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祁春跟到门边去看,院子里,周氏和孙氏领着两个孩子,生火烧水,宋大谷蹲在一边,磨刀霍霍,一家人欢声笑语,热火朝天。
  厨房门边,放着两只野鸡一只野兔和几只鸟,看来收获不错。
  烧水拔毛,剖出内脏,清洗。
  孙氏顿了一锅鸡汤,剩下的都被周氏用草绳挂了起来,悬在灶火之上,打算过年的时候再吃。
  肉香随着凛凛的寒风飘荡在院子里,扑进每个人的鼻息之中,还没起锅,大家的哈喇子先流了一地。
  上桌后,两只鸡腿,给了宋桃桃和宋满满,两个孩子抱住就啃,吃得满手满脸的油。鸡肝鸡头给了宋大谷和周氏,剩余的大家分着吃。
  除了祁春进门之时,这似乎是他们有记忆以来的第二遭,大家吃得连一滴汤都不剩,才心满意足的回屋睡觉。
  祁春吃得也开心,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都是暖暖的,很快就有了睡意。
  可她刚刚迷糊,一只手就从身后伸来,将她拢进宽大的怀抱中。后颈处,是宋长安带着热气的鼻息。
  她觉得,他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整个人都怪怪的。
  祁春艰难翻身,转过来正对着他,深厚的积雪,映得屋中也稍有一层朦胧的白。
  “怎么啦?”她伸手,摸到他的脸,大拇指细细摩挲,“感觉你出去一趟之后,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样子。”
  宋长安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沉默了片刻,只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有任何的前言后语,祁春都不知道他的“对不起”是从何而来,“这是什么话?冻糊涂了?”
  宋长安头朝里挪了下,额头几乎贴到她的前额了,“小妹什么都跟我说了,我没有想过,娶你进门,会让你这么委屈。”
  嗯?
  祁春愣住了,他们好好的去打猎,怎么……额头上的伤?!
  “你……”他是看到了她的伤,所以才故意将宋小妹带出去盘问的,这个人……
  祁春默了片刻,才柔声道:“都是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这不是小事。”宋长安很坚决的说道,“你既出宫,随了我,这便不是小事。”
  只有风雪声呼呼而过的夜里,轻轻柔柔的笑声响了起来。祁春没有说话,只是欢快地笑着。
  宋长安都不知道她的笑是什么意思。
  他拉着她的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今天,你不是问我会不会在意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在意。如若在你和母亲之中,我必须选择一方的话,我一定会选你。母亲有父亲,有大哥大嫂,有小妹,有桃桃和满满,有外祖舅舅,可你……”
  “春儿,你只有我。”
  “将来与我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也只有你。”
  “我定不会负了你的,春儿。”
  祁春被他的一通告白弄懵了。
  她自小便是孤身一人,在重门深锁的内宫里,她信任过老实敦厚的嬷嬷,结果替人背了黑锅;她信任过仗义敏慧的好友,转眼却被顶替了位置;她期待过守望相助,却被弃之如敝履。
  所以她不期待成家,也不敢奢望夫妻恩爱儿女绕膝,靠着自己,平安到老,便是她最朴素也最大的愿望。
  嫁给宋长安后,她谨守为妻之道,打理内外,甚至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交付了出去,因为那是为人妻子该做的,但是她依然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万事只能靠自己。
  宋长安走后,她为他守着,却从未期盼过他的归期。在宋家,她受不少的委屈,可她的内心却觉得没什么,毕竟她与宋家,非亲非故,说白了,就是要同处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而已。
  她想凭借一己之力,将孩子抚养成人,有个寄托就好。
  她相信她有这个能力的。
  却不想,宋长安竟冒着风雪,为她一路风尘。
  如今更是为了她,愿意舍弃生母……
  祁春不知道宋长安的这些话有多少是可信的,但是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被他感动了。
  她扬起脸,亲了亲他刚毅的下巴,“我不会让你如此为难的。”与周氏,她即便是做不到亲如母女,也不至于不共戴天。
  她将自己更深的埋进他的怀里,“我还以为,孩子都长大了你都不能回来呢,可是你回来了!”
  他回来了,真好。
  宋长安将她紧紧抱着,“得知你有孕,我恨不能飞回来,飞到你身边。”
  “这个胡姐姐也真是的,她明明说不帮我的,结果话这么多……”
  “我们该谢谢她。”
  “没说不谢啊……”要不是胡文香,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见到的。
  祁春窝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咦”的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晚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明将门闩好了的啊。
  “这里是我家啊。”哪有他进不来的地方?
  祁春目瞪口呆,“你!”他竟然学会撬门溜锁了?
  宋长安将她紧紧搂住,右手拇指的指腹又摸上去,贴在她额头的发际线上,来回轻轻摩挲。
  祁春心里软软的,一团和暖,“你怎么知道我额上的伤是最近留下的?万一是小时候顽皮弄上去的呢?”
  “你身上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言语间竟然透着浓浓的得意,祁春一拳给他捣了上去,低叱:“宋长安!”
  “真的!”
  “你再说?”
  屋内私语喁喁,屋外却是风雪深重,树枝折断的声音时有传来。
  第27章 祁春要生了
  风雪不止, 本就不热闹的永清县城这几日更是几近人迹湮灭,就连素来人来人往的保济堂,此刻也只有一个药童,懒洋洋地曳着扫帚, 一步三摇晃, 清理门前的积雪。
  不疾不徐地马蹄声, 在寂静的空街上回荡,由远及近, 停在了阶前。
  药童半睁开眼,只见一个人翻身,从膘肥体壮的大马上跳下来, 他愣了一下,接着将手里的扫帚一扔, 拔腿就往里跑。
  “师兄, 师兄, 来客人了——”
  正要开口询问的宋长安:“……”
  医馆见到人来这么高兴, 怎么都让人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南星,”厚重的布帘后传出一道警告似的声音, 一个身着寻常长衫的男人自里头出来, “我问你,我们药行与别的有何不同?”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 并不严厉,可刚刚还手舞足蹈的药童已经把头埋得低低的了, “师兄我错了。”
  “错在何处?”
  “世间三百六十行, 唯有药行不能盼着生意兴隆。”药童低声回答,“师父说,‘如若世间人无恙, 何惜架上药生尘’。”
  “这才是。”
  宋长安走进去的时候,小药童刚刚被教训完。
  他大致判断了一下,拱手一礼,道:“想必是林大夫吧,在下宋长安,特意登门拜谢,谢林大夫数次出手相助。”
  既然没有火急火燎的闯进来,想必没什么要紧事,所以林苏木才慢吞吞地教训自己的小师弟,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宋长安竟然亲自登门了。
  “医者仁心,这些都是林某应该做的。”林苏木冲他淡淡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里面坐。”
  宋长安此来,一是为了表示感谢,二来也是因为祁春已近产期,他不放心,想请林苏木再去一趟。
  林苏木却摇摇头,笑道:“不是林某不愿意去,只是妇人生产之事,并非我所长,去了也未必有用,不若过些时候我师娘回来了,我请她过去一趟。”
  “如此,便多谢林大夫了。”宋长安朝他一礼,继续道:“只是山路难行,宋某还是静候片刻吧。”
  林苏木淡笑,“宋将军莫要小看了我师娘,她自小行医,不知走过多少绝壁悬崖,区区半截山路,无事。”
  没办法,宋长安只能再三致谢,起身离去。
  辞别了林苏木,宋长安牵着马在县城里逛了一圈,从半开着门扉的店铺里买了一些补品和年货,才赶回去。
  他到家的时候,里面已经忙成一团了——祁春要生了。
  宋长安一下子就懵了,差点就在栅门边跪了下去。
  宋小妹奔过来,紧张得脸色发白,“二哥……二嫂她……”
  她很痛苦。
  宋长安踉跄着走进去,脑子乱糟糟的,他想进去看看她,陪她,却在屋前被正要出来的孙氏也拦住了。
  “小妹!”孙氏高声将宋小妹叫了过来,“带你二哥你烧点热水,别让他进去。”
  “……哦,哦哦。”孙氏生产的时候,宋小妹还记得一些,知道男人不能进去,就把宋长安硬拽离开了。
  “二哥,刚刚林大夫的师娘沈大夫来了,就在里面,娘也在,你不要怕啊,大哥也去请钱稳婆了,二嫂不会有事的,你、你跟我走……”宋小妹一边拉他还一边解释。
  这些话,让宋长安冷静了一些。
  他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只得点点头,跟个失去意识的丧尸一样跟着宋小妹去了厨房。
  可是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从西屋移开过。
  春儿现在怎么样了?
  里面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记得妇人生产时不都叫得很厉害吗?
  怎么回事?
  宋小妹知道他担心妻儿,自然没指望他会帮着生火提水,可她才碰到水桶,就觉得身边微风乍起,她的二哥就已经跑过去了。
  “二哥——”
  宋小妹吓了一跳,拔腿就追。
  “沈大夫!”宋长安究竟还是保留着理智的,没有闯进去,他趴在门边,尽量压着声音朝里喊。
  他想知道,祁春现在的情况如何。
  沈大夫未过五旬,兼之常跋山涉水,行医济世,一张面孔虽有风霜之色,但看着依旧叫人觉得精神爽利。
  “她没事,你就是宋家二郎吧?放心,孩子也好着呢。”见一个大男人慌成这样,沈大夫没压住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