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俯仰之间,远处的一个背影忽然闯入视线,宽厚有力,异常熟悉。游书朗微微愣怔,再看便又是凌乱交错的人影了。
  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匆匆放下一瞥之间的思绪,打开手电筒,照进支离破碎的缝隙。
  昏黄的圆柱形光线一扫,游书朗心中一凛,这一处几平方之所,竟然压了这么多人!
  呼痛声,呼救声,在见到手电的光源后更加惨烈。游书朗在这其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手电的光源送过去,他俊目微瞠:“薛副总?”
  薛宝添也是一怔,之后便像见到亲人一样鬼哭狼嚎:“游书朗!游主任!你快救我呀,我踏马要被压死了!”
  游书朗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他迅速分析了这处窄域的形式,随之做出判断。
  “你那处先不能动,动了怕是这里就垮了。”
  “你他妈还记我仇呢是不是?上次不救我,这次也不救我,咱俩不都和好了吗?我都把你的微信分组从‘煞笔’换到‘朋友’了。”薛宝添委屈地抹了一下鼻子,“没想到我他妈终究错付了!”
  游书朗不理他,询问了一个最易施救的伤者,在得知他的脚被木头压着后,起身寻了一块两掌宽的石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爬进了这处狭窄的空间。
  用石头垫起断裂的木头,引导着伤者一点一点抽出他的脚,然后用刚刚营救女人的方式,将伤者带出了废墟。
  “这不是我孙子。”年迈的老妇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往里面指,“我孙子在里边!”
  游书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进去,手电筒的光线只照到了几片布料,他心中一沉,孩子压得那样深,便意味着很难在第一时间得到营救。
  他又救出了一个半身是血的伤者,那人的肩上扎了一块碎木,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游书朗浅灰色的羽绒服染成了一片暗红。
  脸上也沾了血,黏糊糊的不舒服,游书朗用肩头蹭了一下,再次俯下身子。
  “书朗!”一声大喝和着冷风骤然传来,几近脱力的游书朗蓦地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怎么了?伤在哪里了?!”樊霄的声音几乎变了调,他眼中蒙着泪,想要抱紧游书朗,又怕伤了他,“我送你去医院,别怕,别怕宝贝,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的。”
  那个背影原来真的是他,不知为何,被人紧张着的游书朗眼中一热,心绪丝丝络络的缠在一起,道不明喜怒。
  这个怀抱太熟悉了,熟悉到他靠进去就泄了全身的力量。
  樊霄似乎又要公主抱,游书朗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轻声道:“我没事。”
  樊霄已经陷入了某种恐惧,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他的眼泪簌簌落下,执拗的要将游书朗带去医院。
  游书朗用双手捧住樊霄的脸,拇指擦掉他的眼泪,温热的气息与他交融,一字一句的说道:“樊霄,我没事,没受伤,身上的血是别人的,我和你一样,在救人。”
  他说了两遍,樊霄才渐渐的平静下来:“你没受伤?不会死?”
  游书朗又擦去了一颗温热的泪,郑重地说到:“没受伤,不会死。”
  这回,换成樊霄脱力,他脚下一软嘟囔了一句:“吓死我了。”
  忽然,两个人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垂目看去,竟是被一根从废墟中伸出的小棍一下下戳的。
  “你俩换个时间卿卿我我好不好,救我啊,我他妈快成乐山小佛了。”
  “谁?”樊霄问。
  “薛宝添。”游书朗离开樊霄的怀抱,淡声道,“救人吧。”
  废墟中,游书朗向薛宝添伸出手:“能动吗?伤到哪里了?”
  薛宝添这时的声音竟然沉郁了下去:“哪里也没受伤,可以动。”
  “把手给我。”
  一只硕大冰冷的手被送到游书朗掌中:“先带他出去。”
  游书朗这才反应过来,薛宝添身后还有人!
  他支上了手电筒,看到薛宝添用力侧身,露出了背后的人。那个人几乎是趴在薛宝添身上的,将身下的人护在怀里。刚刚由于乱木的遮挡和角度问题,游书朗并没有看到这个人。
  “带他出去,大爷的,压死我了,原来压我现在还压我,比木头都沉。”
  “不行。”同样探进半个身子的樊霄拒绝,“他在你身后,他动你必须先动。”
  “别他妈瞎逼逼,你有家庭地位吗?听游主任的。”
  薛宝添希冀的目光落在游书朗身上,却听到冷静的声音:“我们先带你出去,再救他。”
  薛宝添是唯一一个从废墟里出来,身上却没带伤的。他拍了拍脏兮兮的貂皮大衣,撅着腚对里面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说道:“拜拜了您勒,您今天要是有幸去阎王爷那报到,千万和他老人家说一声,下辈子你做猪做狗都行,千万别做男同了,忒他妈招人烦。”
  说完,他拖着那根小棍儿,穿过凌乱的人群,没了踪影。
  这片废墟下只剩下薛宝添身后的男人和那个深埋的男孩。男孩的奶奶一直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流着泪期盼神明保佑。
  “工程车辆都堵在路上过不来,刚才我进去救人的时候,看到孩子在流血,等起重机怕是来不及了。”游书朗拉开羽绒服的拉锁,“我再进去探探情况。”
  “我和你一起去。”樊霄也脱下大衣,“前面的人都救出来了,现在下面的空间不算小,孩子压得深,地形复杂,一个人怕是不方便救人,我和你去,咱俩尽量第一次进去就将他带出来。”
  “樊霄。”游书朗拦住他,神情犹豫纠结。
  樊霄笑了一下:“你就当我是在你面前作秀,上次作秀,我们不也一起救下了添添,这次也一定能成功。”
  说完,他率先趴在地上,爬入了废墟。游书朗静默了一瞬,便紧随其后。
  里面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两个人爬到最狭窄处,进无可进,却离男孩儿还有一臂的距离。
  而且男孩儿的身前横艮着支离的大小碎木,他的身体夹在了缝隙中,鲜红的血液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也显得惨白寡淡。
  “看那里。”游书朗的手电光线聚焦到一个角落,“我们只需再多向前半个身子,就能将孩子脚边的细木头清理掉,打开一个救援通道。”
  樊霄的身体卡在缝隙中,他上下看了看:“要探进半个身子,就要加宽我们通过的通道,上面的木头不能动,能动的只有我们身下的。”
  他移动身体靠近游书朗,空出自己刚刚趴过的位置,用手中的工具撬动地上的木头。
  细木好撬,轮到粗木就要一下下打碎了再撬,细微的震颤都可能导致塌方,樊霄每一次的动作都是在赌上天的眷顾。
  他又向游书朗靠了靠,两具身体紧密地贴合,隔着薄薄的衣服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这好像是自樊霄的骗局被识破后,两个人离得最近的一次。即便这期间他们上过床,打过架,零距离、负距离都曾有过,却也不及此时亲密。
  游书朗看着樊霄的汗水从鬓角缓缓滑落,他错开目光,压住了自己不该起的念头。
  “唔!”樊霄闷哼一声。
  “怎么了?”
  “没事,掌心有汗,铁签子一下脱手了。”
  敲砸的声音再次响起,樊霄被锋利木屑划开的掌肉迅速渗出血来。
  拓宽了通道,樊霄向前又探进了半个身子。他用手将孩子脚下的碎木清理干净,果真那个地方足够将孩子拉出来。
  但角度是个问题,强硬拖拽只能加重男孩儿的伤势。
  游书朗又艰难地向前爬行了一点距离,他的胸口和后背都被划伤,传来阵阵刺痛。
  伸出手,他拖住孩子的脑袋,然后看向樊霄。
  只一个眼神,樊霄就懂了游书朗的意思,他们一个拖一个拽,可以极大程度地减少对孩子的二次伤害。
  游书朗轻轻点了下头,手上随之用力,樊霄也在此时发力,将孩子从通道拽出了一点。
  反复数十次,孩子终于被拉了出来。樊霄侧身将孩子裹进怀里,一点一点后退,终于退出了废墟。
  “有气,活着。”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人群爆发了热烈的欢呼,两鬓花白的老人长身一跪,向着樊霄的方向,含泪拜谢:“菩萨保佑!”
  樊霄抱着孩子往救护车的方向跑,边跑边回头看向游书朗。已经从废墟中爬出来的游书朗摸出一根烟抛进嘴里,向他挥了挥手,面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樊霄抱着孩子上了救护车,护士迅速的关上了车门,切断了他与游书朗越过千万人,仍胶着在一起的目光……
  救护车拉着鸣笛开走了,游书朗脚下一虚,晃了一下身体,他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不再具备参加救援的能力。
  找了一个角落席地而坐,却意外地发现了薛宝添。
  “你不是走了吗?”游书朗可有可无的问。
  “那个人……怎么样了?”
  “谁?你身后的那个?将你护在身下的那个人?”游书朗向后仰身,吐了口烟,“被其他人救了,听说没死。”
  聒噪的男人反常地沉默了很久,然后咬牙切齿:“护着我?他那是临死也想压我!擦,这次不死,下次爷爷弄死他!”
  他起身走远,依旧骂骂咧咧:“阎王爷下班真踏马早,赶不上回家的二路汽车呀?!”
  第102章 单手解扣子?
  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小男孩对着镜头笑意盈盈,他身旁两鬓花白的老人正在收拾东西,画面框入了她面对镜头的拘谨僵硬,以及并不冲突的一脸笑纹:一会儿就出院,我们可以回家了。
  镜头一转,庄严的礼堂中,很多人在接受表彰。他们被称为最美的逆行者,与死神赛跑,救回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几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披红戴花,青春洋溢,正是那晚被游书朗拦下的几个大学生。
  游书朗笑了一下,双指连点,送了一颗红心。然后息屏,从公交车的座位上起身,在酒吧街附近的站台下了车。
  “游子,你这是坐着公交逛酒吧,该省省该花花呀。”
  喧闹热烈的音乐声中,游书朗被几个大学同学取笑。他长指掐着酒杯,杯中的液体随着音浪微微晃动,轻声淡语:“你们几个但凡谁能想着开车载我一程,我也不会定了不吃窝边草的规矩。”
  一个男同学大手一挥:“下回我接你,这么多年我吃够了女人爱情的苦,不如换换社会主义兄弟情。”
  游书朗的眼神在他身上轻轻一扫,摇头:“也不是随便一棵草就行的。”
  众人哄笑,那男同学一脸沮丧:“都说同学聚会不参加也罢,我就是犟。”
  绕过众人,一个妖娆的女人凑到游书朗身边,半年前在东南亚餐厅用餐时还披在肩头的大波浪,如今已经换成了黑长直。
  “回国才知道现在已经不流行成熟风情款了。”她摇摇头发,“好看吗?”
  游书朗点头:“好看。”
  “就知道你会给出这种直男答案。”女人扁扁嘴,“其实你一点也不像gay,你那个前男友也不像。”
  杯子中的冰块轻轻碰撞,游书朗抬手抿了一口酒。
  “知道我新年许了什么愿望吗?”女人问。
  游书朗送出眼神,表示在听。
  “希望遇到一个渣男,让我虐虐。”
  游书朗轻轻叹气:“张世成挺好的,他等了你很多年。”
  女人拨动头发,很久才回答:“就是因为太好了,才不忍心下手。”她吞了一口酒,“我这种人终究会负了所有人,所以与渣男最适配。”
  “那就和张世成说清楚,彻底断了,别再让他抱有希望。”
  女人无奈苦笑:“下了好多次决心断了,但始终舍不得。我们这种人越缺什么,就越憎恶什么,甚至有时分不清是憎恶还是向往,对于张世成,我舍不得又放不下,怕伤了他,也怕碎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