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霜 第55节
  “放开我!我要见玄霜!我要见玄霜!”
  手中扔握着裴玄霜一缕青丝的谢浔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见在院中与蓝枫发生争执的人是孙婉心,他淡淡下令:“叫她进来。”
  下人立刻将孙婉心传了进来,孙婉心一入卧房便跪在了裴玄霜榻前,呼天抢地的喊了声:“玄霜!”
  谢浔长睫微颤,松开手,任那青丝落地,汇入汪洋的墨海。
  “你哭什么?”他冷冰冰地道,“本侯这两天听腻了哭声,再哭,本侯找人拔了你的舌头。”
  孙婉心悲怆地瞪着谢浔,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道:“谢侯爷,你逼死了我玄霜姐!你还想做什么?”
  “本侯做什么?”谢浔扭过头睨着孙婉心,“你们人人都说本侯逼死了她!凭什么?为什么?本侯就是太骄纵了她些,才叫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用死来胁迫本侯!”
  “可她已经被你逼死了,不是吗?”孙婉心声泪俱下,“谢侯爷,玄霜她是多么善良,多么单纯,又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啊!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漂泊,本就孤单的很,凄苦的很,你究竟是有多恨她,多讨厌她,才会加重她的苦难,让她活都不想活了!”
  孙婉心一番话成功惹怒了谢浔。
  见谢浔面色有变,蓝枫慌忙跪在地上道:“侯爷,此女伤心过度,神志不清,并非故意出言顶撞,望侯爷原谅。”
  “你说她凄苦?”谢浔无视蓝枫,只对一脸不卑不亢的孙婉心道,“她十六年前或许过得凄苦,可她有大造化,她做了本侯的宠妾,她不必再忍受漂泊,她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地位,以本侯的权势,还不足以护她一生一世吗?”
  孙婉心紧绷着唇角,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是这样的吗?谢侯爷,真相真的是你所说的这样吗?”
  她看向裴玄霜苍白的面容:“我不止一次在她身上看到狰狞的淤痕,谢侯爷,那都是你亲手弄出来的吧?”
  谢浔瞪着孙婉心,无言以对。
  不远处,齐老夫人身形剧烈一晃。
  孙婉心继续道:“谢侯爷,你只是将玄霜当成一个玩物而已……玄霜她心知肚明,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你!她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上,凭什么要遭遇此劫,活生生沦为武安侯你的玩物!就算她没有自戕,你敢保证,你日后不会因为她的忤逆与不从杀了她?”
  谢浔怔怔地不语,怒容显而易见。
  孙婉心不顾蓝枫的阻拦,继续道:“谢侯爷,你根本不喜欢她,你只是觉得她骨头硬,想要将她的傲骨折断罢了。说到底,只是你的征服欲在作祟,你在沛国呼风唤雨,你忍受不了别人对你的忤逆,所以,你才一直苦苦折磨着她,禁锢着她……你……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
  “孙婉心!”蓝枫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孙婉心拽到了自己身后。
  孙婉心瘫坐在蓝枫身后,目光凛凛地瞪着谢浔。
  谢浔倒抽一口冷气,瞪着孙婉心,却又似瞪着别人,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装着。
  “向侯爷认错!快!”蓝枫拽着孙婉心道。
  孙婉心偏不认错,她默了片刻,道:“谢侯爷,你若对她存着一点真心,烦请将她入殓。你若当真只是将她当做一个玩物,便当民女没有说过刚才的话……”
  谢浔目光自孙婉心面上割过,落回在裴玄霜面上。
  真心?
  什么是真心?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按在了裴玄霜寂静的胸膛上。
  他没有过的东西,她也没有。
  “侯爷,便让主子入土为安吧。”秋月苦苦哀求,“奴才家乡有种说法,人死之后若是超过七天没有下葬,祭了头七,便不能轮回转世了。主子一生积德行善,定能早早转世的,说不定转世之后可以与侯爷重逢呢!”
  此话听得孙婉心直皱眉头,正欲出言拦阻,谢浔幽幽地问:“重逢?”
  “是啊,重逢!”秋月猛地点头,“待侯爷与主子重逢之后,再一点点抚平今生的遗憾。”
  谢浔眉心剧烈一颤,望着裴玄霜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下来。
  见状,齐老夫人赶紧开口道:“浔儿,已经是第五天了,速速安葬了裴医女吧。”
  谢浔一瞬不瞬地看着裴玄霜,似乎再做最后的决定。
  “据说皇上为曹太妃备下了一副千年不朽的阴沉木金丝楠棺,蓝枫,你去把它要来。”
  他闭了下眼,凉凉道:“明日巳时,将她葬入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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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风和日丽,微风习习。
  一口巨大的阴沉木金丝楠棺在八仙棍的抬架下缓缓落入墓坑,铺盖泥土。
  一袭凄白长袍的谢浔踞坐在墓坑旁,对着裴玄霜的墓碑发愣。
  “不死不休……如今你死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休止了?”他抚过裴玄霜的名字,不屑道,“你死了又怎样?还不是以本侯妾室的身份下葬,还不是葬在了谢家的坟地里,等本侯死了,咱们还是要在下面见面的,所以,你急什么呢?”
  泥土一层一层盖在华丽的棺椁上,里面的躺着的人,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
  谢浔忽而一笑,放下墓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蓝枫几个立刻上前,扶住了谢浔。
  “主子。”
  “侯爷。”
  谢浔仰望着天,看着头顶飞来飞去的鸟雀,忽然间觉得没意思起来。
  不就是一只豢养着的鸟儿吗?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自嘲地冷笑了几声,拂开蓝枫等人的手,虚飘飘离开了墓碑林立的尧山……
  作者有话说:
  第045章 摧花
  乌云挤压着夜空, 沉甸甸得好像要坠下来。
  尧山上,沙土飞扬,石块滚动, 骤然间狂风大作。
  几个身穿蓑衣,手拿旋风铲、绳索、撬杆、竹筐等物的大汉鬼鬼祟祟跟着一名蓝衣少女爬上尧山,站在了一座新坟前。
  “就是这里!”少女下令,“快挖!”
  大汉仰头望了望雷电闪烁的夜空, 惶恐道:“姑娘, 这可是谢氏家族的墓地啊, 你让咱们在这动手,不是想要咱们的命嘛?”
  “是啊!早知道是武安侯姬妾的墓, 说什么我们也不来挖!”
  “没错!”
  大汉们一个个打起了退堂鼓, 生怕惹上杀身之祸, 孙婉心跪在坟墓旁, 迎着飞沙走石的狂风道:“你们不想要酬金了?只要你们开了这棺材,将里面的人送下山,我便付你们百两黄金!”
  便将背在身上的包袱打开, 露出了里面沉甸甸的金锭。
  “挖不挖?”孙婉心狠道, “你们不挖,我便去城隍庙找别的流浪汉来挖!”
  “挖!我们挖!”大汉一见了货真价实的金锭子,哪有不动心的,登时顾不上害怕,你一铲子我一铁锹地挖了下去。
  孙婉心按着被风吹得乱飞的裙角, 看着那墓坑越来越深。
  终于,墓坑见了底, 露出了华贵精美的阴沉木金丝楠棺, 几名大汉盯着那口硕大的棺材再一次犯起了难。
  “启棺啊!你们不想要金锭了?”孙婉心焦急地道。
  忽地一个闷雷轰了下来, 闪电穿云而过,将黑夜化为白昼。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犹豫,硬着头皮将一根根撬棍楔进了棺椁的缝隙中。
  棺椁上的泥土随着撬棍的撬动扑簌簌掉落,终于,棺盖打开,露出了一位身穿华美殓服的年轻女子。
  女子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表情安详,样貌栩栩如生。大汉们又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恐万状,宛若见了艳鬼。
  “下绳子啊!”孙婉心急道,“把人拽出来,快!”
  套好活扣的绳索徐徐放入棺材中,大汉们配合默契,用撬杆支起裴玄霜的上身,将绳索套在腰上,拽紧活扣,将人一点点拉了上来。
  “玄霜!”
  当裴玄霜蹭着泥土重归人间时,孙婉心嚎啕大哭。
  “把棺盖盖上,再将泥土填回去,立好墓碑!一切回归原位,不能留下任何马脚!否则,咱们谁也活不了。”她亲自将裴玄霜拖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竹筐中,盖上盖子道,“快着些!雨下来了就麻烦了!”
  大汉们奋力挥舞着旋风铲,动作飞快地填平了墓坑,重新立好了墓碑。
  孙婉心挥舞着衣袖将墓碑周围的沙土扫去,用力地在地上跺了跺,命大汉抬着裴玄霜下了山。
  又是一道闷雷响彻夜空,雨水瓢泼而来。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晴空万里,被雨水浸润过的空气温润潮湿,带着一丝丝怡人的清甜。
  裴玄霜的头七之日,是个好天气。
  一夜不曾合眼的谢浔掀开床帐,消沉地揉了揉太阳穴。
  许是没有入梦的缘故,昨晚,他没有见到她。
  虽然没有见到她,但脑子里想着的人全是她。谢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孙婉心说得话是真的?她是他的一个执念,是他尚未征服的猎物,因为不甘心失败,所以才会如此念念难忘。
  他想不通。他感觉自己矛盾极了,一方面想要忘记她放下她,一方面又纵容着自己去拼命的想她,恨她。他几乎要被这两种对立的情绪折磨疯了。
  头疼欲裂,头痛欲裂……她可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即便死了,依旧有办法让他痛苦,让他难受。
  正在心中反复咒骂那个可恶歹毒的女人,秋月忽然捧了几个盘盏进来,供在了裴玄霜的灵位前。
  “你在干什么?”一切与裴玄霜有关的动作在谢浔看来都是挑衅,他恼怒地道,“你在供奉什么?”
  秋月吓得跪在地上:“回侯爷的话,奴才给主子供了些果子点心,都是主子生前爱吃的,奴才希望主子回来时能看到……”
  “回来?”谢浔松开揉捏太阳穴的手,疾步奔向瑟瑟发抖的秋月,“你说谁要回来?她吗?”
  秋月埋着头,看也不敢看谢浔:“主、主子回来……”她嗫喏地道,“奴才听说,人死后,会在头七之日回家看一看,奴才想着万一主子也回来呢?便准备了主子喜欢的吃食,主子看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是吗?”谢浔眼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
  “奴才也是听说的……”秋月战战兢兢,“但奴才真的希望主子能回来,再、再见奴才一面……”
  谢浔一愣。
  她真的会回来吗?
  他和她说过,要她把提督府当成她的家,她听了吗?
  她走时,他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今日……可弥补吗?
  “传令下去,命膳房做她喜欢的饭菜,即刻送过来!”谢浔迫不及待地道,“快!快去!”
  秋月点点头,赶紧去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