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赵氏也只是想找儿子诉苦,知道儿子一向不说什么,于是自顾自说完了也就罢了。
  “对了,你祖母让琼枝搬去小跨院,说是对养胎好,你祖母那个性子也没人敢反驳她,只是可怜了琼枝,怀着身孕被赶来赶去,我只怕她挪动后又动了胎气。”赵氏又想起最要紧的事,她以后还要指着卫琼枝和她的孩子,“你有空便多去看看她,毕竟她怀着的是你的孩子。”
  裴衍舟点头:“已经去过了。”
  赵氏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各自散开。
  ***
  卫琼枝兴奋了整整一日,原本很是嗜睡,但她今日竟也不困,就守着那花怎么都看不够,还要招待那些来看花的人。
  虽然只是侯府的下人,但只要喜欢她的花,那就是她的客人。
  她会仔细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花是怎么种出来的,也会保护好自己的花,不让他们伤害它。
  一直到入夜,红云才把花搬进房里,若不是红云拦着,卫琼枝差点就要自己动手搬了,这是她的花,她自然是宝贝得很。
  红云说她如今不能干这些活,她也觉得没什么,除了吃的不太合胃口,她能睡能跑,肚子也还没开始大,有什么不能干的。
  如此兴高采烈的状态,卫琼枝一连保持了有好几日,一直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自己的花,渐渐府上看热闹的人也不来了,而牡丹开到了最盛,再往下便要走向衰败了。
  生死枯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卫琼枝喜爱看花草的繁茂,但也不害怕它们凋零,并未有伤感之意。
  这日黄昏,倒是红云有些感伤道:“这么好看的牡丹又要枯了。”
  卫琼枝道:“明日我便要把它们都剪下来了。”
  “又要□□那个花画?”红云问。
  卫琼枝点点头:“这回拿一块好一点的细绢布,只插并蒂牡丹。”
  想着还能玩一玩,红云也稍微开心了一点。
  并蒂牡丹还是放到了卫琼枝房里,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卫琼枝睡到夜里,也不知多晚了,似乎听见外间有说话的声音。
  她人犯懒,也不愿起身查看,细听了一会儿似乎是红云和裴衍舟,她便更不想起来,反正若有事他们自己也会进来的。
  两人压着声音说了片刻工夫,很快便没声了,卫琼枝默默地听着,便听见脚步声已经朝里面走进来。
  她本想装睡算了,但还是怕自己拙劣的演技被裴衍舟发现,只好从床上坐起来,捋了一把头发。
  但起身穿衣也是来不及了的,裴衍舟已经开门进来了。
  见到她正坐在床上,裴衍舟倒是没料到,他以为她应该已经睡了,便稍稍愣了愣。
  “红云呢?”卫琼枝揉了揉眼睛问。
  红云一直是睡在外间的,今日裴衍舟忽然来了,她应该出现服侍才是,方才还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卫琼枝便有些奇怪。
  裴衍舟清了清嗓子,有些无所适从,道:“我让她先下去了。”
  卫琼枝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浓墨漆黑一片,她睡得早,便疑心其实还不是很晚,为了找点话说,又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子时一刻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卫琼枝喃喃一句,又看向裴衍舟,“世子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她的眸色澄澈清明,仿若无辜孩童一般,裴衍舟有片刻失神,他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原本打算说出来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过来看看你。”裴衍舟不由将手背到后面去,食指与拇指捻了几下,明明手上空无一物,却仿佛提了千斤,比上战场还累。
  卫琼枝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晚过来,但想到裴衍舟事情多,所以晚了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认真道:“我这里一切都很好,世子如果太忙,可以不用来的。”
  大半夜过来,惊动得她不能睡觉,裴衍舟也不方便。
  他顿了片刻后,等心软的劲头过去之后才点头道:“好。”
  说完话之后本该走了,但裴衍舟抬了抬脚尖,竟一时踌躇,便没有再动。
  卫琼枝愈发奇怪,眨了眨眼睛,问他:“世子怎么了?”
  “没事,”裴衍舟轻咳一声,眼风扫过四周看了一圈,“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他说罢转身出了内室,又把门轻轻带上。
  一时周遭沉寂,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裴衍舟的心里忽然犹如一块薄冰一样寸寸裂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她竟也会如此为难了。
  八角花几上放着一盆枝叶茂盛的花卉,顶上延展出枝芽,本该是并蒂的,却从下头汇合处直接剪断,再上面原来有盛开的两朵牡丹,一紫一黄,但眼下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裴衍舟的目光转到旁边的几案上,姚黄魏紫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刚刚从枝头摘下,还是水灵灵的。
  裴衍舟蹙了蹙眉,轻叹了一声,伸手拿过牡丹,推门而出。
  卫琼枝毫无察觉。
  第二日她还是像往常那般起床,用了朝食之后刚要出去,才发现牡丹不见了。
  甚至连找都不用找,因为牡丹是直接被人掐掉的,还不是两株分开掐,是在并蒂的枝芽下掐掉的。
  卫琼枝闭了闭眼睛,希望自己在做梦,等睁开眼睛之后可以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然而等她再次睁眼,面对的还是光秃秃的花株。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又掐了一下自己。
  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枝头,才把红云叫来:“这花怎么了?”
  红云四处张望了一下,眼睛没看向卫琼枝,说道:“应该是被什么人摘了,可能有人进出过,趁我们不注意摘的。”
  这是个很好的解释,但卫琼枝却不太相信。
  前几日花刚开时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那时都没人趁机来摘花,怎么等到花都快要谢了的时候却来多这个手。
  其实卫琼枝可以看出大多数人都有对这株并蒂牡丹的喜爱与惊喜,却并非想要强行占用,谁又会偷偷折返过来摘花呢?
  再说花掉落枝头很快就会枯萎,摘走也是没用的。
  如果有人真的喜欢花,可以和她说,卫琼枝肯定会把花送给他,反正花本来就是给人欣赏的,没人看反而辜负了,但不明不白就给摘掉了,卫琼枝心里除了生气还有难过。
  卫琼枝又问红云:“你记得谁来过这里吗?”
  “不记得了,”红云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每日间总有几个人进出,谁能记得呢?”
  卫琼枝细细回忆了一番,一直到昨天夜里,这花都还是好好的,那么只能是入夜到今早的这段时间里面。
  红云在一旁劝道:“琼枝姑娘算了吧,我知道你心疼花,可是这花本来今天就是要摘下的,他们不懂事摘走了也是有的……这花也没死,你这么喜欢花,不过就是和世子说一声的事,想要多少花都能有的。”
  卫琼枝没再说什么。
  花都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反正她的花就和她的人一样,在别人眼里都好欺负。
  但等红云一走开,她便悄悄跑了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花已经被摘了,卫琼枝还是想出去找找花的残骸。
  卫琼枝找过了一间又一间的院落,有时里面的人会抬头看看她,有时那些人也不理她,遇到和善点的,她便会问一问,但他们都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侯府,还剩侯府几位主子那里没去过,卫琼枝也没打算再去了,她和这些人从来就说不清楚。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觉得有些累了。
  卫琼枝找了个地方稍稍坐了一会儿,便慢慢走回去,顺路再看看有没有漏下的。
  ***
  觅心堂内,红云正急急跑来找张妈妈。
  张妈妈见她满头的汗,便问:“怎么了?”
  “糟了,这下糟了,”红云气喘吁吁地拉住张妈妈,“世子在吗?琼枝姑娘发现花被人折了,我这会儿找不到她了!”
  闻言张妈妈霎时紧张起来,责怪道:“你怎么不看好她?”
  红云都快哭了:“她早上看见花没了,也没哭也没闹,好像并不很在意,只稍稍问了我几句话,我还劝了她几句,她应该是听进去的样子,和寻常根本没什么两样,然后我就做事了,等我回来人已经不见了!”
  “已经到处找过了吗?”
  “我把附近都找了,没见到她人影,反正肯定不在房里了,她平日里都不大出去的,也从不和别人走动,连芳姨娘那里都不去,”红云道,“妈妈您说这下怎么办?她会不会想不开了?”
  张妈妈忙拦住红云不许她胡说:“不至于,哪有人因为几朵花就想不开的,你先别急,说不定就是出去散步了,我让人到处去找——先别惊动老夫人他们。”
  “我就怕她钻了牛角尖,世子呢?我看还是告诉世子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担不起的。”
  张妈妈道:“世子昨日夜里去了林府,眼下都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红云听后也是一惊,“怎么说也未完婚,老夫人和夫人竟肯?”
  张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正要和红云继续商量,却见裴衍舟从觅心堂外走来。
  张妈妈给红云使了个眼色,自己迎上去,便将红云方才所说之事说给了裴衍舟听,只不过言辞间更和缓。
  但再怎么和缓,也改变不了卫琼枝不见了的事实。
  裴衍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为难看起来。
  昨夜他见到她时,已料到可能要出什么事,她看似木木呆呆的,其实一点都不傻,这样的人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便很难再拉回来了。
  裴衍舟吩咐张妈妈赶紧使人到处去找,自己便也又往外走。
  还是他想茬了。
  当时她都已经醒了,便不该再瞒着她的。
  裴衍舟越走心中竟越急,恨不得立刻把整个侯府都翻个遍。
  人在跟前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可有可无,等人一找不见了,却忽然抓心挠肝似的想把人找出来,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好在走到一处假山石背面时,裴衍舟看到了一个身影从小径那里慢慢走过来。
  是卫琼枝。
  裴衍舟的双手一下子攥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是怕她又要跑不见似的。
  卫琼枝心里不高兴,正在想自己的心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裴衍舟锁住了手,也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