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4)
  就是不久之前吧,不过也走了一段时日了
  段青泥又追着问了几道,问他们具体走的时间、什么时候回来、去了哪个地方可现场无一人答得出来,所有人都是含糊又迷蒙的态度,连一点相关的细节也说不清楚。
  仙尊大人一早说了,他带柳师弟去了很远的地方。掌门您别是病糊涂了,连这么重要的大事都忘记了吧?
  问到这里,段青泥已经完全确定了。
  慕玄和柳如星,根本不是下山游历。他们死在祈周的手里,也就是天枢山深处,那个冰雪覆盖的神秘禁地而且很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回档没能带回原本的剧情,祈周的肆意杀戮直接歪曲了主线,导致两个主角的命运就此中止,其他角色的记忆也强行模糊掉了,被迫认为那师徒二人去了很远的地方。
  段青泥低下头,看了眼袖中那枚宿命轴,上面的指针依然在疯狂转动,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之后再该怎么办?
  祈周说,让他等着就好。
  届时会处理掉所有人,包括所谓的404,也包括他自己,让段青泥能够安稳地活着。
  然而一直这样下去,真的可以无所顾忌吗?
  在这个随时可改的书中世界里,大家都只是任人拿捏的棋子罢了。今天没了慕玄和柳如星,其他人像没事人一样,对他们的离去毫无记忆;明天没了他段青泥,很快也会被剧情淘汰,不留一丝消失的水花。
  事到如今,段青泥已经不知该做什么了。
  他的心情不止是单纯的迷茫,而是混乱到无从下手,根本没有峰回路转的余地。
  彼时夜晚的山风,是足以穿骨的刺痛寒凉。
  段青泥离开符阳殿,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没有提灯,也没有让人跟随。就这样漫无目的往前走,直到很久很久过去,两条腿麻了,心口又疼了起来,他便直接坐到地上,闭着眼睛,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片刻的安宁。
  只剩耳中嘈杂的嗡鸣,伴随四面吹来细微的风声。
  段青泥正觉得有些冷,便忽然感到肩头一暖,罩上了一件带绒的厚袍那力道又轻又软,不带多余的重量,好像披着一朵温柔的云。
  他费力地仰起脑袋,入目即是漫天灿烂的星光,以及背光角度下的,那一道始终淡然的人影。
  玉宿站很近的地方,眉眼低垂,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
  先开始谁也没有说话。
  玉宿却弯下腰,朝段青泥伸来一只手。
  段青泥仍是怔怔的,也没有去接,一个人呆坐在地上,素衣沾上露水尘埃,脸颊也是灰扑扑的,神情疲惫而恍惚,看起来像一只山林迷路的小兽。
  玉宿便一撩衣摆,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他本来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很安静的。没有话说,只能抬头望天,看上面数不清的星星,一望无际的深蓝夜空。
  可身侧突然多出一个人,玉宿长得那么高,坐下来的瞬间,便遮挡了大半的光线;他的身上又十分温暖,不像往日那样冰冷,还带着一丝干净好闻的味道
  段青泥原是难受着的,心口痛到紧紧绞在一起。如今却感觉舒缓些了,将脑袋一歪,轻轻靠到玉宿的肩上。
  玉宿:
  段青泥的眼睛闭了又睁开。
  然后很小声地问:玉宿,你可以抱一下我么?
  玉宿明显僵了一下,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段青泥就在想,明明不久之前,他们也有过更近一步的亲密。只是一趟回档下来,什么都不剩了,哪怕累积了很久的情感,转瞬也能化为泡影。
  段青泥动了动脖子,想把脑袋从玉宿肩上移开。
  但玉宿没有给这个机会。他很快从身上取出一只纸包,里面装满香甜的芝麻糖,只怕伸手拥抱的时候,会不慎将它们碾碎。
  那样就不好吃了。
  玉宿把纸包递给段青泥,然后坐近了些许,以非常收敛的力道将他缓缓抱到了自己怀里。
  !!
  下一刻,段青泥的眼泪霎时落了下来。
  又湿又热,淌在玉宿颈窝的位置。风一吹来,不多时又泛起微妙的冷意。
  没没事了。
  玉宿抱着段青泥,感觉那人在臂弯的位置,竭力缩成很小的一团,像是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以规避外界带来的一切伤害。
  玉宿没有别的办法,便抖了抖那件保暖的厚袍,将它罩到段青泥的头顶上,一面拍抚着他颤抖的背,一面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别怕,没事了。
  他是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来来回回那几句话,麻木而简单,机械而重复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但玉宿也在用他沉默的方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段青泥
  别怕,有我在。
  *
  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夜晚。
  远在天枢山地底深处,无数寒霜覆盖的冰层深渊之下此时此刻,安安静静躺着两个人。
  一人白衣如雪,宛若天上神明,胸口却被尖刀刺穿,淌出来的鲜血早已凝成了红褐色;
  一人瘦小体弱,蜷缩在旁边的角落,脖子上有一道致命的掐痕,如今渐渐泛起了青紫。
  他们躺在冰地上,发丝纠缠在了一起,于这漫天冰雪之中,形成了彼此仅剩唯一的联系。
  然而,在这死亡的沉睡之中
  有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头顶深不见底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我啦!!重点在明天
  先给哄稳定了,段青泥要吃药了哈哈哈哈
  第64章 换药了
  玉宿, 问你一个问题。
  ?
  假如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框进一个圈里。在这个地方, 你的行为不受控, 时间也不受控, 不论想做什么、做过了什么,一转眼都能打回原点。
  一片沉寂的夜空下, 段青泥枕着玉宿的肩膀, 眼睛仍是红红的, 睁不太开, 却已经平静了许多。
  好一会儿过去, 他才缓缓地问:那你是躺平等死呢,还是再挣扎看看哪怕结局好的希望很渺茫?
  玉宿想了想,说:躺平等死。
  话音未落, 就被狠狠拧了一记。
  病秧子力气不大,掐人倒是很疼, 十分富有技巧。
  玉宿胳膊麻了半边,边揉边反问道:你心里有答案, 还来问我?
  我就问问,不可以吗?就算真有答案, 我也想了解你的意见,不行吗?
  段青泥算是发现了, 这人表面是个糊糊,内心却跟明镜似的, 看什么都很透彻,只是不愿开口罢了。
  有时找他聊天,真能呛得半死。段青泥本来想了一堆事, 这下让玉宿一戳,全部乱成一团,也不知该从哪开始梳理。
  唉,你你可真是我的克星。段青泥整个人都不好了,胡乱抓着头道,早知道我不问了。
  玉宿心想,到底谁是谁的克星?
  遇到段青泥之前,他从来都是果决利落,遇事绝不拖泥带水。如今碰上这倒霉的病秧子,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计较得失事到如今,心里藏了一堆疑问,偏偏也不知怎么开口。
  我没有意见。玉宿淡淡看他一眼,道,生死本就不是自我掌控的。你若非要一个准确答案,那追求自由也是一种束缚何必偏执到底,给自己下圈?
  我说玉大师,您可真超脱啊。段青泥嗤笑道,我就问一句,倘若天上降一道雷,把你劈成失忆的大傻瓜。这时有人给你一把刀,说捅死段青泥就能飞升,以后再也不用遭雷劈了你会不会拿刀过来捅我?
  玉宿:
  段青泥:说话啊,会不会?
  玉宿偏头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深沉起来。
  你呢?静默片刻,玉宿反问道,段青泥,忘记一个人,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段青泥抹了把汗,立马变得心虚不已。
  祈周之前说过,他是钥匙扣的主人,也是被抓去惊蛰山庄炼药的那个人然而最要命的是,他居然一丝印象也没有。这回档效果未免太强了,身体都能绞得稀碎,或许是脑子也被碾坏了?
  是不是?玉宿不依不饶道。
  我、我忘了啥啊?什么都没忘,是你眼瞎认错了人。
  段青泥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明明眼睛都哭肿了,还一脸无所谓地说:你要拿我当替身,还总是冷眼相待,弱小的我又能怎么办呢啊!!!
  话没说完,玉宿一个反手上前,将这信口胡诌的病秧子打横抱了起来,直接往寒听殿的方向走。
  你、你突然干嘛?!段青泥魂都吓飞了,慌忙搂住玉宿的脖子,你真的好粗暴啊,不能温柔一点吗?
  玉宿快被闹腾死了,完全不想跟他废一句话。
  这人真是个奇葩,前一秒嗷呜嗷呜地哭,像一只惨遭抛弃的狗子结果才安慰两句,就瞬间原形毕露了,小嘴嘚吧嘚吧不停,而自己一句话也说不过他。
  玉宿,玉宿。你再听我说一句话。段青泥趴了过去,一脸可怜巴巴,对着玉宿的耳朵直吹气道,你要是哪天变了心,突然想砍我了,记得下手轻一点啊
  玉宿:
  玉宿,你怎么不说话。段青泥又道,是不是嫌我吵?
  玉宿耳朵都快飞了,却还是无奈地说:不嫌。
  段青泥忽然来了一句:那你就是喜欢我了?
  玉宿脚步一顿,停下来看他,目光有些难言的复杂。
  唉,算了你能懂什么是喜欢?段青泥叹了声,摸摸他的脑袋瓜子,自问自答道,反正,我很喜欢你的。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很舒坦。
  玉宿怔了半晌,神情变得柔和下来。
  就跟我喜欢吃饭一样。段青泥补充道,看你几眼,我就饱了。
  玉宿终于忍不住了,从纸包里抽出一根芝麻糖,直接塞进他乱叨叨的嘴里。
  *
  段青泥这人别的不好,唯独一点特别厉害,他颓丧的时间往往不会很长。哪怕遇到天大的打击,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他就立马变得没心没肺,转眼便又嬉皮笑脸的,好像没事儿人一样。
  反而是玉宿给他整丧了,大晚上的出来一趟,原有一堆话憋着没问,还没出口就被段青泥带歪了。
  两个人从下圈不下圈,聊到失忆不失忆,又说到喜欢不喜欢,最后成功转移到吃饭不吃饭当然,从头到尾,都是段某人一个人讲。
  玉宿只有按捺不住了,才会突然拌上两句,但很快又会让段青泥犟回去,然后收获满嘴巴的芝麻糖。
  段青泥说,和玉宿一起总是很舒坦。
  这话其实是认真说的。玉宿表面看起来冰冷,沉默寡言,不出声时的眼神像把锋利的刀。
  但这么一个危险的人,他的淡然也是一种无声的温柔。段青泥贴着玉宿的肩膀,稳而又实、强大如斯永远不用担心会在何时倒塌。
  好像不论多大的疲惫,即便是击溃人心的命运转折,倘若能同他说两句话,至少是一时片刻的风平浪静。
  他们从老远的方向回来,等到寒听殿偏院的时候,已差不多过了子时。外面巡逻的弟子们都换班了,倒是段青泥这半夜出门一趟,把欧璜他们几个吓得够呛,一整晚不敢合眼睛,纷纷打哈欠站门口守着不动。
  段掌门发起疯来的样子,在座的几位都有幸见识过的,那破坏力叫一个天崩地裂。他们别的不怕,就怕掌门跟王佰吵了架,心情不好才跑出去,到时毁整个院子都是轻的。
  然而等了没一会儿,段青泥和玉宿一起回来了。也没有想象中的修罗场,玉宿把他们掌门托怀里,轻轻松松抱进大门,段青泥嘴里还塞了几根芝麻糖,心情不太坏,就是说话有点困难,看起来还有一丝惹人怜爱。
  欧璜他们一窝蜂散了,暗地里却松一大口气,都夸还是王佰本事了得,竟能把段青泥那个火.药筒哄得如此乖巧。
  而实际上呢?玉宿哄了个寂寞。完全是段青泥消化能力太强,自己把自己哄服帖了。
  玉宿把段青泥抱回房间里,重新点了炭盆,又加了几床暖和的棉被,给他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随后便一直坐床边守着,表情也十分冰冷,像是不会动的一尊佛像。
  玉宿。
  王佰?
  玉大师
  病秧子一颗脑袋探出来,隔着棉被给人乱起外号:玉师傅,您搁这儿入定呢?就不能多看看我吗?
  玉师傅回头看了一眼,拉起棉被,把他的小嘴盖上了,只剩一双眼睛眨啊眨。
  有事问你。玉宿忽然道,必须说实话
  段青泥不说话了,还是眨了眨眼睛。
  你用的那药
  话刚说到一半,咣当一声响,欧璜端着托盘闯进来:掌门,您的药煎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玉宿:
  干啥啊你冒冒失失的。段青泥皱眉道,也不知道敲门。
  欧璜解释道:这不看您咳血了么?出去这么长时间,药都放温了,怕一会儿得重新煎。
  段青泥知他性子急,便也懒得怪罪纠结。他们几个大男人,平时大手大脚惯了,也没什么不该看的。
  欧璜好心端来的药,温度适中,再放久便不能喝了。段青泥向来把药当饭吃,如今也没怎么犹豫,闭上眼睛,接过药碗咕咚咕咚一阵猛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