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第17节
  谢玄微微一顿,没想到他张嘴就问一阳观,那两个随从眼睛很毒,问他:“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玄憨直一笑:“不是不能说,是不大敢说。”
  锦衣少年好奇起来:“可是一阳观出了什么事?”
  “我跟妹妹本想去法会瞧瞧热闹,咱们村里可没有这样气派的道观,那个……那个萧真人,身上都是织金的袍子,头上那冠也是金的。”
  几个随从皱皱眉头,可法衣奢华便奢华些,也不要紧,紧跟着问:“还有呢?”
  “没了?没看着。”谢玄挠挠头皮,“前头许多人,好像是有什么事儿闹起来,天上一团闪电打下来,真武神像就倒了。”
  锦衣少年脸上变色,几个随从也都互望一眼:“当真?”
  “当然是真的,咱们还磕了好久的头呢。”他背着小小出来的时候,那些信众可不在磕头,生怕真武降罪。
  几个互看一眼,还是为首的先开口:“公子,若是真的,这事可大可小啊。”
  南道北道本就相争,离开京城的时候,今上就已经靠丸药吊着一口气,迟迟未定太子人选,若是北道从中作梗,只怕要生变故。
  锦衣少年眉头微蹙,靠着火堆不再说话。
  谢玄知道这几个人心里防范他,干脆躺到小小身边,合衣而卧,等明天看能不能从大胡子嘴里,打听到什么。
  天色刚蒙蒙亮,这几个人便陆续起来了,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
  大胡子刚要去打野味,谢玄赶紧跟上:“胡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昨儿吃了你一只鸡,今日还你。”
  小小年纪小,这几个随从处处防范谢玄,不肯在他面前吐露真言,可对小小却没这么多的防范,其中一个捧了一叶子的蘑菇走到小小面前:“小姑娘,这里哪些是能吃的。”
  小小抬起眼来,扫这人一眼,目光淡漠,一言不发,从竹篓中拿出锅和米,到溪边盛水去了。
  “你这……”那个随从很下不来台,可又不能认真跟个小姑娘计较,站在当场十分尴尬。
  等她架起锅,煮好水,往里头下了两米,又把洗干净的山蘑菇焖在米上,那几个还手忙脚乱,一看就不是常干这些事的。
  等谢玄和大胡子回来,小小那锅饭都已经焖好了,她撮了把盐,饭捏成饭团子,一个个摆在绿叶上。
  谢玄捉了两只野兔,在溪边弄干净,串在枝上烤起来,等一面烤得金黄又换过一面,撒上盐粒继续烤。
  大胡子托着刚刚那一叶蘑菇走到小小面前:“小姑娘,请你帮帮忙,看看这个哪些能吃的?”
  他问得客气,小小便放下手里的饭团,把这堆野菌分成两捧,指着其中一捧道:“这个是能吃的。”
  刚刚那个便气不过:“用了咱们的营地,倒还傲气得很。”
  锦衣少年刚要皱眉,小小便道:“进了山林,人皆是客,没有哪块是你们的。”
  锦衣少年听了一怔,细品这话颇合道法,跟着点头:“这话有理。”
  主子都这么说了,随从也不再谈,谢玄把一只烤兔和三个饭团送给大胡子:“胡大哥,别客气。”
  大胡子拿过来便啃了两口:“好香好香,小姑娘手艺真不错。”
  余下那几个还守着火等东西烤熟,但好歹有蘑菇吃了。
  谢玄站起来,跟大胡子告别:“胡大哥,咱们就此别过。”
  大胡子还没说话,为首的那个随从先道:“小兄弟,等一等,不如咱们一道上路。”
  那人脸上笑眯眯的,话也说得客气,可谢玄打量他一眼,就知这是被人当贼看了。
  他冷笑一声道:“你要是害怕蘑菇有毒,就不要吃,又要吃又怕毒,还怕我们抢东西?”
  大胡子一听,立即恼了,冲着那长脸随从道:“姓朱的,你真是这个意思?”
  长脸不防被谢玄说破了心思,面上有些尴尬,心下反而更加起疑,这小小少年,怎么如此老成世故。
  不让他们走,谢玄就偏要走,牵着小小的手,扬长而去。
  第18章 山中神
  谢玄走时就只跟大胡子一人打了招呼,大胡子还在气这几人好端端就怀疑别人,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嚼谢玄给的烤兔肉。
  长脸的长随叫朱长文,他面上讪讪,解释了两句:“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昨儿这对兄妹确实来的蹊跷,不得不防。”
  谁知道那少年这样精明,一句话就听出言外之意,他心思转得这样快,更不能留在公子身边了。
  余下三位自然赞同朱长文,他们出来可是重任在肩,不过两个毛孩子,有什么得罪不得罪,不必放在眼中。
  锦衣公子蹙了眉头:“在外小心也是应当,只是那兄妹俩确实不像什么坏人。”
  朱长文摇一摇头:“公子,小心驶得万年船,你长在京城中,世道险恶如何能知?防就是得防女人,老人,和孩子。”
  另一个长随道:“朱师兄所言极是,那兄妹两个,大的十五六岁,小的才十三四岁,两人便敢结伴去青州府,身上若没些本事,如何能够?”
  锦衣公子一想也确是如此:“两位说的得礼,是我想得简单了。咱们加紧赶路,看看那位小兄弟说的是不是真的。”
  几个人都着急赶路,已经误了一日的法会,今日必要赶到池州去。
  真武法会遇上这样的事,不论其中有什么因由,都要将一阳观的萧知观带回京中,到紫微宫请罪。
  朱长文道:“那位萧师兄是一阳上人门下,咱们可要仔细行事。”
  几个收拾了行装,牵上马匹,往山道上行去。
  天色已经透亮,整座山幽静空明,粗枝细叶间立满了鸟雀,阳光从叶缝透出,啾啁鸣叫,无比欢畅。
  昨夜虽闹腾了半宿,但几人长年练气习武,脚程很快。
  山间有一小飞虹,水极清澈,几人都有些口渴,解下皮囊去盛水喝。
  大胡子没他们这么斯文,一头扎进小潭中痛饮起来,朱长文盛满一囊送到公子身边:“公子,再有一个时辰就到池州了。”
  话音刚落,天色倏地暗下来,狂风大作,一阵枝叶乱响过后,伸手不见五指。
  几人拿出打火石,可被风刮得根本打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刮风了?”
  片刻之后觉得额间颈间骤然一凉,刚要抬头看,就被劈头盖脸的雨水打了一身,没一会儿就把几人浇透了。
  点不着火,又不能摸黑下山,把这一行人困在了泉边,偏偏这里连个能躲雨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大胡子摘来几片大叶,顶上头上,权且当雨伞用。
  天色微明,可雨声不歇,几个人早就浇透了,大胡子道:“公子,这么大的雨这一时半刻也不会停了,就是停了,山道也不好走,不如看看这山间有没有地方能躲一躲。”
  “如此也好。”人和马都经不起雨这样淋,他倒想念个祛雨符,可符咒一拿出来便被雨水打湿,根本不起作用。
  大胡子抹开脸上的雨水,一路向前,望见满山青绿之间有一座小屋,赶紧回去禀报,几个人拉着马,背着行李,在大雨中跋涉,往小屋赶去。
  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座山神庙。
  还没进屋里面就透出隐隐火光,再近些就能闻见阵阵香味,好像有人在里面炖了汤,想来也是在里面躲雨的。
  几人狼狈进屋,撩起长衫挤干净水,正要跟前来者打声招呼,一看竟是早上才刚刚分道的熟人。
  谢玄看几人狼狈的模样,忍着笑意跟大胡子打招呼:“胡大哥,你们怎么也来了。”
  他们一离开营地,小小就问谢玄:“要不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她手里捏着小纸鹤,小纸鹤翅尖一动,跃跃欲试。
  谢玄摇摇头:“他们可不是蒋家那两个外行,我看那小子有些门道,拿这东西试探他们,只怕咱们自己就先露了形迹。”
  “我听大胡子的意思,他们是来池州办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白脸的帮手。”谢玄没能打听到多少。
  谢玄昨日就看明白了,大胡子与那几个人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他知道的也不多,关于那个闻公子的来历更是一个字也不透露,问多了反而叫人起疑。
  “不管这人与师父有什么关联,咱们也没空同他们歪缠,还是赶紧去京城。”
  两人没走多久,小小便抬起头来,鼻尖一动,告诉谢玄:“要下雨了。”
  天淡风轻,没有半点要下雨征兆,可小小说要下雨,那就是要下雨了。
  谢玄一牵绳子,放出小纸鹤,让它找一个能躲雨的地方,纸鹤很快把他们带到山神庙,两人刚把火堆点起来,天空便泼了墨似的,大雨倾盆。
  大胡子哈哈一笑:“小兄弟,没想到咱们还挺有缘份。”
  谢玄还记得他昨夜挪火堆的好处,请他到火边烤一烤:“我妹妹刚作好汤,胡大哥喝一碗暖暖身子。”
  谢玄这人,别人敬他一尺,他就敬人一丈,昨儿夜里大胡子热心,他就肯加倍回报:“再等一会儿兔子也烤好了。”
  几个长随看见小小和谢玄都皱起眉头,两人身上干爽,哪像淋过雨的样子,还煮了汤烤了肉,这对兄妹身上果然有古怪。
  小小烧了一锅野菜汤,谢玄先盛一碗敬奉山神,规规矩矩摆在神台上,又抽出三支清香点燃。
  “小兄弟出门在外,还长备香火?”其中一位长随问道。
  “入山拜山神,过河拜河神,你们修道之人,怎么连这也不通?”谢玄反问回去,倒把那人给问住了。
  几人到外头砍了树,湿柴生火,燃起一阵烟,小小鼻子灵,被烟一冲就咳嗽起来。
  谢玄恼了:“你们怎么回事,要用湿柴生火就跑远些。”
  朱长文面见怒意,被闻公子拦住:“大家一同躲雨,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说完也从行李中取出一束香,走到神台面前,点燃香火供奉山神,看这庙宇建得颇为精致,楹联俱全,怎么会如此败落。
  “这是一阳观的地界,山神何以得不到供奉?”
  谢玄哧笑一声:“连池州土地都没供奉,山神庙这么高这么远,还有谁来?”
  闻公子眉头紧皱,等回京城必要把这些事告知师父,一阳观在此建观二十年,竟把本教尊神都冷落成这样,想来原来的优评都是作假,该好好彻查才是。
  朱长文到后院一转,出来道:“公子,这庙看着门小,里面别有天地,还有好几间屋子,还有锅台灶台,这雨一时也停不了,咱们正好歇歇脚。”
  昨夜露宿,几人都没睡好,里面的屋子虽然脏,但打扫一下还能住,烧个热水也能冲冲身子,不必跟两个不懂事的小毛孩子挤在前面。
  这庙两边抄手廊道,院中间一棵大树,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他们挤一挤也能睡下了。
  他们是有心要把几间屋子都给占走,一间也不给谢玄和小小留,可闻公子听了却道:“是他们先来,由他们先挑罢。”
  谢玄张口回绝:“不必了,咱们就在这儿,你们到后面,两边都清净。”
  大胡子跟着到后头转了一圈,又到前头来了:“小兄弟,我来这儿挤挤,不要紧罢。”那几人说话总要背着他,他干脆不讨人嫌,自己也自在些。
  谢玄笑了:“我看大哥便比他们爽快得多了,咱们正好一处吃肉,要是有酒就好了。”
  大胡子一听“酒”这个字儿,馋得满口流涎,赶紧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我这一路一顿时酒都没喝痛快过。”
  谢玄又道:“那咱们下次再见就好好喝一顿。”
  两人说得热闹,可雨一直不停,下到晚上才稍稍止住,这会儿天色也黑了,人也安顿了,谁也不想下山,就在这里将就一夜。
  小小和谢玄睡在南角,大胡子睡在北角,他躺倒便睡,梦中忽然闻见一阵酒香气,把他肚里的酒虫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