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火 第156节
  烈火如洪水般汹涌泛滥,瞬间就吞没了整栋高楼,也染红了整片天空。
  浓烟滚滚, 碎石飞裂。
  祁汐的脸被火场高温烘得火辣辣的疼。
  站在外面尚且如此, 她不敢想象大厦里头现在是什么情景……
  “我女儿没出来啊!我女儿还没出来!”
  “我爸!我爸在里面!爸——”
  “救人哪!快救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啊……”
  灾难来得太过突然, 人们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绝望地嚎叫或哭喊。
  “成儿!坚持住啊成儿!医生, 医生——”
  祁汐有些怔然地偏头, 看见两名年轻的消防员, 又抱又搬将另一名队员往医护的方向带。
  ——是刚才爆炸发生时, 从云梯上被震下来的消防员。
  他那身火焰蓝的制服千疮百孔,早已看不出原貌, 上面除了焦黑,便是血红。
  坠楼的消防员被送上救护车后,两名医生也拿着器械一拥而上。
  可没多久, 他们又从车上下来了。
  “抢救啊医生!”旁边一名消防员大吼道, “送医院!你们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
  面对他的失态,医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很轻地摇了下头。
  十几层楼的高度坠下来, 本就九死一生。
  何况下面还着了火……
  救护车旁的消防员不说话了,两人慢慢低下了头, 又背过身。
  他们哭了。
  但很快,他们抹了把脸, 重新戴好装备,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火还没有扑灭。
  人还没有救完。
  他们连哭的时间都没有。
  黄色的警戒线重新拉了起来, 祁汐被劝离。
  她没有走, 只退到哭喊的人群之外, 安静又木然地望着火场。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实了。
  消防车一辆接一辆地来。
  消防员们一个连一个地往里面冲。
  全城的火焰蓝好像都集中到了这里。
  可火依旧在烧,还烧得越来越大了。
  成排的消防水车齐刷刷地对准火场喷射,如柱水流在冲天的烈火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轰隆。
  轰隆隆。
  被高温炙烤的钢筋水泥熔断了,坍塌了。
  越来越多的墙面坍毁,屋顶崩坏。
  人们崩溃的哭喊也愈发撕心裂肺。
  空气里都是焦糊的血腥味。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祁汐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她两眼发直,只盯着在火光里出入不停的消防员。
  没有他。
  还是没有他。
  带人从火场里出来的,没有陈焱。
  受伤力竭被队友换出来的,也不是陈焱……
  从来,从来没有一刻,祁汐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远。
  似乎只要一眨眼的时间,一个转身的距离。
  记忆里的少年,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夜晚。
  高楼大厦被烧得通体发黑,低层楼只剩下空荡荡的楼架。
  直到完全看不见火光,祁汐才穿过马路,走向火灾后的现场。
  她站了整整一个晚上,身体和心脏都是麻木的。走出的每一步只凭本能。
  脚下满是灾后的灰烬与伤痕。
  医护人员奔来走去地处理伤员,四
  处都是哭声与痛吟。
  消防员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地响个不停,几十支队伍在沟通中完成收尾工作。
  更多的队员站都站不起来。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从火场出来后就倒在地上,靠到车边。
  全部筋疲力尽。
  祁汐无声地路过一个又一个累倒的消防员,寻视的目光顿在台阶下的一名队员身上。
  她不认识他。
  实际上,现在也很难认出谁是谁,每个消防员的脸上身上都是脏脏黑黑的。
  祁汐望着那个消防员将手里的水瓶夹到臂弯之间——他的手背上有灼伤,手指上都是水泡。另外一只伤得不重的手把住了瓶盖。
  拧了两次,都没有拧开。
  祁汐走过去蹲下,没有说话,只默默拿过了他手里的水瓶。
  小伙子抬起眼皮看她,干裂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像想道谢,却没有发声的力气。
  右手用力,湿滑的瓶盖完全不吃劲。
  祁汐拉过衣摆一角垫在手下,更为用力地一拧。
  瓶盖开,她将水瓶递回去。
  没有人接。
  年轻的消防员闭着眼睛靠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前细匀起伏着。不知道是累晕了,还是睡着了。
  祁汐虚虚拧上瓶盖,放到了他腿边。
  起身继续往前走。视线略过一张张疲惫至极的脸,心上那只名为“恐惧”的利爪,也攥得越来越紧。
  最后,祁汐停到一辆消防车旁。
  “段指导。”
  段凌云坐在车轮边,周身全是消防车浇下来的水渍,可他脸上还是没冲干净,黑印斑驳。
  乏力的胳膊撑了两次,指导员才从地上站起来。
  “祁老师……”
  祁汐看了他两秒,唇片微动。
  “陈焱……呢?”
  她开口时很哑,声带像被火烤坏了。
  一张脸却好似浸入寒霜里,惨白而茫然。
  仿佛一个迷路后找不到家的小孩。
  段凌云左右望了望,又走到车头推了把躺在地上的队员。
  “陈队呢?他不和一直你一块儿么?”
  队员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很小声:“他让我先出去……”
  段凌云看了眼脸色更白的祁汐,眉心蹙起来。
  “陈队?”他扬声喊了一句,又拿起腰间的对讲机,“陈焱?陈焱你出来没?”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连电流声都没有。
  忽然之间,前面有人大喊了一声:
  “陈队!”
  “来人,过来人搭把手!是陈队——”
  段凌云已经拔腿跑了过去。
  祁汐也想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腿就是迈不动。
  她眼睁睁地望着十来个消防员都拥了上去。有人在喊,带着哭腔的:“陈队,陈队坚持住啊!”
  “医生,医生!我们队长在这儿!”
  祁汐吸了口气,迈开发软的脚往前跑。
  刚跑没两步,浑身就像被抽掉筋骨般摔倒在地。
  她爬起来,只觉得头晕脑转,气都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