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宇熙……?」
  童宇熙踉蹌后退、撞到了他放在书桌边的柜子,声响吸引了尹晓夏的目光看了过来,正好童宇熙也有些狼狈地抬头。
  两人的视线,在这样浮动的空气中,第一次交会。
  那单纯无比、几乎让人不敢正视的眼神,几乎撞晕了童宇熙。
  「你在搞什么?」
  两人上楼半天,虽然不至于认为童宇熙会对尹晓夏做些什么,不过许绍纶还是忍不住上来看看情况,还没进房、就又听见碰撞声,许绍纶心里奇怪地探头进来,才看见里头两人正用一种怪异的姿态互望着。
  尹晓夏坐在椅子上,瞪着一手撑着床、几乎跌坐在地上的童宇熙,童宇熙转头、朝许绍纶苦笑,他乾脆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尹晓夏的视线已经又偏到没有人的方向,有那么瞬间,童宇熙竟然感觉到清晰的失落。
  真的是莫名其妙……童宇熙抓乱了一头本来就已经不整齐的头发,积压在心底的问题一大堆、不知道从哪个先问起,是站在门边、双手抱胸看着两人的许绍纶先叹了一口气。
  「夏天叫什么名字?」
  明明尹晓夏本人在场,许绍纶还是选择问童宇熙,毕竟根据刚才的状况看来,这少年应该是不会回答自己的,问童宇熙快得多了。
  「尹晓夏,知道夏天的那个晓夏。」
  ——那个晚上,这场雨里,我遇见了的……夏天。
  「哪一家的?」
  许绍纶立刻问到重点,童宇熙这才想到自己根本忘了这件事,真是有够蠢、搞半天自己根本连他家住哪里都不知道,还这么开心地就把人带回来,不只是他家人会有多着急的问题、自己会不会被当成诱拐绑架犯?
  ……不是被当成,这行为摆明了就是,简直跳到哪一条河里都洗不清。
  「晓夏,你家住哪里?」
  尹晓夏有些缓慢地处理这个问题之后,才很快报出了正确而精准的答案。
  「日光,6014。」
  这彷彿密码一般的答案,让童宇熙完全听不懂,他转头寻求许绍纶的帮助,许绍纶也耸耸肩、表示同样不懂尹晓夏的回答。
  童宇熙乾脆地换了一个问题。
  「晓夏,这种天气又不撑伞、而且还在马路上乱跑很危险啊,你想去哪里,要做什么?」
  尹晓夏果然只对童宇熙问的问题有反应,他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在很长时间思考之后才轻轻开口。
  「……东西。」
  许绍纶皱眉,「东西?什么东西?」
  童宇熙立刻联想到自己遇见尹晓夏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这想法简直不可思议,即使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尹晓夏日常生活中也绝对会有其他事件发生,但童宇熙仍然开口向尹晓夏确认:「该不会是你的长笛?」
  尹晓夏立刻用力点了一下头,童宇熙简直不敢相信,这少年竟然还在想那支长笛?那都已经掉下山谷多久了、他还想找到?
  童宇熙叹了一口气,「晓夏,你听我说。」
  尹晓夏低着头眨眨眼睛,一直听见shaun的声音,让他感觉莫名地安心与满足。
  「晓夏,你的长笛真的没办法找到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又过了那么久,就算找到了也早就摔坏了,不能吹了。」童宇熙尽可能口气平缓地试图向尹晓夏解释这个状况。
  摔坏、……不能吹了?
  尹晓夏又眨了眨眼睛,他的双手同时也摆出吹奏长笛的标准姿势。虽然手里没有乐器、但他每根手指都放在恰好的位置,彷彿在演默剧一样。
  「shaun……宇、熙说,不能吹了……」
  一直站在门边的许绍纶,看着这样的尹晓夏实在非常感兴趣,偏偏尹晓夏又只对童宇熙有互动。而这傢伙也不知道是怎样,平常伶牙利齿嘴快到不行,面对这个少年却又偏偏看来什么都无法好好思考发挥一样。
  许绍纶忍不住开口提醒童宇熙,「你不是有长笛?」
  童宇熙傻了一下,对啊、我怎么白痴到没想到?童宇熙连忙站起来,「晓夏,你等我一下。」尹晓夏很认真地执行童宇熙的指令,他很快点头,「等。」
  童宇熙跑到就在卧室隔壁的、自己的乐器展示间,他连着箱子一起抓下来之后、不到二十秒就又回到卧室里。
  他带着自己的长笛、走到还坐在那里乖巧等待的尹晓夏面前蹲了下来。把长型的长笛箱捧到尹晓夏面前慎重打开,「晓夏,这把给你?」
  后头的许绍纶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这傢伙搞什么、弄得一副像是拿戒指求婚的样子……
  「给你?」尹晓夏歪头,童宇熙笑了起来,他自顾自地把箱子里分成三段的长笛拿出来组好,随手把箱子放到桌上,拿着自己放在箱子里头柔软的清洁保养用布开始擦起来。
  「给晓夏,给你。」其实童宇熙所有的乐器都保养得状况很好,他迅速擦过一次、细调过位置之后,才把长笛递给尹晓夏。
  尹晓夏本能地伸手接过,他拿着长笛、抬手就凑近唇边。
  轻轻地,一次呼吸。
  当长笛的乐音悠扬起来时,坐在尹晓夏脚前地板上的童宇熙简直感动得要落泪。就是这声音、就是这种感觉,他这些日子牵掛着的、想念着的,就是这个。
  许绍纶虽然对音乐没有自家那位和好友那样、有这么深刻的喜爱和专精,但这个笛声、却让他有种不由自主……被吸引的感觉。
  那是一种很清亮的、很乾净的感受,没有任何杂质,纯净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心情平静下来的感受,在每个音符切换时也都能感受到那种……
  柔软,纯真。
  尹晓夏这么一开始,就没有停下来。
  他彷彿想将自己没了长笛以来、这些日子没能吹够的份量一次都补完,他一首接着一首、童宇熙越听越是惊奇,尹晓夏吹的曲子全都是流行歌曲,那些流行歌曲,童宇熙都太熟悉。
  尹晓夏按照日期和播歌顺序,把自己这星期来每天晚上在节目里头播的歌、彷彿录音一样地重现出来。
  这怎么可能?童宇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正在经歷的,这少年真是天才?
  在拉长渐缓着消失的高音里,尹晓夏停了下来。他拿着长笛的双手缓缓降落回大腿,尹晓夏抬头,朝童宇熙露出了好轻、却又好朦胧的纯洁笑容。
  童宇熙眼睁睁看着、有种亲眼看着天使降临人间的错觉。还来不及讲话,眼前的尹晓夏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就往前倒了下来。
  「晓夏!」
  就坐在他脚前、童宇熙惊慌失措地把尹晓夏接进怀里,一直隔着一段距离、站在门口的许绍纶也跟着衝进房间,「怎么回事?」
  直到抱住少年瘦弱的身子,童宇熙才狠狠皱眉,这副身体的温度高得惊人,许绍纶伸手过来碰尹晓夏的脸颊,也立刻皱起眉头。
  「好烫,发烧了。夏天不知道在雨里淋了多久,我们竟然都没有察觉。」
  「该死。」童宇熙简直自责到想撞墙,明明刚才离他最近、自己却完全被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和音乐天才吸引,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他的身体状况,简直该死。
  「先让他躺着吧,他也还没有换衣服,先找件衣服让他套着。」比起此时的童宇熙、许绍纶有理智得多,「你有没有退烧药?还好刚才小夏天多少吃了点。」
  童宇熙点点头,抱着不省人事的尹晓夏站起来,转身走到自己床边、才轻轻把人放躺下去。
  「药在厨房抽屉。」
  许绍纶点点头,很快出去准备,童宇熙于是趁这个时候帮尹晓夏拉掉浴袍,明明不知道尹晓夏的奇怪坚持,童宇熙仍然下意识地挑了自己的白色长袖上衣让他套上。
  拿着水和药回到房里的时候,许绍纶就是看见童宇熙坐在尹晓夏身边,试图想把人叫醒。
  尹晓夏却完全没有醒来的跡象,动也不动地昏睡着。许绍纶把水跟自己刚才先压碎的药丸递给童宇熙,「你先让他吃药,我去找耳温枪量一下,太夸张就要送医院了。」
  童宇熙看了看昏过去的尹晓夏,这样是要怎样让他吃药?该不会真的要像拍戏那样、嘴对嘴餵进去?
  ——好像也真的只剩下这个方法。
  童宇熙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搞什么、也不过就最近没有心情抱妹子,这种事根本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才对,是在怕什么?
  童宇熙边想,边把尹晓夏抱进怀里,他轻轻捏开尹晓夏的嘴、把已经碎掉的药塞进去之后,自己喝了一口水、才低头对上尹晓夏的嘴。
  他随手抓来还丢在床上的浴袍、好接住尹晓夏咽不下去的水。
  「唔、……」
  尹晓夏微微皱眉,大部分的水混着药粉相当顺利地让他吞了,怕苦味留着难受,童宇熙又餵了几口、确定尹晓夏没有呛到,才抓着浴袍衣袖帮他把唇边水渍擦掉之后,让他再次躺回床上。
  刚才明明还好好在吹长笛,在写自己名字的……看着昏睡中尹晓夏苍白的脸,童宇熙无法否认自己胸口竟然泛出一股轻细却真实的抽痛。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尹晓夏这种类型。
  ——如此单纯而直接,如此天真,而纯粹。
  更别提他表现出来的那些异于常人、天才的部分了。
  晓夏,你到底是……
  尹晓夏烧到三十八点六度,在吃了退烧药之后的半小时左右,就开始全身冒汗。童宇熙没照顾过病人,他手忙脚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好还有许绍纶在旁边指挥,两个大男人为了尹晓夏忙得团团转。
  这一忙,时间都忘了。
  等到尹晓夏总算醒过来,已经是傍晚了。
  一直待在尹晓夏身边的童宇熙,一看见尹晓夏睁开眼睛、简直像是自己总算又能呼吸了一样,他很快盖住尹晓夏额头,「晓夏,你醒了,太好了,头很痛吗?会不会晕?……还在烧,不过应该比刚才好多了,很难受吗?」
  尹晓夏头晕目眩地全身都没有力气,因为发烧的关係,整个人都昏沉沉的,让他听不太清楚童宇熙一连串问题究竟在说什么,他只是皱着眉摇头。
  「熊、熊……」
  尹晓夏口齿不清地模糊发出声音,童宇熙听不太清楚、他连忙靠近尹晓夏,「你说什么?」
  「熊熊……」尹晓夏重复,同时双手有点慌乱地在身边摸索,像是想找到什么似地。
  童宇熙不知道他想找什么,只是尹晓夏那副明明神智不清、却又慌乱不已的模样,让他看得胸口都揪起来。童宇熙没有想太多,只是伸手、就把这样的尹晓夏抱进怀里。
  「不要怕,晓夏,我在这里陪你,你很安全、不要怕……」
  童宇熙深怕弄痛他似地,轻声安慰着、哄小孩似地摇晃着安抚,尹晓夏完全不习惯地试图想挣脱、但偏偏又实在没有力气。童宇熙并没有放手,他甚至低头、嘴唇都碰触到尹晓夏的头发,「我会陪你,不要怕。」
  随着童宇熙有些笨拙、却没打算放弃的细语安抚,尹晓夏渐渐停止了挣扎。和自己一向习惯抱着的小熊不同,人的体温一向比其他任何替代品、都还要来得让人更有安全感。
  而在童宇熙的怀抱里,有如此真实而温暖热烫的温度……
  和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尹晓夏本来因为紧张而把被子紧紧扯在自己胸口的手,轻轻地放松了一些,童宇熙还把尹晓夏的脸按在自己胸口摇晃,不知道是在安抚他、或者其实是在安抚自己。
  才多久时间而已,心情就已经因为这个少年七上八下成这样,简直没救了,真的是。
  在放开了被子之后,尹晓夏的手很轻、很慢地,缓缓扯住了童宇熙的衣服,童宇熙自然是有感觉的,他简直忍不住满心感动,于是抱着的力道更谨慎地加重了一些。
  「晓夏。」
  刚才还在自己怀里骚动不安的尹晓夏,也已经停止了扭动挣扎,有种完全陌生却暖洋洋的感受,在尹晓夏与童宇熙碰触到的胸口开始清淡而真切、缓慢而确实地扩散开来。
  「宇、熙……」
  在那当下,相拥着的两人都没有察觉,这举动会为彼此的未来掀起多大的波澜和改变,对尹晓夏、对童宇熙来说,究竟是改变好、或者维持现状才是好的?
  ——走过雨天的广场,穿过晴天的长廊。地面上摇曳着不明显的光样、空气里摆荡着不完整的思想,瞬间不经意的相望,换来的、会是怎样的景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