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禁轨 第87节
  约莫过去两个小时,浴室的磨砂玻璃门从里推开。
  苏从意带着浑身水汽走出来,绑着浴帽扣子,径直进了卧室。
  也算是折腾一下午,她躺到床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侧脸贴在柔软的枕头上,她迷迷糊糊开始做梦,意识将要沦陷梦乡时,听见嗡嗡响动。
  她闭着眼伸手摸了把,从浴袍口袋里摸出手机,没看备注直接接听。
  “喂。”
  “……”
  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
  没人说话。
  苏从意睁开眼,扫了下备注,面无表情地想,忘记把电话也拉黑了。
  指尖即将按上挂断键。
  那边终于开口。
  “苏苏。”
  男人声音涩哑,裹着潮湿水汽,像被淋透了,听起来却很温柔,“我在你家门口……我能见你一面么?”
  “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陈先生。”苏从意冷酷无情地拒绝,“我要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等那边再回应,她挂断电话,又长按关机键,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卷起被子闭眼入睡。
  一夜无梦。
  很久没睡过质量这么好的觉,苏从意第二天醒来,舒服地伸个懒腰。
  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了。
  她趿拉上拖鞋下床,拉开卧室窗帘。
  阳光瞬间铺满整个房间。
  暴雨将城市洗涤的澄净明亮,空气清冽,晨曦笼罩着半边楼宇。唧啾的鸟雀停落树梢,叶尖雨珠滴答滑下。
  又是元气满满新一天。
  苏从意在落地窗前做了套广播体操,换上衣服准备下楼买早餐。
  她咬着皮筋,徒手将长发绑成高高的马尾,在玄关换鞋。
  拧开房门往外走了两步,鞋尖碰到什么阻碍。她低头一看,睁大眼。
  昨天没见到的人现在正靠着墙壁,坐在她家门前的瓷砖地面上。
  西裤下的长腿屈起,手肘搭上膝盖,头低低地垂着。黑色短发凌乱地翘在后颈,整个人看上去颓废又狼狈。
  像只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
  她刚不小心踢了一脚也没动静。
  看样子是睡着了。
  ……这人不会就这样在她家门口待了一夜吧?
  苏从意惊讶不已。
  犹豫两秒,她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肩膀,小声叫他。
  “陈听晏?”
  “……”
  没反应。
  苏从意又戳一下:“陈听晏?”
  搭在膝盖的右手自然垂下,细瘦指尖轻轻动了动。男人慢慢抬起低折的脖颈,仰头对上她的脸。
  他眼眶泛着红,眼神还有些茫然。和她对视几秒后,恢复清明。
  “苏苏。”他一张口说话,声音就干涩得像在磨砂纸上滚过两圈。
  陈听晏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放下卷起的衬衫袖,对她弯起眼。
  “早。”
  苏从意皱着眉头问:“你有家不回,干嘛睡我家门口?”
  “想见你。”
  陈听晏简单回答。他伸手按了按酸疼的后颈,上下打量她,“你是要买早饭吗?我去吧,你想吃什么?”
  他跟没事人一样,完全不提昨晚的事情。苏从意不藏事,直接把想问的话问出来:“你昨天为什么不来?”
  陈听晏没有停顿,自顾自地道:“灌汤包和瘦肉粥可以吗?你喜欢的刘记那家。那我现在去买了?”
  他说着转身。
  苏从意一把拽住他手腕:“陈听晏你……”
  后半句卡住。
  他手腕皮肤的温度高得惊人。
  “你发烧了?”
  苏从意转到他跟前,发现这人不止眼尾,颧骨也泛着病态的潮红。
  她踮脚,手指拨开他额前碎发,用掌心贴上他的额头。
  同样滚烫。
  “没事。”陈听晏不甚在意,“等会儿回来吃个药就好了。”
  见他还想着去给自己买早饭,苏从意简直要被这傻子气笑了。
  “陈听晏。”
  她冷下脸,“要么现在去吃药,然后给我解释清楚昨天晚上为什么放我鸽子,要么咱俩互删联系方式,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你选一个。”
  苏从意说完,准备给他三秒钟思考时间,刚要把手收回来。
  又被人惊慌地握住。
  他俯身紧紧抱住她,异常的体温从湿漉发潮的衬衫衣料透出来,凌乱的额发抵在她侧颈,呼吸滚烫发颤:“我去吃药……你别不要我。”
  “昨天我准备去找你的。”
  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下,陈听晏手指按紧她的背,指节发白,哑声道,“但爷爷和我说……他死了。”
  陈余海在监狱里自杀了。
  第51章 玫瑰园
  普通小孩的家庭会是什么样的?
  陈听晏幼年经常期盼有人给他回答。
  –
  陈听晏从出生就知道, 自己的母亲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
  南宜大美院以美人如云出名,而周菀是高票得选的美院系花。
  二十岁的小姑娘,像开放到最好状态的鲜嫩带露的红玫瑰。
  一颦一笑都风情热烈。
  二十六岁的陈余海受邀出席美院画展, 在展览馆对周菀一见倾心。
  男人风流倜傥, 谈吐举止温柔绅士,又是圈内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年轻单纯的周菀很难抵抗物质与精神双重满足的甜蜜, 在毕业那天答应了陈余海的求婚。
  最开始的日子总是幸福的。在陈余海的帮助及天赋加成下,周菀很快成为红极一时的后现代主义抽象派画家, 还开办了几场颇为成功的个人画展。
  天才艺术家往往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陈余海在婚后很快发现,周菀似乎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敏感又神经质。
  再加上周菀年轻气盛, 事业心重, 一心扑在艺术创作上,经常泡在画室里一个星期见不到影子。受到冷落的陈余海转头另寻新欢。
  当时周菀已经怀孕, 产前焦虑,丈夫出轨, 创作不出满意作品,每一处都碾压在她脆弱的神经末梢上,恶性循环。她后知后觉学着成为贤妻, 试图挽回丈夫的心。
  陈余海每次被她捕捉到口红和香水的印记, 也只是敷衍潦草地道个歉, 物质补偿, 哄上一哄, 而后继续沉沦莺燕花丛温柔乡。
  甚至生产当天, 都是保姆温姨在陪。
  陈余海被父亲从海边别墅聚会叫回来, 看一眼刚出生的儿子, 在陈郢老爷子的责备下抱着周菀体贴不到一天, 傍晚就驱车离开医院。
  产后抑郁症让周菀情绪更加难以控制,陈余海被温姨提醒,注意到妻子状况愈发不稳定,从国外请来心理医生,但周菀摔砸东西不肯去。
  她心气太高,不愿意承认自己精神异于常人。
  温姨劝周菀出去转转,参加上流圈子贵妇人们的下午茶聚会。转身拿茶点的功夫,太太们拢着披肩笑她江郎才尽没有好作品,又拴不住男人的心。
  双重打击下,周菀压抑失眠,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厌恶起具有鲜活生命力的一切东西。
  在陈听晏的印象里,陪伴他度过童年的只有温姨。母亲两个字的概念对他而言是模糊的。
  他从图画书里学会辨认亲人关系图,跟在温姨身后奶声奶气地叫妈妈。
  温姨惊恐地蹲下身捂住他的嘴,朝紧闭的画室房门看一眼,告诉他。
  “不行的,小少爷。”
  小听晏懵懂地睁圆眼睛。
  他不明白哪里不行。
  但温姨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神情,他就再也不说了。
  陈听晏没有在别墅中见过任何会呼吸的活物,除了佣人,猫猫狗狗,玻璃鱼缸里连金鱼也不许有。
  花园荒芜一片到不生一根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