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眷正浓 第32节
  秋日午后,云台山落叶飒飒,江煦帝并未直接将熙容带走, 而是带着她走在半山腰的山道上。他刻意放缓了步子,以便熙容能够跟上。
  熙容有些不解, 她抬头看着江煦帝:“皇上, 不是说带我回宫么?”
  江煦帝顿了顿,他知道熙容对他有所误会, 此刻想跟熙容坦白前世之事, 便缓缓道:“容嫔, 朕——”
  然而林恒寿的声音突然自大老远传来:“皇上!您该回宫观礼了!”
  熙容一愣,她本没听清江煦帝那“容嫔”二字,此刻喃喃问道:“观礼?今日是什么日子?”
  江煦帝被人截断话头, 他眼底一暗,道:“并无大事。”
  林恒寿气喘吁吁地跑到二人面前,末了用衣袖擦拭额前汗珠:“二位祖宗,太后娘娘和所有秀女还在宫里等你们,还是赶快随奴才走吧。”
  “为何连秀女都在等我和皇上?”熙容起先还不解其意,说到后来她顿悟过来,不由讶然,“莫非……今日是宫中初选之日!”
  算算日子,好像原定的初选日子就是今日。熙容抬头看了眼江煦帝,见他不说话,便知这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你、你怎不早说!”熙容不知所措,她一想到这么多人都在等着自己,顿觉头有些晕。
  那些秀女这辈子依旧对她有不少敌意,上次还给她屋前泼了墨呢,现在倒好,她把所有人都晾了半天,秀女们为了选秀必定精心打扮,这时候不得恨死她啊。
  江煦帝眼看熙容着急忙慌的样子,他抿了抿唇:“无碍。”
  “……”熙容看着高高在上的江煦帝,她简直就欲哭无泪,跺了跺脚没说话。
  江煦帝他根本不知那些女人的过分,上辈子便是如此,罢了罢了,她还是习惯吧,也别指望这狗男人为自己出头了。
  对了,上回他还打算把自己关慎刑司呢……
  熙容试探着开口:“皇上,您带我回宫,这我住哪儿啊……还是上回的慎刑司么?”
  江煦帝瞥了她一眼:“你住养心殿。”
  熙容一听不是慎刑司,下意识就点头道:“好啊……等等,养心殿?!”
  江煦帝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瞧上去并未打算解释。
  林恒寿在一旁有些着急,想着皇上此番已经因了燕小侯爷的事儿开罪于太后,宫中初选这等大事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他便连忙替皇上解释道:“熙容姑娘,上回陈公公按照皇上的吩咐,只是走个过场,他原本就是要送您去养心殿的,只是口头上必须说去慎刑司罢了。”
  熙容惊讶地看了一眼江煦帝,林恒寿趁此机会还欲补充些什么,却被江煦帝淡声打断。
  “养心殿内有一偏殿,你走之前便已打扫干净,如今你便先住那儿。”男人面容淡漠,凤眸流转时熠熠生辉,如同最闪耀的太阳,“待他日晋封,朕会另赐宫殿于你。”
  熙容怔住,良久后才反应过来,此时她已经被江煦帝牵上了宫中马车:“我……我为何要住养心殿啊!如今只是初选,我一介秀女,怎可随意出入皇上的寝宫?”
  “那便给你个封号,容贵人。”江煦帝闭上眼,显然打算休憩一会儿。
  熙容见他如此,她唯有闭嘴,还以为江煦帝是在开玩笑,美眸眼睫眨巴了下。熙容没想到自己进宫后这么快就有了位份,可这选秀既有初选,又有复选,这江煦帝不是乱了规矩么?
  “放心,朕就是规矩。”江煦帝似乎是熙容肚子里的蛔虫,他并未睁眼,淡淡说了一句,语音冷沉而强势。
  熙容凝眉,突然发现自己担心也没用,该来的还是会来,索性便不去想了。
  她沉沉睡去,江煦帝却在此时睁开了凤眸,那一双冷沉的眸子静静瞧着熙容的睡颜。没过多久,他突然伸手,将熙容的小脑袋枕在自己肩上,这才重新闭目养神。
  此刻的宫里早已乱成一团,秀女们聚集在外头议论纷纷,内殿燕太后的面色黑如锅底,她没想到江煦帝为了一个沈熙容,竟能在选秀当日,抛下所有秀女去寻她,当真是坏了皇家的规矩!
  如今棣儿那边也不知如何了,燕太后是前不久才知晓燕棣的真正计划,一时间对沈熙容愈发恼恨,此女毁了燕家最出色的一名后辈,虽说此事暂时还未波及到燕家,但燕太后对熙容恨得近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可她被江煦帝威胁过,如今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得。
  就在这当口,外头的小太监突然高声通传道:“皇上驾到!”
  秀女们听见皇上来了,登时噤若寒蝉,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到天子龙颜,一时间虽然各个低头行礼,却忍不住悄悄抬头望了眼。
  这一眼,便是瞠目结舌。
  只见为首的天子今日并未穿明黄色龙袍,而是一件墨黑玉带常服,他身姿颀长高挺,气势凌厉,但就是这样一位金尊玉贵的天子,他竟然堂而皇之地牵着一位绝美少女的手!
  这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选秀乃是从各地秀女中挑选合适者入宫的盛世,皇上这般给予该女子特权,未免不把她们放在眼中!
  而且,那身着华服的少女怎生就有些眼熟……是沈熙容,她不是因杀害俞曼殊一事,去了慎刑司么!
  熙容先前已经去更衣过了,她察觉到秀女们饱含羡慕妒忌的目光,咽了咽口水,脚下步子都走得慢了些。可就在此时,熙容感觉到江煦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男人似乎在给她传递力量,她好似也不那么害怕了。
  于是熙容便随着江煦帝一同,面色如常地走过众人。
  林恒寿充当礼官,高声宣布道:“宣沈熙容入殿觐见太后!”
  众人面面相觑,江煦帝面不改色,就这般将熙容头一个带入了内殿。
  燕太后坐在上边,她已听宫女禀报了外头的情况,被气得七窍生烟,险些就要骂出声来。此时燕太后尚不知燕棣落到何等结局,她勉强忍住怒气,用探询的目光朝江煦帝看去,结果后者只是面无表情,仿佛没看见她的眼色似的。
  江煦帝此时终于松开了熙容的手,径自走到上首落座,他见熙容在底下低眉顺眼的模样,也不欲为难她,直接吩咐宫人道:“留牌子。”
  旁边一名年轻的小太监有些傻眼,心想皇上怎生就这么快决定了,这太后都没发话呢……
  他身旁的宫人很有眼色,知道太后近日被禁足,怕是不得皇上的意,这会儿开罪了也无妨,只消不得罪皇上就行,于是便扯了扯那年轻小太监的衣袖。
  年轻小太监连忙会意,朗声道:“沈熙容,留牌子进宫待选!”
  外头听见这声音,又是好一阵议论纷纷。
  燕太后坐着勉强保持微笑,实际上心里气得要死,这沈熙容如今可不是能为她所用的棋子,而是江煦帝的心头肉,燕太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熙容听见这么快就出结果了,她有些讶然,屈膝行礼道:“谢皇上恩典。”
  “平身。”江煦帝语气和缓,细看眼底还有几分罕见的温情,宛如黑暗中涌动的暖流。
  熙容只觉耳朵一酥,她不欲久留,很快离开了殿内。
  她走到外头,不出意外看到众多秀女惊讶嫉妒的目光,其中最刺眼的一道,无疑是来自于姐姐沈连云,她上前几步,气势凌人地发问道:“沈熙容,你不是一直待在慎刑司么,怎会突然出现在初选的殿前?还是跟皇上一起?”
  众人都以为熙容一直待在慎刑司,这才久不露面,有那好事的秀女甚至猜测,沈熙容已经在慎刑司奄奄一息了,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故而沈连云此刻才会那般惊讶。
  实际上不过是江煦帝的障眼法罢了,他并未声张熙容被劫走一事。在回宫的路上,江煦帝已经把众人以为的情况跟熙容细细地讲了一遍。
  此刻熙容满眼陌生地看着这个昔日与自己无比要好的姐姐,她用三两句话轻描淡写道:“慎刑司觉得我没杀人,我自然就出来了。”
  沈连云挑高眉梢,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她眼含妒火道:“你还没说自己为何会与皇上出现在一起?今日初选延后了这么久,都是因为你吧?你怎就这般不让人省心!”
  熙容面对姐姐的无端指责,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态度:“你自个儿去问皇上吧。”
  她抛下这句话,绕过沈连云就走了。
  沈连云在原处气得咬牙跺脚,却又不敢拿熙容如何,因了熙容已经通过初选,按理复选也是毫无阻碍,不日就能进宫做小主了。
  而沈连云对自己能否通过第一关初选,尚不太确定。尽管有国师清玄的保证,说她一定能通过初选和验身,沈连云心里还是颇为没底。
  她不明白,身为天运福女的自己,为何还要来参与宫廷选秀呢?
  熙容被一名宫中嬷嬷指引着,去往储秀宫收拾行装,因了之前听说艾香白桃都候在那儿翘首以盼,她倒是并未注意到身侧嬷嬷衣着不凡。
  一想到终于要见那两个丫头,熙容顿时心头一暖。沈长风和纪氏二人慧眼如炬,给熙容挑的两个丫鬟都是好的。
  不料半途却出了岔子,熙容看着眼前拦路的秀女们,她略挑眉梢,语音轻灵:“钱姑娘?”
  昔日俞曼殊的几位小跟班立在宫道上,钱灵玉赫然在列,她面对熙容有些心虚,却硬要撑起一股气势来:“沈熙容,你在慎刑司待了那么久,为何还能毫发无损,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道:“就是,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她们往日里与俞曼殊交好,后来俞曼殊一死,这些小跟班们就失去了靠山,沈连云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转而投靠哪方都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俞家派人给了她们几个好处,务必要让熙容不痛快。
  岂料熙容还未开口,她身边满头华发的嬷嬷倒是先厉声斥责道:“放肆!你们几个血口喷人,也要看看是什么场合!再者,你们认为自己能越过慎刑司,替天行道不成,简直不识礼数!”
  钱灵玉几个被这老嬷嬷气势所慑,她们不知这是江煦帝的人,只以为是个一般的老宫女,登时气得鼻子不是鼻子:“你竟敢这么说我们?知道我们是谁么?”
  老嬷嬷气定神闲地说道:“老奴不需要知道,皇上命老奴陪熙容姑娘去储秀宫收拾行装,晚前便要搬到养心殿去了。几位姑娘说说,老奴需要知道你们姓甚名谁么?”
  “什么?养心殿?”钱灵玉大惊失色,她不敢置信地拿手指着熙容,“你这才刚通过了初选,复选尚未开始,如何能进得养心殿?”
  老嬷嬷看着钱灵玉盛气凌人的姿态,她眼底一寒,冷声道:“这自然是皇上的吩咐。老奴服侍皇上也有十余载了,你们几个若有异议,倒是可以告诉老奴,不知几位姑娘的芳名?”
  钱灵玉未曾细想,高仰着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她脱口而出道:“我叫钱灵玉,是礼部侍郎之女,怎么?”
  熙容却是微微惊讶道:“嬷嬷,你服侍皇上已经有十余载了?”
  老嬷嬷见熙容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不禁淡淡一笑:“确实如此,老奴还会骗人不成?”
  “原来您是皇上的乳娘,穆嬷嬷?”熙容讶然,对这位服侍江煦帝许久的穆嬷嬷,她上辈子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主要是穆嬷嬷在宫中颇具威望,熙容没想到江煦帝竟会派她来送自己。
  “……您居然是穆嬷嬷?”钱灵玉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她额前滑下一滴汗珠子,脸上早已堆满笑意,语中皆是讨好,“钱灵玉素日在府内便听说您的威名,这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穆嬷嬷讽刺一笑:“老奴之前倒没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今日是知道了。奉劝钱姑娘一声,往后不该惹的人,还是莫要招惹的好。虽说皇上之前没怎么收拾你们,可怕就怕这秋后算账,你说是不是,钱姑娘?”
  钱灵玉脸色发白,腿脚也有些发软,她低声祈求道:“还望穆嬷嬷放我一马,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晚了。”穆嬷嬷凉薄道,她是江煦帝的心腹之一,又怎会偏帮这群小丫头片子。
  其他几个秀女,在这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冷不防却听穆嬷嬷又道:“还有你们几个不出声的,老奴也记住你们的脸了,一会儿都禀报给皇上。”
  说罢,穆嬷嬷不顾脸色骤然惨白的几个秀女,带着熙容径自走过她们,去储秀宫收拾行装了。
  然而就在熙容和穆嬷嬷前脚刚走之际,平素一贯低调的叶若歆却出现在钱灵玉眼前,事实上她早就在暗中观察方才那一幕了。
  此刻的储秀宫门口,艾香和白桃早就在此候着,见她们的小主子平安回来,顿时眼里噙着泪花,上前齐齐行礼道:“恭迎小主子回宫。”
  熙容见这阵仗,也不知这话是谁教给她们的,暗道她们两个定是吓坏了,她连忙上前,一手扶起一个:“许久未见你们二人了,都还好吧?可有受到旁人的欺负?”
  如意姑姑立在一旁笑道:“沈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这两个丫头是您的人,一直派人关照着她们,断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艾香和白桃双双点头,白桃眼里含着两包泪:“小主子,您还有心思问奴婢,您这些日子过得好么?”
  熙容本想回答,但忆起江煦帝对她的嘱咐,她还是道:“进去说话吧。”
  “不错,这宫门口人多眼杂,还是先进宫吧。”穆嬷嬷老练道,她已经观察了一会儿艾香和白桃,见这两丫头都是实诚人,一时也就放下心来。
  熙容被如意姑姑引进储秀宫,她发现自己昔日的屋子已被打扫干净,连带那些难除的墨迹也没了。如意姑姑见熙容在意,便笑着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皇上得知有人泼墨,震怒之下才派陈公公来接你,奴婢听说原是打算将您接去养心殿居住的,怎料半途出了点岔子。”
  “如今这屋子的门板都换了新的,前几日方才弄好,皇上这是不想让您看到了伤心,故而才出此下策。”
  “——是这样吗?”熙容抿了抿菱唇,后来一想也是,这泼墨的屋子放储秀宫多难看,迟早是要换的。
  穆嬷嬷眼见熙容的面色忽明忽暗,她眉梢微动,想来这位沈姑娘和皇上之间有着什么误会。可照理说不应该呀,据穆嬷嬷所知,二人之间并未有什么过节,一个是辅国公府嫡出小姐,一个是当今真龙天子,正是般配呢。
  于是穆嬷嬷随口就问道:“沈姑娘原以为是什么?不妨直说,皇上这人性子冷,但也不会惺惺作态。”
  “他对姑娘的心,可是比金子还真。”
  第53章
  “他对姑娘的心, 可是比金子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