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细细想来,自从几年前把他送走,他们便再也不曾见过了,那时候他还是个不爱说话,一张嘴就结巴的小豆丁,现在应该也很高了吧?
  但肯定没有裴家的这个小妹妹生得粉雕玉琢,讨人喜欢。
  想得正入神,耳边又响起小女娃的声音。
  “漂亮姐姐,你要不要嫁给我哥哥啊?”
  残风掠起浮沙,周遭忽然寂静无声。
  死一般的诡异气氛升腾,裴檀皱皱眉头,圆眸一转:“虽然我哥哥傻乎乎的,但好歹长了一张不错的皮囊,漂亮姐姐你别嫌弃啊?”
  荆微骊哪里敢说话啊。
  她错愕地懵在原地,满是不知所措。
  裴少戈的反应更为迅速,一把抱起这位热衷给自己惹麻烦的小祖宗,不顾她胡乱甩胳膊的抗拒,死死用手捂住她的嘴,连连低头道歉:“阿檀年纪小乱说话,三姑娘切勿放在心上,我回去定好好说教。告辞。”
  囫囵地丢出话,也顾不上听荆微骊的反应,他急匆匆地逃离了。
  而后者则还驻在原地,默默歪头苦恼。
  真是奇怪,明明上次见面她还因为裴少戈那张人神共愤的谪仙面庞而心脏悸动,可为什么这次不仅异常平静,尤其在听见裴檀那么说时,还有些惶恐。
  奇怪,这可太奇怪了。
  秀致的眉心锁成了一团,悄然凝成了“川”字纹,艳而不媚的精致面容呈出荫云。
  她没有忘记起初做预知梦时的念头,那时候她可是盘算着尽可能地同裴少戈扯上关系啊,可现在也才过去不到两个月,可她心里头的指向却早已经偏航。
  “堂姐?”身后的郑芳菲低声喊了喊她。
  迅速收回思绪,荆微骊朝她看过去,回了个让其安心的笑:“没事,只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
  —
  狂奔了十几息,裴少戈终于大口喘着气将臂弯里的小姑娘放下来。
  裴檀还满脸不爽:“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气都没喘匀,裴少戈就开始讲道理:“哪有你这样的,方才冲人家说的什么浑话。”
  “这有什么,”小手在胸前一抄,裴檀凶巴巴地哼道:“还不是哥哥你太没用了,靠你自己根本给我找不到漂亮又温柔的嫂子,我只能靠自己咯。”
  “你这丫头……”
  “裴少戈?”
  话没说完,就被巷口不远处的一道打招呼断开。
  他条件反射地抬头,入眼便瞧见年轻女子一袭红裙,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唇角还沾了点油光,显然是刚吃完什么。
  心脏猛一紧,他干巴巴地回道:“好久不见。”
  照缨挑挑眉,淡然自若地又啃起鸡腿,视线冷冷地在裴檀身上扫过,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冰冷,小家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着急忙慌地躲到兄长的后面。
  还不忘冲她做个鬼脸。
  裴少戈叹气:“你别在意,她就这个不受管的脾气。”
  “我知道,”照缨朝他笑笑,笑得随意又敷衍:“毕竟你小时候不也是这种不牢靠的模样吗,现在不也成了玉树临风的大理寺少卿。”
  “我……”
  “行了,寒暄结束,我走了。”懒得听他再说些又干又馊的话,咬下鸡腿的最后一口肉,她飒爽地一扬下颌。
  裴少戈急了:“等等!”
  照缨回首:“裴少卿还有事?”
  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他试探地问:“樊封呢?我好像许久未曾见着他了。”
  转了下瞳仁,照缨动笑得像狐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裴少戈摊手,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怎么说也认识快十年了,怎么,这点交情都没有?”
  最怵他提及以前的事,眉尾一颤,照缨赶忙说清,以求他速速闭嘴:“王爷这几天日日都去灵阑寺,也不知道在拜啥,裴少卿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转告吗?”
  “没……就是随口一问。”裴少卿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小丫头想来是烦了,一个劲儿地扯他的衣袍,还小声地催促他赶紧回家。
  可她越是如此,裴少戈的心思就越酸涩,几句话哽在喉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折磨着他。
  其实,重要的话不是没有,只是想诉说的人不是他罢了。
  没有再管他的纠结,照缨回敬给小裴檀一个鬼脸,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凝视着她逐渐看不清的背影,裴少戈咬紧了下唇。总觉得耳边的风势更加苍凉,不仅身上凉,心里最柔软的那处更凉。
  不知为何,当年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那夜的月亮被血染红,高挂的牌匾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狂徒踩成好多碎块。
  院墙之内,尽是没了气息的尸首。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尸横遍野,不计其数。
  年幼的少女被生父喂下假死药,躺在尸山堆里才逃过一劫。
  可那假死药是至暴至烈的物件,当他和樊封赶到的时候,虽然假死的药效过去,可少女却高烧不退危在旦夕。
  从那天起,这世上少了一个天资聪慧的烂漫少女,多了个一心复仇的痴儿。
  当年未曾送出荷包再也见不了光,被他锁进柜子里整整十年。
  荷包上锈了鸳鸯,是他亲手绣的,可被小针扎破的伤口也成了再不能言说的情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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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胜琳琅
  ◎“喜欢猫,还是镯子?”◎
  因老家有事,郑氏母女要提前启程回沂川了。
  许是心里有这个堂姐,出发前夜,郑芳菲还提着布兜子特地找了一趟荆微骊,手里带的,是她亲手绘制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螓首蛾眉,韶颜稚齿。
  她倚于秋千之上,周身是馥郁香浓的花丛,偶有蹁蝶飞过,带起阵阵甜气。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
  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
  荆微骊盯着画,弯唇一笑:“我从未在你面前穿过白衣,为何偏偏画了这件?”
  郑芳菲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答道:“正是因为堂姐未穿过,我才觉得若是一袭素白,定是钟灵毓秀,是天上的仙女才有的花容月貌。”
  “你倒是嘴甜。”她缓缓收起画,又喊来青瑶将画挂好,还特地吩咐,说要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没有过多寒暄,郑芳菲起身走了,临出院门,还依依不舍地三回头。
  入京一趟,仿若浮华一梦。
  蜉蝣的梦醒了,她也该朝前看了。
  郑氏母女离开后,荆微骊原本以为能消停几日,可没想到真正的麻烦紧跟着就现形了。
  她那位四弟弟,被接回来了。
  还是荆太师和二哥哥亲自去接的。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愣在梨花椅上,连手里的笔墨洇了字帖都没有察觉。
  青瑶低头瞧见,失声唤她,这才堪堪令其敛神。手忙脚乱地收起笔,最后懊恼地看向这套已经不能再用的字帖,眼中满是心疼。
  “也罢,既不能用了那便弃了。”她低低呢喃,随手将字帖丢开,然后起身,准备去见见那位久违的弟弟。
  虽然跟二哥一样都是庶出,可这位四弟弟的生母,相当有本事。
  二哥的生母是个福薄的,虽然生了儿子但身子骨孱弱,还没出月子便撒手人寰了,二哥便自幼养在荆母身边,同姊妹关系很是亲近。
  但四弟弟不同,那位不仅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还死死攥住儿子,不仅时常到荆母面前晃悠显摆,还动了不少下作肮脏的手段。
  偏偏那两年正赶上朝廷大乱,荆太师分身乏术无法顾及内宅,这才让人找到了可乘之机,着实是把苑内搅得不得安宁。
  而荆母,也香消玉殒在那年冬夜风雪中。
  没两步的功夫,荆微骊就带着青瑶到了祠堂。
  许久未见的人正跪在蒲团上,在生父的引领下跪拜先祖们。
  瞅见她来,荆太师不自然地皱了下眉头,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让他先带小女儿出去。
  “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一到院子里,荆微骊便按耐不住,马不停蹄地问出来,迫切地想要知道事情原委。
  荆云泉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几日前庄子传来消息,说阿漱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郎中去看了也说这孩子身子骨弱,恐落下病根,父亲实在于心不忍才将他接了回来。”
  “原来如此。”荆微骊不再多问。
  哪里是什么于心不忍,只要想接回来,多的是理由借口,无不是正好赶上了这么一场病罢了。
  看出小妹的不适,二哥又问:“那孩子是个乖巧的,想来不会同他生母那般。”
  “我明白。”她抬起头,扯出一个令兄长安心的笑,心底落寞,没了继续说客套话的兴致。
  没有进去见人,荆微骊只说自己身体有恙,怕过了病气给孩子,说完就转身离开。
  没有回绣楼,她直接奔往灵阑寺。
  那里摆着母亲的牌位。
  寺中香客不断,梵音阵阵。
  从沙弥罗僧的念经声,再到时不时响起的木桩撞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