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郡主回来了 第10节
  窦瑜望向厅中,慢慢看了一圈,却没有寻到沈嘉。
  倒是先和另一道视线撞了个正着,见一个容貌清媚的娘子虽坐得与她相隔甚远,眼神却定在她身上,似乎对她十分好奇。
  这人穿一件牡丹纹黄衫裙,发髻如云,面庞莹白。不是多么富贵的打扮,妆容上却有许多巧思,连额间贴的花钿都比别人的细巧别致。身旁人以为她在发呆,轻扯着她的袖子,低声唤:“兰琼。”
  窦瑜恍然。想来母亲要收作义女的善兰琼,就是她。
  其实“奉都双姝”这个响当当的名头她从前就曾听过的,据说这一位比窦琦还要美。今日得见,虽无从比较,却也承认此人美极。她略看了看,神色坦然,倒把对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面颊飞红,主动移开了目光,与身边的娘子交耳。
  “瞧什么呢?”身后响起轻而雀跃的声音。
  窦瑜收回目光回头一看,才知沈嘉刚到,正解下披风朝她笑着。经过宫中马苑一事,沈嘉觉得心中对她多了几分亲近,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身侧。
  她也对沈嘉笑了笑,说:“没看什么,随意瞧瞧。”
  “方才马车避让了宣旨大臣的车驾,才来晚了。”从沈家到闫家若抄近路走势必经过谢家大宅,今日谢家被官兵层层围住了,身边嬷嬷怕惊吓了她,远远望见便吩咐车夫改道。
  沈嘉看了看窦瑜的侧脸,将后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没有提谢家。
  窦瑜不知内情,只惦记着窦亭所托,将装书的盒子交到沈嘉手上,含糊低声道:“他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沈嘉一顿,默默垂下眼,用仅她们彼此能听清的声音道:“这东西我是不能收的。”慢慢将盒子推回窦瑜手边。
  窦瑜也不强求,痛快道:“那我拿回去给他。”
  沈嘉还以为她会劝自己收下,或是问两人的关系。
  见她有话却不知如何说的表情,窦瑜道:“我不过是个传话送东西的人,你不想收,只管让他自己头疼去吧。”
  沈嘉方才还紧在一起的心蓦然松了下来,不必发愁怎么同她解释,不由得笑了,转而去看她手边的琴,主动找话说:“你既得了文娥太妃做师父,可得让我开开眼,瞧瞧我比你差在了哪里?”
  窦瑜腼腆笑笑:“那你可要失望了,即便是文娥太妃这个师父也教不来我这样的顽徒。”
  远处窦云见沈嘉与窦瑜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说话,十分不解,忍不住走过来,亲昵道:“沈姐姐怎么坐在窗边了,这边冷,与我和二娘去那边坐吧。”
  沈嘉仰起脸,直说道:“我想与阿瑜坐在一起。”
  第19章 捉弄 谁知窦瑜气定神闲
  闫夫人出门更衣了。
  有长辈坐镇时闫银梦还算老实,看到大伯母离开,也就没了顾忌凑了过来,与窦云并肩站着。她听到沈嘉拒绝了窦云的好心邀请,撇撇嘴,说:“阿云,咱们回那边去吧。”说着便去拉窦云的胳膊。
  转身时她不怀好意地将一只脚勾住了窦瑜的琴几下端,上面摆放的黑琴坐立不稳,失去了平衡后猛地栽了下去,一端磕碰在地面,撞出不小的响声。
  四周的目光立刻围拢了过来,有不解的,也有看热闹的。方才杂声不断的屋子顷刻便静了下来。
  闫银梦还以为窦瑜会手忙脚乱地来扶琴或琴几,谁知她只冷眼看着琴身受损,依旧稳当当地端坐着。沈嘉倒是吓了一跳,但没来得及给出反应,就被窦瑜压住了手,只好犹豫着按下不动。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闫银梦不怎么诚心地随口道歉,眼中微带得意和挑衅。窦云也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道:“我五姐姐为人大度,她不会与你计较的。”
  在两人不约而同的设想中,窦瑜会暴怒而起,于闫家后宅斥责闫家娘子。其余人必然嫌弃她霸道难缠,明明对方都道了歉,还要抓住别人的“无意”发难。
  谁知窦瑜气定神闲,并未露出愤然之色。
  “不妨事。”窦瑜看向闫银梦,说,“这张琴是我花了五百金买的,若你带够了钱,赔给我就是了。”
  她说完,朝闫银梦摊开了一只手。
  见她一幅要钱的姿态,闫银梦脸色骤变:“五百金?你这琴是金子打的不成?我看也不是什么名琴!”
  “但它确实是我花五百金买的。”窦瑜慢吞吞收回了手,无辜地眨眨眼,“闫二娘要是囊中羞涩,待会儿闫大夫人回来,向她去讨也可以。”
  “你!”闫银梦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围向这边的视线令她开始变得不自在,脸也慢慢涨红了。但凡贵女都避讳张口闭口谈及金钱,以免染了俗气,更别说大庭广众之下讨价还价。窦瑜却是个异类。
  闫银梦没法子,只好将自己腰间装钱的荷包取下来,重重扔在几上,哼道:“我只有这么多,都赔给你!可够了?”
  窦瑜将荷包拿起来,解开略看了几眼,又掏出里面的铜钱在几上一一排开,道:“这可不够啊。闫二娘是不识数么?差得可远呢。”
  又狡黠一笑:“既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闫二娘可以将自己的琴一并抵给我。”
  闫银梦只觉她得寸进尺,哪里肯如她所说,气冲冲地拒绝:“我的琴是从高山阁买的,出自名师之手,怎能抵给你?”
  “待你有钱了,再来赎就是了。怎么?闫二娘你碰坏了别人的东西,还要赖账,不想赔钱么?”
  窦瑜以“赖账”来形容闫银梦,气得她一张俏脸又红又白,指尖都微微颤抖着,胸中憋了一口气,咬牙去将自己的琴抱来,径直搁在窦瑜的琴几上。冲动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窦瑜伸手在她琴上一抚,琴音叮当,悠哉说着:“确实是把好琴,不过比起我的可差远了。”语气带了惋惜。
  闫银梦见她随意抚弄自己的爱琴,口中还有贬低之语,不免后悔自己莽撞,受不住刺激,清醒过来便想以其他镯子珠钗与她交换,闫夫人却已折返了。
  闫银梦怕再起争执被伯母训斥,狠狠瞪了窦瑜一眼,拉着窦云回到了原位。
  善兰琼看完了这一番热闹,摇着头无声地笑了笑,又听见身边娘子正催促她弹一首曲子来听。屋子里娘子众多,善琴者不在少数,可自聚在一处后还无人敢操琴。有些是生性不爱引人注意,有些则是唯恐献丑。
  善兰琼却表情磊落,方才插曲一过,屋子里正寂寂无声,她将手搭在弦上试音之后,琴音如流水倾泻,任意所至,令人瞬间沉醉。
  身边人佩服地看着她,待她一曲终,惊喜地说:“兰琼,你琴弹得可真好。从前你都不怎么碰琴的,原来是藏着掖着,等着一鸣惊人!”
  又有些嫌弃地望向窦瑜那边,小声嘀咕:“还是你性格娴静,不像窦家那个,真是铜臭商人养出来的,张口闭口便是金银,俗气。”
  另一边闫夫人凝神听完善兰琼的琴音,表情也十分意外,面朝她真心夸奖道:“善娘子弹得一手好琴啊。”
  闫夫人自幼习琴,极有天赋,能得她一句夸,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善兰琼得体一笑,笑意温婉,既不羞也不得意,似乎是习惯了被人夸奖。
  ……
  到了午时,前院下人来报,说已备好车驾,随时可以带娘子们去马场。
  有几家娘子借口有事向闫夫人辞别。闫夫人客套几句,便派出下人相送。意外的是,善兰琼这一回却与众人同行,并未借口归家。
  张卢已被气得提前离开了闫家。闫定泽和萧通蹲在府外守株待兔,果然得见善兰琼都异常惊喜。
  萧通得意地凑近已目瞪口呆的好友耳边,小声说道:“怎么样?我没说谎吧!”
  一转眼的工夫,善兰琼已经被侍女扶上了马车。闫定泽飞快眨眨眼,心中仍在回味那惊鸿一瞥,喃喃叹道:“善女绝色,为之心折。”
  等完全看不见善兰琼的身影了,他又急忙催促:“快上车,今日打马球我必上场。”
  一行数辆马车驶向闫家的马场。
  闫家这处马场设在郊外,坐地极阔,只比宫中马苑小上一些。还特意于视野最佳处架起了高棚做看台,棚内设了坐垫和矮几,放置了夏日后储存的瓜果以及一些酒水。
  负责服侍的下人们提前到了此地早早做好准备,也为有意来此地的郎君娘子们牵马,又给马儿喂食草料。
  闫家为了撑场面,还邀请了许多朝臣。而这些人因碍于情面,多数都到场了。就连郑世芳都赏脸来了。闫家近来与郑世芳联系密切,邀这位千岁大人来看热闹也在众人预料之内。
  郑世芳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且瘦弱得如一柄直上直下的木杆,身穿暗色常服,面白无须,眼袋微坠,法令纹深刻,生就一副厌世相。他的声音微细,有些柔暗:“早听过闫家琴会的盛名,直至今日才得以一见呐。”
  郭素在他身侧,受邀与他同行。
  闫老大人见郭素虽穿着不甚讲究,只说得上是干净利落,然而气度非凡,远远迎过去时还以为是哪位世家郎君。可等到看清了样貌却认不出具体身份。正不知如何称呼时,郑世芳竟也主动介绍他名姓,还以“小友”相称。
  闫老大人暗暗惊讶。
  郑世芳不久前才被郭素救了性命,前次送礼于他,既是为了表达感谢,也意在拉拢。因他在军中并无羽翼,早就想培植出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军中居高位者,皆出自世家。世家间盘根错节,要么便与他针锋相对,处处掣肘,要么轻易不敢与他来往,只顾明哲保身。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手扶持起一位新人。
  出身低贱者难以爬上高位,如此以利相诱,才会诚心投靠自己。郑世芳不由觉得才打起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这个郭素,也当真是个聪明人,不乏能力又知进退。郑世芳心中得意。
  闫老大人亲自作陪,为郑世芳和郭素引路。
  恰逢善兰琼自马车上下来,远见她容色夺人,郑世芳眼前一亮,脚步停驻,问道:“那位是——”
  闫老大人辨认了一番,说:“好像是善元景善大人的独女,名叫善兰琼,才回奉都不久。”停顿片刻,又小声解释道,“善大人不被圣上所喜,本不该请他女儿过来……只是听说这位娘子入了长公主的眼,与长公主亲厚,这才不敢不请啊。”
  长公主失去爱女后一直郁郁寡欢,若此女得她青眼,确实不好得罪。
  郑世芳又想起那位前光禄大夫的坎坷官途,啧啧两声,道:“倒是个可怜人。”
  第20章 为难 不卑不亢,神色从容
  马场上有零散几人在跑马击鞠。
  闫家马场效仿宫中马苑,球门及龙头石柱都不逊于宫中之物,还养了不少良驹供主客挑选使用,连圣上都曾驾临过此地,还为马场题字赐名。闫家人以此处为荣,每年要耗费大笔银钱维护修缮。
  郑世芳走近时以袖笼着手看了一会儿,指着场内最先击进一球的人问道:“那一位是你家的小郎君吧。”
  闫定泽一击便侥幸得手,连他本人都觉得意外,远目望见善兰琼就在场边,更暗道上天助他。此番大出风头,骑在马背上提起月仗挥舞,十分张扬得意。
  闫老大人笑着说:“确是我孙儿护明。”
  郑世芳又随意夸了几句,二人客套一番。
  郭素原本站在一侧静静听着,抬起眼时却发现了窦瑜。她隔得有些远,穿着厚实,披风连着兜帽将自己团团裹紧,站在两匹高马之间,更显得娇小。
  窦瑜正在场边牵着两匹马和沈嘉闲谈。沈嘉道:“别人都带了一匹马,或是借用闫家的马。你可倒好,牵了两匹过来。”
  窦瑜看看踏风,又看看穿庭,像形容两个小孩子一样说:“总不好冷落了其中一匹。”
  沈嘉听到远处的呼喝声,望向场上看了片刻,怅然说着:“从前击鞠厉害的那些人,要么不在了,要么不上场了。倒叫他得意。”
  先太子在世时喜好马球,于宫中几次设局,下帖邀高门子弟来比赛。那时也仍在世的谢述和胡王升是至交好友,二人常在一队,联手与人对战当真所向披靡。后来先太子强行将两人分作两队,场上的比拼才渐渐有了看头。
  有这些人在场又哪里有闫定泽这等人出风头的机会?也只能在自家马场显摆了。
  沈闫两家上一辈关系虽不错,沈嘉对闫定泽却多存鄙视之意。闫定泽好色,从前吃醉了与人打赌,去摸谢述长姐谢敏的腰,把谢敏气得直哭。后来谢述将他堵住狠狠揍了一顿,直接打折了他碰谢敏的那条胳膊,为谢敏出气,因此两家才结下仇来。
  她听了事情起末暗地里也觉得解气,这么多年仍忘不了闫定泽的猥琐本性,轻易不肯与他搭话。
  窦瑜也见过谢述击鞠时的风采。她刚来奉都城就撞上了一场比赛,由他与胡王升分别带队,最后结果是他赢了。
  她一半觉得技痒,另一半则是气他赢了自己的心上人,便也想与他比上一回。因官话说得还不好,惜字如金,生怕露怯,在众目睽睽之下极高冷地与他宣战。
  可谢述不欲与她比,听了她的邀战垂眼笑起来,望着她道:“欺负小丫头这种事,我可做不来。”都说谢郎君天生桃花眼,寻常说话时也总如带笑一般好看,任哪家娘子被他低眸望着,都不免砰砰心跳。
  窦瑜当时却还是孩子心性,只觉得他是看不起自己,全无少女情怀。又见他指着比她小一岁的表弟贺安,说:“这小子算是我徒弟了,你赢了他,便算赢了我。”
  贺安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当真要替表哥与她比一场。
  她不想和贺安比,故意激他:“你是不是怕了?”
  谢述一顿,眉目依然带笑,道:“是怕了。”
  四两拨千斤,气得她又借身份跑去圣上面前,请圣上发话。圣上见外甥女如此好斗,便遂了她的意,随口让谢述陪她玩耍一次。
  谢述被她逼上场之后倒没让着她,直接叫她连彩球的边角都没碰到,输得无比惨烈,灰头土脸地下了场,不知有多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