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渡我 第46节
  许久沉默,傅晏辞垂下眼:“我就想看看,那个时候,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人为失误,和系统无关。
  这一句他曾经能够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在知道事故死者是时衾的父母时,变得不那么肯定。
  出了机场,梅森回去看望家人。
  傅晏辞直接去了ngt公司。
  ngt是一家传统汽车企业,但十几年前,瞄准了还未兴起的电动汽车市场,成功转型,现在已经是美国市值头部的车企。
  自动驾驶系统的实车道路测试需要很多天。
  一开始测试人员还有些不情愿,不想浪费时间去测一个早就迭代多次的早期系统。
  直到测试过程里,所有的数据和ngt经过多年更新迭代后的自动驾驶系统数据持平,或比之更高。
  测试人员像是梅森一样,不可置信。
  对傅晏辞这个名字,有了新的认识。
  在ngt,他们就算没见过傅晏辞,但谁都听过这么一个中国名字。
  傅晏辞在ngt任职期间,凭借一人之力,主导了几次技术革新,才让公司奠定了现在的科技实力。
  测试期间,ngt公司的ceo马克来了许多次,想要他的系统源代码。
  “马克,我们现在是竞争关系。”傅晏辞拒绝得直接,他为国内科技公司工作,不可能再帮ngt。
  “这次道路测试,算是你还我的人情,忘了吗?”
  上次ngt因为自动驾驶系统失控,召回了大批车辆,烂摊子没人有能力收拾,把傅晏辞请了回来。
  知道不可能再有商量的余地,马克哈哈笑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批了你的离职。”
  道路测试持续了半个多月。
  最后一天是傅晏辞要求的环境模拟测试。
  模拟的是那一场事故。
  当拿到模拟场景需求时,负责测试的主管愣了一瞬。
  他是公司数年老员工,一看到需求资料里要复现的那场事故,就知道是什么了。
  那是ngt自动驾驶系统上市以后的第一起事故,当年他为了调查事故原因,做了多次事故复现,记忆犹新。
  因为是第一例事故,有特殊的意义。
  后续公司只要更新了自动驾驶系统,都会模拟这次场景进行测试。
  他做了那么多次事故重现,自动驾驶系统迭代了多次,没有一次是能够在撞到人之前停下的。
  自动驾驶系统设计的初衷是用于辅助人类驾驶员,从而降低事故发生率。目前的技术发展,还没有到能够完全取代人类驾驶员的程度。
  测试时,傅晏辞坐进了副驾驶,测试主管作为安全员,坐在驾驶座。
  实验基地内,光线被调至最暗,模拟暴雨的水如注,砸在车顶,发出噼啪的声响。
  仿佛就是那场事故——
  醉酒的司机开了自动驾驶,昏昏沉沉,连路都看不清。
  前面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傅晏辞垂眸,在幽暗车灯光线下,盯住手表表盘。
  秒针咔哒咔哒在走。
  走的是生死时速。
  当时因为光线和天气缘故,自动驾驶系统难以监控到前方路面状况,当给出反应时,已经来不及。
  9秒的时间。
  本该能观察到前方行人的司机醉眼朦胧,什么也没有做,径直撞了上去。
  车的速度很快,离人影越来越近。
  测试主管也越来越紧张。
  他的脚没有踩在刹车上,不自觉眯起眼睛,等着又一次撞上去。
  突然,车猛地刹住。
  测试主管整个人往前冲了一下,等他抬眼时,只看见了安安稳稳站在车前的两个假人。
  这是他第一次在车里近距离看清假人的脸,以往的每一次实验结束,假人都已经支离破碎。
  基地的灯重新亮起。
  参与测试的工作人员纷纷鼓起掌,谁都没想到,这次的碰撞测试能通过。
  傅晏辞坐在车里没有动,凝视着前面的两个假人。
  在车前灯的照射下,假人的眼睛空洞,脸色惨白。
  女性假人的手里,还拎着一盒生日蛋糕。
  ngt在做事故现场还原时,真是事无巨细,在傅晏辞心脏上,精准地扎了一刀。
  他怔在那里许久。
  久到激动跑下车去看数据的测试主管走回来喊他。
  傅晏辞回过神,面无表情地下车,不管后头祝贺的声音,径直离开了基地。
  傅晏辞想起初见时衾,问她的名字。
  时衾说她的名字不好,“衾”是裹尸的被子。
  她该是有多难过,才会那么怪罪起自己,怪罪自己的出生。
  傅晏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尽力些。
  明明他有这个能力。
  如果当时他再上心一点点,在模拟行驶测试时,对降低事故率的要求再提高些。
  也许这场事故就不会发生。
  他的小姑娘,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那么可怜,早早地失去了双亲。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时衾接到傅晏辞打来的电话,抱歉说他回不来。
  她抿了抿唇,想生气,又舍不得朝他生气,只能语气故作轻松,表示理解。
  挂了电话,心里只余下难以言明的失望。
  她像是往常一样,捧一束玫瑰到了墓园,一个人在墓园里坐了一天。
  好在今年的天气好。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温暖如春。
  这么好的天气,多适合让爸爸妈妈见一见傅晏辞啊。
  等下次吧,时衾想。
  太阳自西快要落下,时衾脑袋枕在墓碑上,又睡着了。
  她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叫醒。
  “衿衿。”
  男人的声音低缓沉沉。
  “天快黑了,别在墓园待太久。”
  时衾还在生气,不想理他。
  “知道了。”她轻轻说。
  挂了电话,她继续坐在地上不动。
  没了阳光照耀,青石板的凉意隔着厚厚的衣服透了进来。
  傅晏辞在老槐树下,目光沉沉,凝视远处墓园里的那一抹小点。
  小姑娘不听话,嘴上跟他说知道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抗拒。
  最后一班从墓园回市区的公交车快发车。
  傅晏辞又打电话去催。
  “回了吗?”
  时衾觉得他可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连打了两个电话,好像是知道她不会乖乖回去一样。
  她不会说谎,抿抿唇,老老实实地答:“没有。”
  “快回吧,要赶不上车了。”
  时衾不吭声,想说如果你在的话,她想陪爸爸妈妈多久就能陪多久了,不用担心回不去。
  对面久久不回话。
  “听到没有。”傅晏辞问。
  时衾手撑在地上站起来。
  因为起得猛了,她头晕目眩,不小心摔了一觉,额头磕在了墓碑旁的石柱子上,光听声音就觉得疼。
  傅晏辞看见她摔跤了,眸色收紧。
  “听到了。”时衾的声音如常,轻轻淡淡,“我回去了。”
  傅晏辞沉默不语,明明她刚才摔得那样狠,却一声也没出。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揪得更难受了。
  时衾手捂着额头,眼前还是一片白色,缓和了好久,才慢腾腾地往墓园外走,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墓园的停车场里,停了一辆黑色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