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举拜官路 第73节
  几人来到距离王家村最近的魏郎中家,这里果然有许多百姓前来就医。进门之时,她们恰好遇上一个老人正处在弥留之际,便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老人跟家里人们道别。
  “别哭,我都七十九了,古往今来,不论皇帝宰相还是大将军,总有这么一天。要放在以前,我也撑不到今日,多亏郡主和魏郎中让我看得上病。我没什么不甘的,你们好好过,和和气气的,我在地下也安心。”老妪握着孩子们的手,虚弱地说完,缓缓闭上了浑浊的眼睛。
  守在床边的几个家属脸上非常悲伤,但却没有悔恨。
  陈管事向魏郎中表明身份后,郎中说虽然有很多人付不起药钱,但实际上他还是会治疗的,只是哪怕是暂时赊欠也要收取费用。因为郡主说过,如果百姓不需要花一分钱,怕他们会躺在这些过度保障上不肯上进。
  在郎中家待了整整一天,许清元从屏海的底层百姓口中获得了许多信息。
  因为人头税被取消,大家在生育上不再瞻前顾后,同时赋税减少和工作机会的增加使百姓更加富足。
  一个百姓对许清元说:“现在比起以前好过太多,这样的日子想都不敢想。以前那是啥样啊,万一再摊上个隔壁段县令那样的……”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忙讪笑两声,拿上魏大夫抓的药转身就走。
  “段县令是谁?”许清元疑问,屏海的县令分明姓谢的。
  这事陈管事都不太清楚,还是魏大夫叹着气解答道:“是旁边宁深县的县令,他为人严苛些,所以下面的百姓就……”
  许清元若有所思。第二天启程的时候,她特意吩咐:“去宁深县下面最近的村子看看。”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马车行了大半天赶到距离屏海最近的宁深县的一个叫做金牛村的地方。在马车里, 许清元拿出一本自己特制的小本子和炭笔,将它们交给了有些不明所以的张闻庭手中。
  几人一下马车, 许清元就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鼻子。
  张闻庭也是如此反应, 他看向陈管事问:“这里怎么如此难闻?”
  陈管事两手一摊:“我也是头一回来这儿,不清楚。”
  还是曲介抽动两下鼻子分辨出气味来:“好像是粪味儿,怕不是有人在附近施肥, 大人我们先离开此地吧。”
  “那说不准有人在。”许清元捂着鼻子朝四周环顾一眼,果然发现东边一个农夫正在给土地施肥。
  明明那边的气味更加浓厚,但是许清元就像闻不见般,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农夫那边走去,其余几人只得跟上。
  这块算是山地, 地形不算平坦,本不适合种植, 但是那个中年农夫还是勤勤恳恳, 尽职尽责地精心伺候着每一块庄稼地。许清元细心地注意到,这附近农田面积颇大, 然而除了这一个农夫之外没有第二个劳作者。
  许清元及至他面前, 敏锐地发现农夫的脚有些跛, 但她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扮成过路人问路,在问完路后许清元又似闲打牙般聊道:“大哥,这块地这么大,都是您家的吗?”
  农夫“啊”地回了一声:“不是, 朝廷不是说荒地开十还一吗?我家里穷,没多少地, 再不开垦点, 连丁税都交不起了。”
  如今丁税削减许多, 难道对贫民来说依然十分沉重?许清元觉得不对劲,她跟张闻庭对视一眼,张闻庭也跟她有着同样的疑惑。
  接收到许清元的眼神指示,张闻庭开口问:“这里丁税多少呀老大哥?”
  那农夫嘴里说出一个数字,把眼前几人都惊了一跳。
  宁深县满十五岁不足六十岁的劳力,每人要交足足二百文钱的人丁税。据许清元了解,在新丁税政策实施之前,即便是最富庶的沿海省份,人丁税不过一百二十左右,怎么改革后,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丁税居然还多出这么多呢?
  这下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张闻庭继续问:“老大哥,你们这的税怎么这么高啊?”
  “哎,是啊,去年还是一百钱的,今年开年突然说要把麻衣税、进城税啥的都除了,垦荒还能占地儿,大家正高兴呢,谁想到县太爷那边又说人头税得多收,可谁也没想到一下子多收了一倍。哎,为了到时候还能有口饭吃,只能挣命。”大哥把两手搭在立起来的锄头一端,叹气道。
  辞别了农夫大哥,几人又朝着村内走去,许清元走在最后,她回身望着那个农夫,他已经深深弯下了腰,仿佛怎么也直不起来似的。
  “闻庭,”许清元喊正走在前面的人一声,对方应声转过头来,“注意全部记下来。”
  张闻庭终于反应过来,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村里的情况更让人瞠目结舌,村口一颗几百年的大榕树下,十几个行将就木的衣衫不整的老人家正在熬大锅饭,许清元凑过去一看,里面只有薄薄的一个锅底的面粉,上面飘着些野菜,只能勉强称之为汤。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饭菜。
  这次不用许清元嘱咐,张闻庭自己就知道问。从这些老人的口中,他们了解了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
  宁深县的段县令征用民力扩建县衙,还要在县城内建一所高楼用以高瞻观光,几乎把附近村子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征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进村时遇到的那个农夫没有跛脚,恐怕也早就被征做力役了。
  老人们还说干完这一项,还得去给县老爷一家盖家庙,徭役时间要到达两个多月,没有多少功夫种地,今年的收成又不容乐观。
  “岂有此理!”张闻庭冷着脸寒声低骂,“明明徭役一人一年只有二十天而已,这个段县令居然这么猖狂。”
  许清元又在村里逛了一会,基本确定了一件:村民根本不知道朝廷关于丁税的最新规定。或者说段县令根本没让他们知道,为了在应付朝廷的情况下中饱私囊,他不惜将丁税加倍,压榨百姓。更不用说其他种种过分行径,简直没有把百姓当成人看。
  临走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出了宁深县地界,陈管事就要与他们告别回京去,许清元与他分别的时候,交给他一封信。
  “烦您将信交给大理寺晋晴波晋主簿。”
  陈管事答允一定送到后,几人分别。许清元坐着马车到达府城后顺着官路大道到了可以走水路的码头,搭上可以直接到汀州府的船只,从水路再次出发。
  或许是见识过宁深县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热的情况,张闻庭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他在房间憋了两天,本以为其他人也跟他一样难受,可没想到等他饿的出来吃饭的时候,却见到许清元正端坐在饭桌前,吃得津津有味,曲介和葛高池甚至还喝着一杯小酒。
  他板着脸坐在许清元对面,对方却招呼道:“这红烧鱼做的真是一绝,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张闻庭拿起筷子,想夹点吃,但是又想起金牛村的老人们的饭食,就有些难以下咽。
  看他放下筷子,许清元抬眸看他一眼:“有话就说。”
  “在宁深的时候,您为什么不亮明身份,把那个段县令绳之以法?”他脸上有不解也有不服气,“我要给他们留下点钱,您怎么也不让呢?”
  “你先冷静。”许清元也放下筷子,直视着他,“我是来干什么的?擅自去其他地方本来就说不过去,还上赶着给别人递把柄?到时候他没被处置,我就要先被绳之以法了。”
  这话是实话,张闻庭没得反驳,但他还是对后面许清元阻止他给钱的事放不下。
  “不让你拿钱,是因为治标不治本。”许清元见他低下头去,自己便继续拿起筷子吃饭,“现状并没有任何改变,给绝望的人短暂的希望,说不定还会害了他们。”
  张闻庭是个聪明孩子,他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怀着希望问:“那您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吧?”
  得到许清元肯定的答复后,他才乖乖坐正吃起饭来。
  许清元这一路是履行公差,不需要躲躲藏藏,反而需要做给大家看,证明她的行程时间,因此上船的时候许清元就亮明过官身。因为载她可以免去过钞关的费用,甚至引起两家船争抢的局面。
  当然考虑到行程问题,许清元选择了直达的一艘,连船费都不用付,直接被掌舵人安排到最好的一间房间。
  这天中午船在钞关被查住,许清元拿出自己的腰牌交给曲介,曲介拿出去准备给榷使核验。
  一般路过钞关的时候,掌舵或者船长们都要狠狠受一顿气,但是掌舵知道自己船上有朝廷命官在,精气神大不同,还敢跟榷使称兄道弟的。榷使睨着他,懒得搭理。他也是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能拿出官员的腰牌,如果是个小官小吏的,榷使还打算挑刺一番。
  但等到曲介一亮明许清元的腰牌,榷使们看清上面写着的翰林院三个字,先晕了一下,哪里还敢给人家找不痛快,忙双手把腰牌归还过去,殷勤地跟曲介道:“小哥,许翰林这是要出公差啊?”
  曲介点点头,按照许清元吩咐的一板一眼道:“我家大人受皇命前去汀州府担任乡试主考官,你等若检验无误,就快放行吧,不要耽误时间。”
  榷使忙挥着手臂道:“是是是,快,快让许大人的船过去,耽误正事可不得了。”
  其实之前掌舵人也只知道许清元是官身,并不知道她是什么官,眼下才从榷使口中知道她居然是翰林院的京官,还是要去担任乡试的考官,这可是他生平见过的最大的官,简直是文曲星下凡般的存在。
  过钞关的时候不少人都听见了这边的对话,船上有个女翰林,那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临近秋闱,本来就有许多考生去各地赶考,这一得知船上有个六元翰林,个个都打起了拜师的主意。
  接下来这几天许清元几乎就没有安生过,虽然有曲介两人守卫,没有人敢来房间找她,但是此外的花样可真是不胜枚举。
  这天晚上许清元正要睡觉,突然听见外面葛高池惊怒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大人已经睡下,你快走吧。”
  因为实在太困,许清元以为葛高池会把外面的情况处理好,谁料到第二天起来,她一推开门,外面居然还跪着一个学生,那人甚至一见她的面就开始磕头想要拜师。
  她瞪了葛高池一眼,葛高池摸摸脑袋,小声道:“小的赶他,他又回来,这船上也不好动武……”
  除了守门的,还有在许清元吃饭的时候故意展露自己才华的、攀关系的、蹭张闻庭的课听的,总是一路上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在六月底,许清元终于到了汀州府,踏上码头,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她终于有了一丝重回故土的欣喜。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就被眼前站着的几十个一身官服的官员围了上来。
  “您就是许翰林吧,下官汀州府知府杨秀林,特来迎接,您一路上可还顺利?”为首的官员上来朝她行礼,态度恭敬地关心道。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站在杨知府旁边的孙翰林也向她行礼道:“许大人, 路上可有什么意外,怎么到的有些晚?”
  本次汀州府的主副考官就是许清元和孙启发两个人, 孙编修也是走的水路, 却已经先到一两天,故有此问。
  许清元笑着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张闻庭来, 孙编修眼神一闪,自然以为是许清元带着张闻庭耽搁了时间,也就没有多问, 还遮掩道:“想来是这几天船只太多,所以延误了。”
  杨知府捻着胡须笑道:“两位考官路途辛苦, 下官已经在府中备下宴会,权当作给两位大人接风洗尘吧。许大人、孙大人, 请赏光。”
  “恭敬不如从命, 诸位大人,一起吧。”许清元笑着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众人将她和孙翰林拥在中心, 一路去了汀州府。
  宴会期间, 许清元还提起曾经在汀州住过一段时间的话,其他人纷纷附会。
  “那许大人可以算是半个汀州人了。”杨知府笑着说,“大人要不要去现在的通判府看看?”
  许清元确实有些意动,但现在还不能过去,因为她晚到了一两天, 再因为个人原因拖后乡试筹备时间实在不太好,便说:“还是先锁院吧, 等乡试了结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皆赞她尽忠职守。
  这顿接风宴大概来了上百个官吏, 除了府衙外,学政诸官也是尽数到场。虽然从官阶上来说许清元和孙翰林还不如知府官职大,但他们是奉皇命下来各地监考,身份地位某种程度上相当于钦差大臣,因此杨知府在她们面前也只能自称下官。
  这么多人一直吃到天大黑,临散场的时候,包括杨知府在内的官员纷纷奉上各种“冰敬”、“炭敬”等等,其实就是辛苦费,一种对考官的孝敬。
  其实从京城动身之前,许清元早已经从户部支取了本次程仪也就是路费,数额足足有两千两。再加上方才众人的孝敬,目前为止收获大概也有五千多两,更不要说后面成绩发布后,取中的考生还会送上不菲的贽仪,一趟就净赚几千两,不怪乎外差如此招人稀罕。
  许清元眼中闪烁着穷人乍富的喜悦,张闻庭害怕出问题,她却摇头道:“不收才会出问题,在没有绝对的权势之前,和光同尘也是自保的手段。”
  “明日我就要锁院研究乡试考题了,你带着曲介两人从外面住吧。”许清元拿出几锭银子交给张闻庭,“记得在周围多逛逛,也是出来长长见识。”
  “好。”张闻庭依言收下银子。
  乡试考官分为内外帘考官,像是许清元和孙翰林及内提调、内监视试等人是内帘官,主要职责是出题、阅卷,而监临、外提调、外监、受卷、弥封等人负责考场事务的被称之为内帘官。
  虽然许清元不用在外监场,但整个乡试的负责人都是她,万一出现科举舞弊的事故,也要治她失察之罪,所以锁院后许清元强调的第一点不是科举考试的内容,而是程序问题。
  主考官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她是在为国家选贤任能,绝对不可以让人滥竽充数,一旦被查出考生不合格,那她不但声誉有损,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因此许清元充分利用个人监督、上下环节监督等办法,鼓励内外帘官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一定要及时禀告,即便误告也不处罚,如果核查确实存在舞弊情形,举报者论功行赏,违法者狠狠处之。
  本来因为她的性别和穷翰林身份看轻她的人,在听到她的一番讲话后,也都忍不住内心点头,感叹不愧是力压二百多个进士的状元,不是只会读书的草包。
  将各个环节仔细核对过后,许清元才组织副考官、同考官、本地大儒联合斟酌乡试题目。虽然这个环节一般以主、副考官的意见为主,但是许清元却绝不托大,她将考官们分为三拨人,第一拨人负责帖经、墨义,第二拨人负责试贴诗和诏、告、表、判语,第三拨人负责五道策论题目。
  她要求每组各个考官每人都要拿出起码三道题目,然后将组内题目汇总起来,组内讨论后再提交主、副考官,大家一起决定最终考题。
  其他同考官们对于许清元这位主考官的事迹早已有所了解,做好了本次考题大规模出现判语和律法策论的准备,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他们发现许清元并没有格外注重于法律的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