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凝神,专心渡真元给元住持,千万不要开口搭这魔头的话!不等那小掌门把话说完,叶无问便冷声打断了他,眼底忽而略过一抹厉色,手上动作一顿,僵了片刻才继续道:即墨迟出招毒辣,我们今天如果不能把他一举击杀在这里,往后再想抓人可就难了!许容!你还在犹豫什么?还不赶快拿出你的灵琴来!
  虽然为了克制即墨迟的恶鬼道,整个对战的主要输出落在元住持身上,其他人多是在旁边辅助元住持,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输入元住持体内,再顺便死守住自己的阵眼,但是很显然,充当指挥的那个人却是叶无问,其他人皆是令行禁止,很听叶无问的话。
  被叶无问这么一提醒,那不知姓名的小掌门果然不再说话了。许容刚被即墨迟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肩膀剧痛难忍,神情尚且还有些恍惚,是被叶无问生拖硬拽着回了神,满面恐惧地点头道:是、是,这就拿出来,这就拿出来!
  叶无问简直恨铁不成钢,许容,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他现在不过是个元婴期的魔修,你自己却是化神期的修士!他要打你,你竟然就那样乖乖的站在原地,等他把刀砍到你身上?!
  许容紧抿了一下嘴唇,窘迫地低头,不敢回呛叶无问的教训,乖乖祭出一把灵气充沛的淡金色箜篌,轻拢慢捻抹复挑,便有轻灵悦耳的曲调从他指间飘出。
  专门超度恶鬼的无边佛光,再加上许容的安魂曲,便是拿来对付全盛时期的即墨迟,也足够刮掉他一层皮了,更别提这会连骨刀都有点拿不稳的即墨迟。
  叶无问这样狠绝,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留给即墨迟一丝生机。
  很好、好得很。周围激荡的灵气很快就把即墨迟的防御罩震碎,吹起他的衣袍。即墨迟随手抹去唇角的血渍,目光透过眼前仿若实质的金色佛光,看向正在弹奏安魂曲的许容。
  不知道为什么,即墨迟总觉得这个叫许容的人很熟悉,倒不是说长相熟悉,而是这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子奇怪的违和感,让他总错觉他们两人曾经见过。
  虽然即墨迟已经可以确定,他是真的没有见过许容这号人。
  佛光普照之下,阴煞之气无法调动,又有舒缓轻柔的安魂曲萦绕在耳旁,令头脑昏沉,更可怕的是,脚下裂魂阵还在源源不断吸取他本就不多的力量。恍惚间,即墨迟使劲晃了晃脑袋,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区区一元婴期魔修,竟能享受到正道近十名掌门联手设下的裂魂阵,这待遇恐怕也只有他这个万鬼宗宗主有福消受了。即墨迟颇自嘲地想。
  难道真要死在这了?
  唉,即墨迟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九名化神期以上修者合起伙来打一个元婴期,这和九个彪形大汉揍三岁小孩有什么区别?怎么可能不死在这呢?狠话都是放给别人听的,当你刚刚拿起刀迎战的时候,你便该明白,接下来等待你的,只会是一场死局
  就是死得有些憋屈了。
  青青被安魂曲摄住,已然沉沉睡去,即墨迟体内的阴煞之气也被佛光和裂魂阵消磨的差不多了。叶无问为了此战做过很久准备,打法很巧妙,分明是必胜的局,却仍然不肯让任何人近即墨迟的身,仿佛生怕他会忽然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宝来。
  其实叶无问真是多虑了,因为一般来说,越好的法宝,便需要越浑厚的真元去驱动,即墨迟如今早就是那旱了百八十年的沙漠,一点真元也挤不出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真元流逝的痛苦慢慢被一种无比安宁的舒适感取代。驱使的几只鬼影早已被超度,即墨迟收起骨刀,单膝跪在青青头上,只觉元住持那几声佛号犹如沉重的钟锤,一下一下砸在他的心口,但并不很疼。
  不止不疼,甚至还有些轻松。
  他的凛冽战意被瓦解了。
  睡吧。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快睡吧,就这样睡死在美梦之中,再也不要醒来。
  然而不等他真的闭眼,又有另外一把声音跳出来朝他喊道:不!不能睡!怎能甘心就此睡去!
  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想法在即墨迟脑子里互相拉扯着,战意与睡意彼此纠缠,时而这边占上风,时而那边占上风。
  其实是不太想睡的,但元住持念的佛号,听着实在是太聒噪了
  没出息的东西,我可不想和你一块被超度。
  募的,即墨迟耳旁响起一声冷冰冰的叹息,生死关头,最恶的那只鬼终于在他身体里醒来,懒懒地提醒他道:即墨迟,你是被那老秃驴的佛号念傻了么?睡什么睡,赶快站起来接着打啊。你难道忘记了,如今你早就和你那小徒弟同生共死,只要你那小徒弟还活着,你就死不了。
  即墨迟:!确实如此!
  骤然看到希望,即墨迟顾不得惊诧于体内恶鬼的苏醒,以及对方为什么会知道他和行一善之间的秘密联系,连忙低声道:可是我的力量已经
  说你傻,你还真傻啊。那恶鬼的语气平淡无波,冷静地道:有我在,还怕没有阴煞之气供你驱使么?你乖一些,把身体暂且借给我用用,虽然我现在也很虚弱,无法打赢他们,但是我们可以拖,而且我的阴煞之力是绝对管够的。裂魂阵消耗巨大,他们又不敢贸然近你的身,所以只要我们能坚持拖到他们力量耗尽,你便可逃出生天了
  不好。眼看就要打胜了,前方,一直在仔细观察即墨迟反应的叶无问忽然皱眉道:元住持,快快将你的八宝袈裟压下去,他已有入魔征兆,再拖下去,恐怕会夜长梦多!
  叶无问这句话,就像是除夕夜里点的那炮仗,瞬间便把其他掌门心底那点松懈炸了个无影无踪。
  所有上修界的人都知道,入魔不似堕魔,堕魔是原本正常吸收天地灵气的修者,因为某些原因对某样东西产生了执念,自行选择去做个魔修,入魔却是以肉/体凡胎去承载本不该属于这个人的力量,让这人从身体到神智,都变成一根紧绷到随时会断的琴弦,稍有不慎,便会沦为不知疲倦,只知杀戮的怪物。
  最要命的是,这种怪物伤势恢复的很快。若是真被即墨迟入了魔,恐怕等他们九个人把力量都耗完了,敌人也不会被彻底杀死。
  元住持被催得急了,佛号一声响过一声,无奈八宝袈裟却压不下去。
  总是差一点,就差一点。
  叶无问同样急得手脚冰凉,忍不住在心里反思道:真倒霉催的,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分明就是按照那个炮灰自救系统的建议,无论即墨迟如何虚弱,修为退步到何种地步,都没有近即墨迟的身,而是坚持和对方打消耗战
  唉,不管了,成败在此一举,现在这时候,也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没准那狗屁系统只是在逗他玩,其实用脑子想想就知道,堂堂一洞虚期修者,到底有什么近不得将死之人的身!
  眼看即墨迟就要重新站起来,叶无问再也静不下心传灵力给元住持,而是把牙一咬,第一个停下了对元住持的援助,拔剑纵身刺向即墨迟,全然不见最初的温和有礼,恶狠狠低吼道:腌臜魔物、受死吧!
  剑尖停在鼻尖前三寸,任叶无问如何使力,都无法将其再推进一分。
  森白骨刀重新被拾起,火烧过一般,从刀柄往下缓缓染了黑色,即墨迟睁开眼,不知疼痛似的用手抓住叶无问的剑,稍微歪了点头,咧嘴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那是一双辨不出眼珠和眼白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片阴沉的黑色,连点儿光亮都不见。
  叶掌门是么?叶无问牙齿打颤,听即墨迟笑着凑到他耳旁,轻声道:真遗憾啊,如果你没有忽然冲过来,而是选择站在原处,再给元住持传些灵力,只要再有一个呼吸的功夫,本座没准就死了。
  可是你现在冲过来了,给了本座稍作犹豫的时间,让本座得以喘息,弃死求生,重新恢复了力量。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像是重合着两个人,一低沉,一沙哑,本来只想稍微拖一拖的,不料你竟如此沉不住气,叶掌门啊,你回头看一看,由你守的那个阵眼,已经破了。
  29. 千钧一发 就算是错了,也只好继续错下
  即墨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也绑了系统, 他这会的状态很奇怪。
  手抬起来,既像是他自己要抬的,又像是被外人抓着手臂, 木偶一般硬拽起来的。所见所闻皆如幻境泡影, 耳旁佛号消失不见,隔着一层薄薄的血雾,入眼全是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
  即墨迟迷茫地眨了眨眼,手中骨刀却不曾迟疑,干脆利落向叶无问身上砍去。
  此时此刻, 除了无量寺住持依旧宝相庄严,在即墨迟眼中, 在场其他人全都变成了半身人皮半副骨架的古怪样子。
  一刀落下, 叶无问匆忙举剑抵挡,双眼一瞬睁得极大,然而他却不知道, 他这副表情落在即墨迟眼中,左边半张脸确实还算俊秀, 右边却已变成半颗光溜溜的头骨,黑咕隆咚的眼眶中, 空空如也不见眼珠。
  这不可能,你如今只有元婴期叶无问不敢置信地喊道,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即墨迟忽然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 稍稍低下头去。
  因为即墨迟这会的眼睛是全黑色,叶无问看不出即墨迟的目光到底落在哪里,但凭着直觉,叶无问认为即墨迟是在看他的手。
  这是皮肉的触感, 原来看到的是假,碰到的才是真。即墨迟低声嘀咕着,松开对叶无问的钳制,展眉笑道:就算碍于肉身限制,只能发挥出元婴期的实力又如何?死不了不就行了?本座如今便是阴煞本身,力量无穷无尽,而你、而你们
  与长剑交锋的骨刀抬起,遥遥指着屋里另外八个人,肆意地笑道:叶掌门,你擅自离开自己的位置,连累其他几位掌门跟着你灵力凝滞,怕是都已受了内伤吧?如今的境况,本座若是不战只逃你们谁能拦得住?
  话音未落,身形已然化为一道血光,向着叶无问身后,裂魂阵唯一破绽之处拼尽全力撞过去,砸出砰的一声巨响。
  青青!还不快醒来!即墨迟冷声喝道。
  八宝袈裟落地,裂魂阵应声破碎,巨蟒睁开淡金色的眼,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一下顶翻了清正堂的屋顶。
  石块噼里啪啦的落下,一青绿一赤红两道遁光纠缠在一起,在距离清正堂三百米处的半空中,重新化为一人一蛇。
  各位掌门,方才是我太过冲动,连累你们受了内伤,但此事容后再议。清正堂轰然倒塌,眼看着青青就要带即墨迟往苍穹山门的方向冲过去,叶无问从一片废墟中御剑而出,焦急地喊道:苍穹山的护山大阵,乃是我们今日最后一层防御,万万不能被他给破了!
  紧随在叶无问身后,其他八位掌门也跟着灰头土脸的从废墟中飞出来,虽然心中怨愤,但也清楚知道叶无问说的是实话,此刻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
  绝不能让即墨迟活着冲出去,否则,日后必定会掀起正魔大战!
  正道九名掌门中,因为强行驱使高阶法宝的反噬,无量寺元住持受伤最重,却也是最不要命的那个,他一拳重重砸在地上,顾不得再听叶无问扯皮,当先捡起金禅杖追了上去,牙关紧咬如怒目金刚。
  离山门越来越近了,即墨迟脚底生根,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不知不觉间,竟将手中骨刀的刀柄攥出了裂纹。
  还有三百尺
  你累了么?累了便睡吧,你已经从裂魂阵中逃出来了,剩下的交给我。脑海中,恶鬼温柔地劝道。
  不、不能睡,他方才向这恶鬼借力,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若是真的在这时候听话睡去,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
  失算了,他本来还以为,这恶鬼是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力量低微,凭他的意志,应是一定能镇压得住,谁能想到这狡猾的东西竟是故意在他面前伪装!
  他是想逃出来不错,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控制权作为代价。
  身后,无量寺住持仍在紧追不舍,想要摆脱纠缠,就必须不停从恶鬼那里借得力量,然而借来的力量终究不是他自己的,每多使用一分,便让那恶鬼对他的神智侵扰变多一分。
  很快很快就可以!
  即墨迟摸出怀中的苍穹派信物,向前用力一掷,想要将它嵌进山门的凹槽之中。
  只要打开山门,便可以及时终止与那恶鬼的交易,夺回身体控制权,只要
  即墨迟大睁着双眼,猝不及防抬起头,眼见那信物就要被完全嵌进凹槽,却在开启护山大阵的最后关头,被无量寺住持扔出来的金禅杖击碎。
  就差这一点!!!
  错过终止交易的最佳时机,强行催动阴煞之气,终于让即墨迟再也支持不住,闭目沉沉睡去。
  也就是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紧紧吊在即墨迟身后的元住持接住从空中掉落的金禅杖,愕然抬头,见即墨迟似是脚底踉跄了一下,而后闭眼再睁眼,眼珠已然由黑色转为红色。
  黑色的眼白,红色的眼珠,一眼望去,已经不是人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