说话。
  或许,娴之还惦记着昔日的友情,并无和她彻底反目决裂之意。哪怕是娴之冷言冷语出言讥讽,她也能一一忍了。
  顾山长终于抬眼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俞太后眼底那一丝掩饰不住的愉悦。心底竭力压抑的愤怒憎恨骤然涌了上来。
  原本计划好的冷静决裂,也被抛诸一旁。
  “太后娘娘算无遗策,令人钦佩。”顾山长声音冰冷:“当日以一封信诱我出蜀王府。之后,我被困在郡守府两个多月。每日被灌以汤药,昏睡不醒。”
  “那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为何一个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权势就那么重要吗?比相识相交了几十年的友情更重要?那个和我年幼相识曾声称和我相交到老的挚友,为何忍心对我下手?”
  字字如刀,割得俞太后心痛难当:“娴之,对不起……”
  “不必说什么对不起。”
  顾山长目光如冰,声音里满是憎恨:“你有你的立场,做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过善良心软,是我太过天真可笑。明知你早已黑了心肠变了个人,却固执地以为你对我不同。结果连累了明曦。”
  “明曦没有对我说实话,不肯告诉我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换得我平安归来。”
  “我苟全性命,忍着耻辱活下来,也是为了明曦。否则,我早在被关进郡守府的第一日,便撞墙自尽了。”
  “我今日前来,是要将一切和你说得清楚明白。”
  “在你命人对我动手的那一日,你我的情谊便已一刀两断。”
  “你怕见我,所以这几个月来,从未主动宣召我前来。我更不愿见你,因为见你一面,便令我心中愈发憎厌自己,恨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今日过后,你我再不必相见。”
  说完后,顾山长起身便走。
  俞太后面色惨白,下意识地站起身:“娴之……”
  可恨她全身无力,只迈了一步,便双腿发软。
  顾山长头也未回,迈步走了出去。
  ……
  这就是顾娴之。
  爱憎分明,眼中从来揉不得沙子。对一个人好时,掏心掏肺。恨一个人时,拂袖而去,绝不回头。
  当年和顾家决裂时,她便是如此。迈过顾家门槛,再也没回过头。
  她说不会再来见自己,就真得不会再来了。
  俞太后又喊了一声娴之,眼前骤然一黑,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顾山长耳力灵敏,听到身后的异样动静,依旧未曾回头。推门走了出去,对着守在门外的芷兰玉乔说道:“太后娘娘昏倒了,你们两个进去扶太后娘娘回床榻。”
  芷兰玉乔齐齐变色,快步冲进了寝室里。
  顾山长面色未变,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看着神色畅快的顾山长,低声问道:“师父现在感觉如何?”
  顾山长想了想:“如割了一块腐肉,有鲜血淋漓的畅快。”
  不管如何,畅快就好!
  比憋在心里好多了!
  这几个月来,顾山长住在宫中,每日说说笑笑,看似心情颇佳。熟知顾山长性情脾气的谢明曦,却知道顾山长避着俞太后,如鲠在喉。
  今日便将这根卡在喉咙的刺彻底拔除,落个肆意痛快。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师父先回椒房殿吧!我留下陪一陪母后。”
  俞太后这一昏厥,身为皇后的谢明曦留下伺疾,也是应有之义。
  顾山长点点头,迈步离开福临宫。
  堆积在心底的怨怼憎恨,被全数抛在身后。那段相识相交了近五十年的友情,也彻底成了过去。
  第926章 决裂(三)
  俞太后这一昏厥,便是一天一夜。之后,又是缠绵病榻数日。
  前些时日,俞太后已略见好转,勉强能下榻走动。这一病倒,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饭食难以下咽,每日除了喝药,只能进些清汤稀粥。
  俞太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这一回,便连不通医术之人,也能看得出俞太后的身体情形不太美妙了。
  昌平公主原本忙着为女儿备嫁。俞太后一病重,昌平公主不得不抛下所有事,进宫伺疾。
  母女两人因顾舒瑾的亲事生了隔阂,这大半年来,疏远了许多。见面说不了几句话,便会各自心中憋闷不快,时常闹得不欢而散。
  如今俞太后病得快脱了形迹,昌平公主也顾不得心里那点隔阂了,每日守在床榻边亲自照料。
  几个儿媳,连同谢明曦在内,每日也皆来伺疾。
  一众皇孙皇孙女,每日请安三回,伺候一个时辰。霁哥儿年龄最大,便以霁哥儿为首,阿萝等人皆随在霁哥儿身侧。
  其实,俞太后身侧有数位太医和一堆宫女伺候着,还有昌平公主等人在,根本轮不到一堆孩子上前。每日去了之后,行个礼问个安,然后在外间候着就行了。
  半个月后,俞太后终于缓过劲来,能张口说话了。
  第一句便是:“怎么不见妍姐儿?”
  众人:“……”
  昌平公主气得心肝胆俱疼,当时就变了脸色。
  都到这地步了!不好好养病,竟然还想着出幺蛾子……别说是谢明曦,就连她这个亲闺女听了,也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谢明曦倒是面色未变,微笑着应道:“母后想见俞小姐,儿媳这就宣她前来伺疾。”说完,便传令下去。
  ……
  俞妍很快便来了。
  在宫中过了一个年头,俞妍年长一岁,个头也高了一些。原本精致的五官稍稍长开,果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在天子亲来福临宫请安或用膳的时候,俞太后总会宣俞妍前来,在盛鸿的眼皮子底下晃悠。
  可惜盛鸿对这个小美人视若无睹,连正眼都未看过一眼。
  谢明曦也只闲闲看个热闹罢了。
  也就只有俞太后,执迷不悟地以为召俞妍前来是给谢明曦添堵之举了。
  俞妍冲众人盈盈行了一礼,然后才到了床榻边。
  谢明曦微笑着告退:“既有俞小姐在此伺候,儿媳们便先告退了。”
  萧语晗等人和谢明曦同进共退,纷纷告退。
  昌平公主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搭理俞妍这个表妹的意思,语气中满是隐忍的怒意:“母后病势汹汹,应该安心养病才是。何必和皇后闹意气!”
  俞太后扫了昌平公主一眼,淡淡道:“你不想待在哀家身边,便早些退下,去皇后身边待着便是。”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气得胀红了脸孔,猛地起身到了床榻边
  俞妍被吓得全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耳边响起昌平公主愤怒的低语:“已经到了这等地步,母后为何还不自省其身?”
  “俞家败落,顾家倒戈,依附俞家的官员纷纷离心。几个儿媳站在同一阵线,连姑姑也和母后彻底决裂反目……”
  最后这一句,深深刺痛了俞太后。
  “闭嘴!”俞太后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昌平公主,因愤怒激动声音有些嘶哑:“你出去!”
  昌平公主胸膛起伏不定,心里的怒火似随时喷薄而出。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临走之际,扔下几句:“母后不愿见我,以后我不再进宫便是。就算女儿不孝吧!”
  昌平公主没再看俞太后的面色如何,转身离去。
  年少的俞妍亲眼目睹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再一转头,见到俞太后忽红忽白变幻不定的面色,愈发害怕。
  万幸俞太后没有再次被气昏,用力深呼吸片刻,勉强缓了口气:“妍姐儿,你过来,扶哀家坐一坐。”
  俞妍低头应是,战战兢兢地上前,扶着俞太后坐起。
  俞太后瘦得惊人,俞妍力气不大,也能扶得动,暗暗松了口气。目光掠过俞太后满是戾气的眼,俞妍心里又是一阵惊惧。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愿进宫来。俞家确实大不如前,不过,内宅闺阁还算安稳。她深切的怀念自己的闺房和平稳安静的生活。
  皇上再俊美再好,也是皇后娘娘的。和她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