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郡主回来了 第7节
  窦瑜扯起嘴角回了一个自然又真诚的笑:“谢表姐体贴。”
  她不生气,就不好玩了。徐仪见她变得沉得住气了,有些意外,捏捏她的手,语气奇怪地哼笑道:“待会儿我将最好的马让给你。”
  阴阳怪气,包藏祸心。
  窦瑜面上还在笑,心里腹诽着。
  果然她们一行人换好骑马装到了宫中的马苑,徐仪就松开了拉着自己的手,盯着她笑看了一眼,然后指挥养马宫人去牵“踏风”来。
  穿蓝袍的小太监在一旁为难道:“公主殿下,踏风如今还未被驯服……”
  徐仪只当没听见,握着窦瑜的手臂,兴奋地说:“踏风是别人送给二皇兄的。二皇兄又献进宫里,连父皇都夸是极难得的宝马。”
  她手上用力,捏得窦瑜都有些痛了,微微皱眉看她。
  徐仪歪着头,露出漂亮的牙齿和恶毒的笑意:“你从前不是说过自己骑射很好么,还说是胡大人教你的呢,不会都是骗我们的吧!”她的语气煽动意味极强,一边说着,一边还以视线将围过来的各家娘子们扫了一遍。其余人不敢得罪她,只好喏喏附和,唯独沈嘉皱了眉,开口劝道:“公主殿下,方才宫人说此马还未驯服,还是别牵出来了,伤到人可就不好了。”
  窦瑜的心落了地,还以为徐仪会用什么高明的招数来使坏,原来是以为她过去在吹牛,想用还没有驯服的马叫她出丑。
  虽然她并不怕徐仪这一招,还是很感激沈嘉的仗义执言。
  沈嘉感受到窦瑜向自己看过来的眼神中带了感激,背挺得更直了。壮年男子都不敢轻易尝试驯服烈马,何况娇弱的窦瑜。
  徐仪白了沈嘉一眼,嘟囔道:“多管闲事。你害怕,阿瑜可不怕!”她摇了摇窦瑜的胳膊,“是不是啊?”
  窦瑜笑容未变,说:“我确实有些害怕。”
  徐仪长眉一挑:“所以之前……”
  “都是好面子,与人吹嘘。”窦瑜主动接话。
  那匹叫“踏风”的马已经牵来了,四肢健硕,极为高大,正被养马宫人费力地控制着。
  第13章 比马 “如果怕就闭上眼睛,放心。”……
  “踏风”在原地踏着马蹄,它被笼头和缰绳束缚着,看起来十分焦躁。
  徐仪以为窦瑜是经不住刺激的性格,听了自己的这番话一定会冲动尝试,没想到她宁愿承认过去是在吹嘘,也不肯碰这匹烈马。还是有点脑子的。
  宫中马苑的马都会由专门的太监负责驯服,养马太监皆是从宫中各处精挑细选用以驯马的个中好手,却都在踏风身上栽了跟头,接连几人受了重伤。二皇子骑术过人,献马时曾想在圣上面前出风头,结果被踏风直接从背上甩了下来,若非身边的人看护得当,也会被马蹄踩伤。圣上却没有因此怪罪,反而夸了踏风是匹烈性好马,仍将它留在马苑。
  徐仪自负骑射出众,虽不敢亲自上马尝试,却对这匹好马十分眼馋,所以仗着圣宠在上个月生辰时向圣上讨要来了。
  宫人已经将徐仪平时骑的马牵了过来,她翻身上马,骑在高马上冷笑一声,朝着窦瑜轻蔑道:“所以你根本不会骑?”
  窦瑜诚实地说:“骑倒是会骑。”
  徐仪想让窦瑜出丑的心不死,念头一转,又说:“那你去重新选一匹马,我们比试一番,总可以吧?”
  但窦瑜没有立刻回复徐仪,反而再次看向了踏风,仔仔细细辨认后终于确定了——
  这匹马她是认得的……是谢述的马,惊雪。
  它在谢述死后不知为何落入了别人手中,又辗转到了二皇子那里,自己今日才会在这里看到它。惊雪很通人性,从通州到奉都的路上窦瑜摸过许多次,还记得它鬃毛的手感和温顺湿润的眼睛。但那时候它是陪在主人身边的。
  此时的惊雪被改了名字,变得暴躁、不肯受驯服,连毛色都不像从前那样光亮了。第一眼觉得它健壮,可联想从前,相比起来已经瘦弱了许多。窦瑜想起谢述在河水边亲手给马刷毛的样子,慢慢向它靠近了两步,并且虚抬起手,与它视线相撞时努力放柔眼神。
  她心里其实很没有底气,过去惊雪肯对她低头任由她抚摸,很大可能是因为一旁还有谢述。此时失去了主人的惊雪,却不一定会肯了。心想如果惊雪仍如方才那般表现,她立刻就会停下动作,不再招惹了。因为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绝无独立驯服它的本事。
  见窦瑜试图向踏风靠近,徐仪不免惊讶起来,嘲弄地说:“怎么?你现在又不怕它了?还想用这一匹马与我比试不成?”
  窦瑜依旧不说话,脚下却离踏风更近了,徐仪继续说着:“踏风已经被父皇赐给了我,若你能驯服它,我便将这匹好马转送给你!”
  惊雪好像没有刚刚那么不安和暴躁了,它漆黑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穿着一身艳红色骑马装的窦瑜,马蹄踩踏的频率也低了下来,盯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近。
  窦瑜忽然停下步子朝徐仪的方向看了过去,问:“你说的话可当真?”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徐仪如此自傲,怎么可能改口?她眉毛一动,抬起下巴说:“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不过你这回要是输了,往后一见我便要向我拜礼说句‘心服口服’,怎么样?”
  她的话刚一落地,窦瑜已经在牵马太监惊讶至极的眼神中顺利接过了缰绳。
  窦瑜轻柔缓慢地摸着惊雪的鬃毛,很小声,几乎是以口语的方式盯着惊雪的眼睛叫它原本的名字。又安抚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将脚下锦靴踩进马镫里,握着马鞍利落地翻身上马。惊雪感受到背上的重量,抬起马头嘶叫了一声,原地踏了两步。窦瑜连忙俯下身又摸了摸它,等它再次安静下来,才渐渐坐直了身体。
  她轻扯缰绳掉转马头,与一脸不敢相信的徐仪平视。
  马下的其余人也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这些娘子们都不曾真的见过这匹烈马发疯的样子,有几人也仅仅是听说它差一点伤了二皇子,所以并不像徐仪那样震动。
  “还比吗?”窦瑜打破沉默。
  徐仪看看马,又看了看马上的人,攥紧缰绳咬牙笑着说:“比,怎么不比?能骑上马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心待会儿被这畜生甩下来。”
  窦瑜笑了笑,回道:“那就不劳表姐担心了。你想怎么比?”
  徐仪压下心中的不悦,用马鞭指了指对面方向的高台,说:“此地距那边高台约有两百米,高台下竖了箭靶,咱们就比速度和准头好了。”
  她的视线在马下站着的娘子们身上巡视而过,居高临下地说,“我与庆云郡主上场比马,你们在一旁光看着也是无聊。”她沉吟片刻,不容置喙道,“不如分作两队,押我赢的站在左边,压庆云郡主赢的站在右边。”
  娘子们互相低语推搡了一阵儿,最后畏惧徐仪或本就相信她能赢的,都往左边站了。只有沈嘉犹豫了一下,选择站原地没动。其他人挤在一起,她不动也相当于站在了右侧。
  窦瑜扭头看向沈嘉。
  沈嘉与窦瑜并不相熟,但又实在看不惯公主的做派,不愿违心去支持她,所以宁可孤零零独自站着,并朝窦瑜点了点头,笑着说:“郡主殿下尽力便好,安全为重。”
  徐仪见此情形,坐在马上得意地笑笑,又吩咐宫人去取弓箭。等宫人将弓箭取来,她在站左边的人里挑出了一个与窦瑜同样穿红色骑装的娘子,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又将箭筒递给她,说:“去站在场中百米的位置,再将箭筒举高。”
  因倒霉被挑出来小娘子瑟缩了一下,抱着箭筒,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迈不动步子,怕得眼眶都红了。
  窦瑜见徐仪想出这种危险的法子,立即出声阻拦:“此举危险,箭筒你我背在身后就好。若马忽然失控,极容易伤到人。”她对自己的骑术再有信心,也不会在这种玩闹比试时置别人于危险的境地。
  徐仪毫不理会,又转而对沈嘉说:“既然押庆云郡主赢的只有你,那你拿好箭筒,也去那边等着吧。”
  说完才看向窦瑜,道:“押我赢的自然是信我的本事,押你赢的也是信你的本事。既然相信,又怕什么?你我从马上俯身,自她们二人高举的箭筒中抽取羽箭,再到距箭靶二十步处射出——此为规则。”
  窦瑜摸着惊雪的毛发,认真地说:“那我认输。”
  “好。”徐仪娇艳的脸上一派天真神色,一口应下,“既然你认输,那换人来与我比试好了。”她看了一眼那个抱着箭筒害怕地低头抹泪的小娘子,笑眯眯地说,“既然姜九娘你不敢去举箭筒,那就由你来代替庆云郡主。踏风好像也变得温顺了,你去试试。”
  说完,徐仪又看向窦瑜。
  就算窦瑜认输,沈嘉还是要去场上举箭筒。
  窦瑜皱紧眉,不再理会徐仪,肃着脸色拉了一把缰绳,驱使着惊雪走向起点处。沈嘉紧张得面色发白,无奈地在宫人的带领下抱好箭筒往场上走。
  窦瑜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低声说了句:“如果怕就闭上眼睛,放心。”
  马苑面积极大,窦瑜看着眼前广阔的马场,坐在惊雪背上不时安抚着它,盯紧沈嘉越走越远的纤细背影。
  要论跋扈,她远远比不过徐仪这个天家的公主。没想到一年多不见,她比之从前,还要恶毒更多。
  第14章 胡王升 还是通州时失忆的胡王升比较讨……
  徐显一行四人才踏进马苑,远远就看见马场上有人正准备比马。徐显很快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自己的皇妹徐仪,她那身紫色骑装太过华丽精致,实在很容易辨认。
  马苑的总管连忙过来一一见礼:“二皇子殿下,胡大人,张五郎。”
  面前这四人中总管只知晓三人的身份,不知该如何称呼另一人,只好口称“大人”。
  前三位各有各的俊秀之处,尤其胡大人,眉目冷峻,面部轮廓如刀斧刻就,气质亦卓然,一身紫袍配玉带,垂坠而下不见一丝褶皱。而这一位生面孔独占了一个身材最为高大,模样却是有些普通,眉毛鼻子嘴巴挑不出一处能叫人印象深刻的,穿着勉强合身的赤衣,黑色腰带间坠了一枚寻常玉环,十分朴素。他竟主动和总管介绍起自己来:“我叫萧夏,是二殿下的好友,也不是什么大人。”他语气温和,笑意浅浅,令人如沐春风。
  “萧郎君折煞奴婢了。”总管连忙弯腰拱手再次行礼。
  徐显远望着看了一会儿,指向场中,问:“公主是在与谁比试?”
  马苑围墙呈巨环状,即便站得远,马蹄声依旧清晰入耳。两匹黑马起先还齐头并进,很快右侧的马便轻松跑到了最前面,足足落下后面大半个马身,还有愈来愈快的架势,这便衬得徐仪身下那匹马追逐得格外吃力了。徐仪过去也只在与窦琦比试时吃过这样的亏,徐显见妹妹吃瘪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起热闹来。
  总管不由得飞快看了一眼二皇子身边的胡大人,恭敬回道:“是庆云郡主。”
  “是窦五娘。”张太傅的孙子张卢与总管同时出声。
  张卢的视线追着远处奔驰的马不放,凝目望着马上那道红色的身影,看得极为认真。
  胡王升一怔,也遥遥看过去。
  “原来是她。”徐显忽然“咦”了一声,惊讶道,“她骑的那匹马是踏风吧?”
  踏风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骏马,此刻也没有辱没它的新名,四肢矫健有力,疾奔时马鬃拂风而过,腿蹄轻捷,飞驰向前。徐显讶异于连自己都无法驯服的烈马居然肯听一个小丫头的驱使,从前倒是小看她了,吃惊过后又忍不住看向身侧的胡王升。
  胡王升早已经收回了视线,神情也仍透着冷淡。
  张卢倒是始终投入,低低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徐显再次望向场中时,见窦瑜纵马跑到箭靶前几十米的地方忽然向左侧俯身下来,距她不远处有另一人正举起箭筒。
  窦瑜探手一捞,从箭筒里干脆利落地抽出了一支羽箭,自马背上直起腰时箭已经稳稳地搭在了弓上,整套动作迅捷且漂亮。
  随即将箭果断射出。羽箭破空而过,大力贯入箭靶之上。
  “好!”四人之中只有萧夏鼓起了掌。其他人或惊或漠然,唯独他纯粹地欣赏了一段精彩的骑射。
  ……
  徐仪骑着马跑回了远点,翻身下马时脸色很差,周围的娘子面面相觑,都不敢惹她。
  窦瑜落在徐仪后面,跑赢了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也没有急着折返。她爱不释手地摸摸惊雪的马头,跑完了一程,一人一马又亲近了一些。此处空旷无人,她低声问它:“你是不是见到了我,觉得我可以带你去找他,所以才肯这么听话地配合我?”
  惊雪长嘶了一声,微微扬起马蹄。
  窦瑜整理了一番情绪,扯紧缰绳掉转马头,骑着惊雪先跑到了惊慌未定的沈嘉身边,笑着朝她伸出手。
  她背着弓骑在马背上,发丝微乱,额上都是细汗,笑起来明亮得如天上的太阳。刚被牵出来时还不愿受制于人的马,现在正温顺地驮着她,还调皮地朝沈嘉打了个响鼻。
  沈嘉怔怔地抬起头看她。
  窦瑜撤下一只脚,将马镫空出来给她,又说:“把手给我。”
  沈嘉这才回过神来,凑近了将手放进她手心。高祖自马背上打天下,凡高门子女无一不是自幼练习骑射的。沈嘉自然也会骑马,熟练地踩住马镫,借力被她一把拉上了马,紧贴着坐在她身后。
  寒冷的冬日里窦瑜跑完马整个人变得热腾腾的,她夹紧马腹笑着说:“走喽!带你回到那边去。”
  沈嘉扶着窦瑜的腰,还沉浸在她神采飞扬的笑容之中。从前她也见过窦瑜,那时窦瑜生得圆润,如今腰肢细细的,可见受了不少苦。
  方才骏马疾驰而过,她照窦瑜所说紧紧闭着眼睛,所以只感受到风和沙尘的味道,手中的箭筒连摇晃都不曾,一瞬的工夫马便跑远了。
  她甚至怀疑窦瑜没能成功抽出羽箭,可等睁开眼睛往箭筒中看时,发现里面的羽箭已经少了一支。
  窦瑜与沈嘉同乘回到众娘子围聚的地方,下马后牵着惊雪走到徐仪面前。
  大家安静极了,谁都不敢率先出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沈嘉也有些局促地紧挨窦瑜站着。得罪徐仪并不是件好事,她头一回随母亲入宫赴宴就闯祸了,虽然不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可也不耽误她因此觉得害怕。
  徐仪若是赢了,一时得意也不会记仇。但她输得很惨,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会加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