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左相呢?”他把玩着棋子,忽然问道。
  “啊相爷,这会儿应当还和摄政王在军机阁呢。”王总管打了个盹醒了,连忙回话,“陛下是要见相爷?”
  “不急。”贺子裕又下了一枚棋子。
  王总管心想着他们陛下何时竟学会了这高深玩意儿,等凑近了瞄一眼看,才发现下得是五子棋。偏偏贺子裕还下得十分认真。
  指探入棋盒中,传出清脆的玉石撞击声。
  “陛下,林淑妃提了点心来,正在外头候着。”宦官进来通报说。
  后宫粉黛,红香美人,贺子裕拿棋子的手一顿,这不比和男子贴烧饼来得香甜。一个帝王后宫有三千佳丽,他竟忘了还有妃嫔之事。
  按照小皇帝的审美水平,也不知这林淑妃是何等绝色美人。
  只是贺子裕做鬼时尚且只想着投胎,做人也当不成这人中色鬼。让他替原先的小皇帝宠幸后宫妃嫔,想来还是有些为难。
  “陛下?”王总管见他又发起了呆,提醒道,“林淑妃在外头等着呢。”
  贺子裕回过神来挥挥手,让她进来。
  ·
  “陛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就踏进来一道俏丽身影。
  女子面上脂粉未涂,几分清秀,点心盒子一扔就冲近了,抓起他手上下打量,“陛下,你没被摄政王打吧,我听说他下午的时候欺负了你,我我要替你打回去!”
  “……你要打摄政王?”贺子裕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林淑妃林容儿,就是前几年战死的骠骑大将军,卫国侯林崇的嫡次女。
  这林容儿自幼随性烂漫,是在卫国侯战死后,被小皇帝不顾三年孝期,强行纳入宫为妃的,她那会儿才十三岁。这些年小皇帝虽然脾气差,却唯独听得进她说的话。
  “朕没事,”贺子裕笑道,心中忽然多了几分说不清的难舍之意,他摇摇头抛开这些思绪。“你是为了这个特地过来看朕?还是说馋御厨做的晚膳了,想过来蹭上一顿。”
  “欸,被陛下给发现了。”
  贺子裕勾了勾她鼻子,举止间也不觉得陌生,“那容儿便留下来一起吃罢。”
  林容儿欢呼起来。
  贺子裕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不过不顾三年孝期,纳了人家十三岁的姑娘为妃,好像怎么看怎么禽兽。
  “怎么了陛下,你莫不是脑袋摔坏了吧?”林容儿凑过头来看他。
  “去,你脑袋才坏了。”贺子裕挥挥手。
  林容儿忽然又半蹲下身子,抬眼定定看着贺子裕,好像透过他在寻找别的什么人的身影。“陛下,你没事吧?”
  贺子裕没来由地被这目光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我能有什么事。”
  他漫不经心地扔了两枚棋子回盒,心情忽然也没有那般好了,林容儿见状认定了他被那秦见祀欺负惨了,忽然伸手扒他里衣去,要看有没有伤。
  “林……容儿,你你放肆!”贺子裕急忙捂紧领口,可这妮子力气大到出人意料,一下半扯开露出白净胸膛,他打着她手,挣扎着往外跑,“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朕松开!”
  “不松!我倒要看看摄政王怎么对你了,他是不是打你了!我要找我哥告状去!”
  “你胡说什么,朕是天子岂会被人打,当心朕诛你九——”
  “我爹和我大哥都战死啦,我娘也死啦,就剩我和二哥,贺子裕你要诛谁去?”
  林容儿死拽着不松手,喊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宦官宫婢们赶紧来拦,贺子裕连忙捂着衣裳,穿过他们往外跑去,身上的寒毛却都立了起来。
  不对,太奇怪了,这不该是他会说出的话,做出的反应来。
  他一边往前跑着,思绪却不在前边,四围的喧闹和林容儿的挣扎声一下淡了,他感觉身上好像有东西挣扎着要出来,挣扎着要取代他,正在他满头大汗的时候,王总管忙大喊道:
  “陛下小心——”
  砰的一声,贺子裕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厚实的一堵墙,还带着点温度和瑞龙脑的香,他趔趄往后倒去,猛然被人一把拽起,鼻尖重重一嗑。
  那人又很快地松了手。
  “陛下倒是好兴致,青天白日,衣衫不整,在御书房里和林淑妃嬉戏玩闹。”
  贺子裕捂着鼻子迅速抬起头来,其实那种胆颤心惊的感觉涌上来的时候,他就大概知道自己撞到了何人。
  秦见祀。
  此刻,秦见祀正眼带戏谑地看着他,奇怪的是,刚才身体要被侵占的感觉却在一瞬消失不见,贺子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隐隐觉得像是秦见祀又在无形中帮了他一次。
  后边人皆俯身行礼。贺子裕低下头,下意识背手去遮屁股。“皇叔此刻不该在军机阁吗,怎、怎么会来此处?”
  “陛下口吃了?”
  “朕吃什么?”话刚说完,好像听到头顶人一声嗤笑,多少透露着愉悦,贺子裕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看来陛下这次,倒是长了不少教训。”
  “……那也是皇叔本事滔天。”他低哼一声,随便一掌就能把他打回肉身,偏偏打他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秦见祀与他错身间,目光下移,自然没有错过贺子裕的里衣松散下露出的白净胸膛,和手腕上那几道瘀痕,贺子裕对上这目光,拢了拢被林容儿扯开的里衣,装作不经意地别过头去。
  秦见祀忽然又转身抬起手,比贺子裕高半个头的身形,就这样遮挡住后边的视线将人拢住。
  而他那指节分明的手指攥住贺子裕的手腕,随即漫不经心地摸上瘀痕。
  贺子裕身子一颤,想要躲开却发现身子受压制动不了。
  “皇叔你——”
  “陛下,受伤了啊。”他勾起唇角。
  贺子裕痛苦地眯起眼,这伤还不是拜他所赐,如今又是在做什么。
  “陛下应当还在记恨下午的事情罢,但臣最不喜的,就是有人与臣作对。”秦见祀淡淡地摸着那道瘀痕,忽的面无表情地往下狠狠一压。
  贺子裕猛然倒吸口冷气,忍住闷哼声,随即就听见耳旁传来人压低了的嗓音。“所以陛下最好还是忍耐住性子,以后出言前,三思而后行。”
  阴影里,他被逼出一点生理性泪水,眼尾微微泛红。
  秦见祀低声问:“陛下以为如何?”
  “……皇叔说的是。”
  他很满意这样的反应。林容儿等人正在后边俯身着,判断不出形势,想要起身冲上来,秦见祀随即却放下贺子裕的大袖,转身散漫地放下披风,递给后边的宦官。
  “免礼。”
  贺子裕松了口气,顺势对身后的林容儿递了眼神。她一下偃旗息鼓,像只被割了嗓的鸭。
  “今日议事太晚,索性便在宫里用膳了。陛下应当不介意吧。”秦见祀见状抬了抬唇角,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王总管轻咳一声,宦官连忙端上了第二把椅子。
  “皇叔,淑妃要和朕一起用膳,皇叔是外男,恐怕于礼不合吧。”
  “喔是么,林淑妃?”
  林容儿被点到名,跟着身子一抖。她正犹豫着便对上秦见祀锐利目光,几乎又要吓哭了,先前说要打摄政王的勇气如今都消失无踪,只喊声“臣妾告退”,小手招呼着宫婢走人。
  贺子裕:……
  秦见祀从容往后靠去。“用膳吧。”
  话音刚落,宫婢们就端着菜鱼贯而入。
  原来先前贺子裕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御厨放饭,是因为这帮人知道秦见祀要留宫中,菜先为他温着。
  贺子裕知道秦见祀在朝中的身份定义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骄横到这个份上,连宫中御厨宦官也要时时顾着他的感受,凡事先体贴着他来。
  岂有此理。
  “皇叔,你当真要和朕一起用膳?”
  “看来陛下还不饿。”秦见祀眼也不抬。
  贺子裕权衡再三,还是在位子上坐下。他笃定了秦见祀如此凶狠都是因为郑庭芝的事情,他得快些把这事解决了,以免这位时刻想着弑君。
  秦见祀抬起碗筷,暗卫就开始试菜。
  满汉全席,丰盛异常。贺子裕犹豫了会儿开口说:“……朕把郑庭芝放出宫了,以后无事不会宣他入宫,也不会胡乱再让他升迁。”
  “陛下玩腻了?”
  “没,没,只是朕当以国事为重,……不该如此折辱一介文臣。”
  “好。”
  这就完了?贺子裕抬起眼,看见秦见祀脸上果真没有什么太多的神情。郑庭芝不是他相好吗,难道说只是玩玩就丢的感情,被小皇帝碰过之后就再无兴趣?
  饭桌上寂静无声。
  但是瞧秦见祀这个反应,贺子裕还是放下心来。起码秦见祀不会再因为郑庭芝的事情找他算账,此人如此可怕,非讨好卖乖,恐怕不得苟活。
  贺子裕默默吃着饭,一边观察,发现这人连喝汤都极为优雅,不发出一丝声音。他还以为武将出身的人,在礼节上会不拘一格一些,也没有。
  一桌之上,两人各吃各的,气氛多少有些尴尬。贺子裕终于按捺不住这死一般的寂静,想了想又问道:“皇叔最近有什么缺的吗?”
  “没有。”
  “皇叔下午在军机阁和左相商议什么要事,是边关军情吗?”
  “不是。”
  “……今日这夕阳瞧着还不错。”
  “嗯。”
  “皇叔——”
  “陛下,食不言,寝不语。”
  贺子裕低下头不说话了,只是小声地喝着汤。秦见祀余光掠过边上那道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的身影,端起茶杯时露出一丝笑意。
  ·
  秦见祀用完晚膳,就大步往外走去,身后的暗卫赶紧跟上了他。
  “王爷,这陛下被您这样一治,果真服帖不少。”
  “嗯。”他坐上马车,“虽然聒噪,他若能乖些,本王倒也省力。”
  “王爷英明。”
  第4章 小皇帝和林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