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size啊,这种不能均码,得看号的。”
  炎拓心说,我怎么会知道!
  掌心忽然发烫,那种尴尬至死的感觉又来了,他避开女店员的目光,一抬眼,正看到斜前方货架上挂着的一件一件,蕾丝缎面,精雕细绣,什么半杯深v,各个款都有。
  他随手指了一个:“就那个可以。”
  女店员觉得炎拓不靠谱,跟他确认:“70c啊,一般女孩子要是比较苗条,罩杯也会偏小……”
  炎拓打断她:“c,就c。”
  ……
  拎着大包小包出来,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吕现的手机是别想了,好在这个容易打发。
  ***
  车入小区地库之前,炎拓先观察了一下三楼的灯光:阿鹏他们群居的那间,灯已经熄了,吕现的那间,还亮着。
  由灯光来看,应该无事发生。
  饶是如此,为小心计,炎拓还是没有乘电梯直上三楼——他走楼梯上去,先在门外听了会动静,这才掏出钥匙开门进来。
  吕现正窝在沙发上,抱着薯片袋子看电视,闻声回头,先谴责炎拓:“你丫把门反锁了,什么意思?”
  炎拓:“我怕阿鹏他们进来,你脑子蠢,万一拦不住呢?锁了放心。”
  吕现果然立刻被带偏了:“我蠢?老子医科都读下来了,蠢?”
  话到末了,眼睛盯住了炎拓手中的包袋,且立刻得出了“其中绝对没有手机”的结论,一下子激动了:“炎拓,老子新手机呢?我这等到现在都没睡觉……这年头没手机人怎么过?”
  炎拓漫不经心把钥匙挂回玄关:“你也知道这小地方,我想给你买折叠款,没货,本来准备去西安买的。你要是着急,我明天就随便给你弄……”
  吕现喝了声:“慢着!”
  继而又惊又喜:“折叠款,是不是刚上市的、两万多那款?”
  炎拓:“是啊。”
  卧槽!吕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躁动了:“拓哥!你大气!我不急,没事没事,回西安给我买。”
  语毕扔下薯片,关了电视,喜滋滋就待回房。
  炎拓喊住他:“干什么去?”
  “睡觉去啊。”
  炎拓指手术室:“你睡觉,她怎么办?”
  吕现没听明白:“我睡觉,碍着她什么了?”
  炎拓说:“她情况不稳定,还在观察。万一半夜有什么状况……”
  吕现懂了:“你要我不睡觉、在边上观察?”
  炎拓点头。
  吕现怒了,不过看在手机的份上,还是极力委婉:“拓哥,你是要医生死吗?你听说过哪个医生是白天做完手术,晚上还熬夜在边上观察的?这要你当院长,得猝死多少医生?”
  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炎拓还是没绕过弯来:“那她要是出状况……”
  吕现被他蠢怒了:“要护工干什么吃的?家属陪床干什么吃的?出状况就来喊我啊。”
  ***
  吕现一睡,屋子里就安静了。
  炎拓洗漱了之后,关掉外屋的灯,进了手术室——白天看不觉得,晚上这儿就有点瘆人,因为手术室的光偏冷,到处又都是医用器械,那些锃亮的刀、剪、钳具,多少有些阴气森森。
  聂九罗躺在手术床上,还是那副昏睡的模样,嘴唇有些干结,炎拓开了瓶纯净水,用干净的棉签蘸湿,给她润了润唇,说了句:“原来你是疯刀啊。”
  她听不见,很安静很安静。
  能睡着就是好事,炎拓张开毯子,给她全身罩上,然后拖了张椅子坐到床边:虽说屋里有暖气,但毕竟入冬了,晚间会降温,盖一层手术油布,远远不够。
  正要把她的手也送进毯子里时,忽然发现,她的手在动。
  还是那只右手,动得没心脏复苏时那么狠了,但仍在动,时不时抽那么一下。
  真奇怪,整个人都那么安静,安静到跟死只一线之隔,除了这只手。让他忽然想起聂九罗在他车里睡着的那次,也是有只手——忘记了是不是这只了——微微翘起,不肯跟身体一同睡去。
  代表了什么?代表她有那么一根始终没安全感的、焦虑的神经,像只张皇的小动物,即便在本主沉陷的时候,也始终不断奔跑、四处张望,不得安息吗?
  炎拓伸出手去,把她的手轻握进掌心。
  果然,像上次一样,她的手,连带整个人,立时静寂下来。
  炎拓握着她的手,肩膀靠上椅背,仰头看天花板,以及高处的手术无影灯。
  这大楼可真安静啊,无影灯的冷光镜里,影影绰绰,扭曲地映出了他的形容。
  炎拓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炎还山。
  ***
  炎还山死的那年,炎拓八岁,而在那之前两年,生母算是“基本”死亡——身体尚在,人生倾塌。
  对父母的死,炎拓都没太大感觉,他是林姨带大的。“林喜柔”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从来没有指向过母亲。
  对于更小时候的事,他只有模糊的记忆,但分辨不出到底是记忆还是臆想。
  比如他依稀记得,自己有个妹妹,很可爱,很漂亮,说话时娇声奶气,跟林喜柔提起时,林喜柔说:“你记错了。”
  他坚持过一两次自己的意见,每一次,林喜柔都大发脾气,于是到后来,他再也不提,也渐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妹妹。
  ……
  炎还山死于癌症。
  死之前,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很久,整个人形容枯槁、行动迟钝,医院建议居家休养,说是再治疗也没太大意义了。
  他会在炎拓做作业时硬守在他身边,嘿嘿笑个不停,笑到口水都流到了他的书本上,赶也赶不走。
  几次之后,炎拓习惯了锁门,炎还山也习惯了蹲在门口,间或向着空气小心翼翼解释:“小拓做作业呢。”
  他会一大早就起床叠衣服,一件一件,叠进行李箱,然后偷偷摸摸拖着行李箱来找炎拓,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今晚的火车,我们车站见。”
  然后咧嘴一笑,满脸洋溢着幸福。
  炎拓极其无语,烦死这个神经病了。
  再然后,家里还添了个丑不拉几的林伶,他不懂林姨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妹妹吗?为什么还给他搞回来一个?
  而且还这么难看,脑袋上稀疏的黄毛,扎起来像猪尾巴!
  八岁的他如同一只气泵,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脾气,或许是因为潜意识中早已累积了很多愤懑,只是他不明白而已——好在除了林姨,其它人都可供他发泄,他踹过炎还山,炎还山反应迟钝,被踹了之后很久才回头看他,一边看一边嘿嘿笑;也打过林伶,林伶不敢告发他,每次都躲到角落里很窝囊地哭。
  炎还山死的那天,林喜柔带着林伶打预防针去了,家里只有他。
  他记得,自己在玩单机游戏,《暗黑破坏神》,角色名叫“烈焰之拓”,沉迷于在一片片暗黑大地上奔跑、杀敌、成长,目标是成为种族内的“master”。
  正玩得起劲,听到炎还山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砸落地上。
  炎拓停了游戏,这闷响让他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闷响之后,又有桌椅被抓挪的声音传来。
  炎拓循声过去看。
  一进门,就看到炎还山正拼命往门口爬,全身猛烈抽动,气都喘不匀,枯槁的脸上爆起一根又一根青筋。
  再小的孩子也能看出是出事了,更何况炎拓已经八岁了,他转身往客厅跑,想去打电话。
  炎还山急促地叫他:“小拓!小拓!”
  炎拓一下子立住了,他转过身来。
  炎还山叫他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语气不再痴傻,或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他的意识有了片刻晴明,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往外爬,一直爬到炎拓身边,痉挛着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小腿。
  炎拓呆呆看着他。
  炎还山仰起脸,忍着一拨又一拨袭来的痛苦抽搐,艰难地给他留话:“小拓,你要记得,有位长喜叔,刘长喜,这人……可以信。”
  炎拓听不明白,跟着林喜柔出门时,叫过很多叔叔,张叔叔,王叔叔,唯独没有一位“长喜叔”。
  炎还山说:“小拓,你不要……学你爸,你爸没用,是个废物。你不能废,老炎家靠你了,啊,把心心找回来,团……团聚……”
  他就说到这里。
  至死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双目赤红,两行泪顺着眼角慢慢往下流。
  ***
  炎拓看着无影灯,觉得有行温热也慢慢滚落眼角。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忽然听到聂九罗呻吟了声:“水……”
  水?
  是要喝水吗?
  炎拓忙坐起身,但聂九罗又没声息了,也不知道她究竟要没要过水。
  而且,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能喝水吗,炎拓不太确定。
  他松开聂九罗的手,起身拿过边上的瓶水和棉签,浸湿了给她润唇,偶一垂眼,看到她的那只手,又在轻轻地颤动着。
  两只手都在用,可没法握她的手了,炎拓想了想,把自己的衬衫拉出来,衣角塞进她指间。
  果然,她的手指立刻勾挨住,又安静了。
  炎拓笑起来。
  原来,她只是需要什么,握着。
  第60章 14
  吕现前一天耗精力做了大手术,晚上又睡得晚,是以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不过大清早时,他起来上了个洗手间,出于医生的责任心,绕去手术室看了一回聂九罗,得出的结论是,挺好的,基本过危险期了。
  他记得,当时炎拓还冲他笑了笑。
  再醒来时,就是中午了,阳光很好,吕现打了个呵欠,刚打开卧房门出来,就迎上一股贼香的方便面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