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调查[刑侦] 第92节
  迟离感觉到了,但是他没有回头,而是把手中的伞偏了一些,遮住了洛思微的头顶,他的另一侧肩膀逐渐被小雨淋湿。
  雨还在下着,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语。
  她紧紧跟着他,像是一个怕自己走丢了的小孩。
  他们穿过了城市的街角,来到了小区的门口。
  快到家时,洛思微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她开口道:“对不起,我今天有点失态了,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洛思微努力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她知道,她的情况很糟糕。
  强硬逼着自己去回忆那段经历,就像是在把她一遍一遍地凌迟。那是一个她逃不出去的噩梦。
  恐惧,害怕,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意识中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她是安全的,她的身体依然会颤抖,会起鸡皮疙瘩,会恶心反胃,心跳加速。
  洛思微很久没有陷入这种崩溃,像是被人抽去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然后她说:“没事,迟队,明天我就会恢复了。我只是……心里有点难受。”她不习惯把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更别说那人还是她的上级。
  迟离看着她,目光柔和:“没关系,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一些事,努力挺过来就好了。”
  他们一直走到了小区里,迟离说要把她送到门口。
  洛思微给迟离指了路:“我住在左边的一栋。”她说这话牙齿有些打颤,之前在哭的时候,她完全不觉得冷,现在她却发现,衣服早就完全湿透了。像是寒冰一般,贴在皮肤上,让她很不舒服。
  快走到楼下时,洛思微刚想和迟离道别,她却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腿一软,险些摔倒。
  迟离伸手扶了扶住了她,他发现她的手腕有些发烫,脸上也有些不正常的发红。
  迟离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然后他说,“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我应该就是着凉了,家里有药……”洛思微犹豫了片刻小声说,“迟队,你……能不能上楼陪我一会。”
  她很少把自己的虚弱和崩溃示于人前,可是今天,她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弄得不知所措。不想一个人呆在冰冷的房间里。
  迟离没有多说话,回答她:“好。”
  两人上了楼,洛思微按亮了灯把迟离让进了房间。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共处一室,可这还是她的小屋第一次有异性光临。
  洛思微找了好一会,才在门口找到了一双大一点的兔子拖鞋,那还是她上次买东西时店铺送的赠品。
  她拿给了迟离,脸涨得更红了。
  迟离没介意,穿上了,拖鞋有点小,上面的兔子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洛思微换掉了湿了的衣服,她用电子体温计测了测体温:“38.0c,温度还好,我吃点药,去睡一会就好了。”
  迟离拉住她:“等等,至少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洛思微去简单冲了一下,拿出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这么一会功夫,迟离就很快反客为主,他问清了东西在哪里,给她倒了温水,看她吃了药。又给她拿了退烧贴出来。最后他问:“厨房可以用吗?”
  洛思微嗯了一声:“可以,不过我现在还不饿。”
  她的厨房虽然小,但是里面的东西还挺齐全的,之前也收拾得很干净,冰箱里还有一些没有吃完的菜。
  “那也得多少吃一些,你先躺一会。”迟离道,“我去给你熬点粥。”
  洛思微没想睡,但是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就好像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她今天不停地在想着那天的事,她的头还在疼。
  她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却感觉像是躺在一张钢板之上。
  一闭上双眼,手臂上就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有一些液体,顺着输液管不停地注入她的身体。
  当她睁开双眼,这些幻觉就消失了。
  可是眼皮好沉。
  她急促呼吸着,努力让自己不能失去意识,仿佛只要睡着了就会死去。
  忽然,洛思微觉得自己的耳边听到了一声笑声。这是一个她之前没有想起来的细节。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笑声,声音和蜡像师的明显不同。
  洛思微躺在床上,额头上出了汗,她努力让自己从这个梦境之中挣扎出来。
  似乎有片刻,意识恢复了清明,可是那笑声还像是在她的耳边回响。
  洛思微越想越觉得那笑声十分耳熟,她思考着,自己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那个笑声。可能是因为发烧,记忆不受大脑的控制,她一时恍惚,感觉自己站在了一间画室门口。
  眼前的画室很大,大约有一百平左右,水泥的地面,四周是白墙,在画室里立了一些画架和座椅,摆成了圆弧形,在中央的空地上,放了一些静物。
  画室里亮着白色的灯。
  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颜料的味道,从窗户向外看去,一片黑暗,学生们应该已经放学,空荡荡的画室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有些消瘦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一条黑色的裤子,正在安静而又专注地作画。
  洛思微看到那个少年坐在画架前,用画笔涂抹,画着什么,她想要凑近了去看,母亲却一把拉住了她:“嘘,不要打扰他。”
  洛思微记起,这可能是她的记忆,那时候她年龄还不大,大概也就是小学六年级,母亲刚转到那所学校工作,开始负责几间画室。
  她抬头问:“为什么这么晚了,他还在画室画画?”
  母亲道:“因为他不是美术班里的学生,只有晚上才能过来画一会。”
  她奇怪:“那他为什么不读美术班?那样就可以一直画画了。”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还是不太理解,这间画室是由妈妈管理的,必须所有的学生都离开,母亲才能打扫画室,把门锁上。而母亲却总是要等这个少年画完,才能带她回家。
  她的作业早就已经做完,肚子饿得咕咕叫。怎么有人完全不考虑他人?母亲每天都会因为这个学生加很久的班。有时候六七点也就罢了,最晚的一次将近八点。
  她有些气不过,趁着母亲离开,想要去催催他。
  洛思微鼓起勇气从后面走到了少年的画架前,往纸上看去,随后她被看到的画面吓了一跳。
  画面上一片黑色,中心画着火焰,在火焰的下方是一座堆满了骷髅头的小山,地上满是鲜血,四处开着鲜花,这画面就像是地狱的场景。
  阴郁的色彩,诡异的构图,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她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碰到了一旁的画架。
  全神贯注的少年听到了声音,顿住了画笔,他扭过头看向惊恐的她,随后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像是在嗤笑她看不懂他的画,又像是对她的惊恐表示愉悦。
  洛思微的身体一颤,双目睁大,记忆深处的那声笑和她脑海里少年的笑叠在了一起。反复回响。
  他是谁?
  这究竟是她的记忆,还是因为她太想搞清楚一切了,做的梦?
  洛思微努力像要看清楚眼前少年的脸,可是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世界开始旋转,扭曲,崩塌,她想要动动手指,可是身体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她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嘴巴不受控制。
  随后她听到了高高低低的笑声,猖狂的,冷漠的,讥讽的,开怀的,变态的,歇斯底里的,无数的笑声像是在她的大脑里忽然炸开。
  那么多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她头疼得像要裂开。
  洛思微感觉自己被生生地从画室里抽离了出来。
  眼前像是有一盏灯不停地被人打开,关上,一切忽明忽暗着。
  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身体在随着什么晃动着,随后她听到了刺耳的尖叫。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洛思微……”那声音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她的耳边。
  随后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梦变得悠长。
  她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
  洛思微感觉自己安全了。
  她努力抬起眼睫,发现自己趴伏在一个男人的背上。她连睁大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片。
  那是男人的脖颈,她的眼睫微颤,天空之中在飘着雪,白色的雪花落在男人的领口之中。
  她就安静地看着那一片一片的雪花。
  每一片的形状都不一样,六个花瓣,纯白无暇,像是一朵朵好看的小花。
  那些雪花一片一片地消失,融化,化作微小的水渍。
  洛思微静静数着,数到第一百片雪的时候,她终于能够把眼睛睁开,看清眼前的一切。
  她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那人似乎受了伤,红色的血滴落下来,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像是绽放的红梅。
  洛思微忽然发现,在男人的颈间的头发里,藏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反复在心里描摹那颗红痣的位置和形状。
  洛思微想着,这次醒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了。这个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梦终于醒了。
  她睁开了双眼,洛思微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家里的床上,她听到了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洛思微又试了一次表,她的温度降下来了一些,但是身体依然觉得有些虚弱。
  她借着客厅里透出来的光亮起身,一路走到了厨房里,看到了迟离正在忙碌的背影。
  洛思微忽然心里一动,她踮起了脚尖,看向了迟离的颈间。
  她的心脏咚咚跳着,对答案有些期待。
  迟离的脖颈上,那个记忆之中的位置上,有着一颗红色的小痣。
  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到过迟离脖子上痣,除了他就是当初的那个人别无他解。
  梦境与现实相连,那一瞬间,洛思微像是走出了一座困着她的城堡。
  洛思微有些自责。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记起这些,没有早点发现这一点?
  原来答案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原来那个人一直在她的身边。所以一直以来,她才会对迟离有着熟悉感,有着莫名的好感。
  地铁里的那一次,并不是他们的初遇,而是他们的重逢。
  她早就被他搭救过,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