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看到信,陆璘又惊又恨又悔。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施菀的生辰……哪怕,他们是三年的夫妻,他本该是最了解她的人。
  相比于上官显和丰子奕,他一时竟觉得,自己不配与他们角逐。
  直到想起她曾真正喜欢过他,他那因愧疚而暂且熄灭的斗志才又燃烧起来。他从前的确不对,所以才导致和她错过,只有好好弥补之前的错,才不致让两人抱憾终身。
  第三封信只与第二封信隔两天就到了,可见李由信发得急,陆璘收到信便怕是有什么意外,等见了信的内容,脸上不由一片冷白。
  施菀发了高烧,昏迷、寒战,咳嗽,疑似感染上了瘟疫。
  这是他最怕看到的结果。
  将信盯着看了半天,陆璘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安陆病人服药的情况来看,有七成到八成会在十日内治愈,另有两到三成不见效,最后也有一成人会死去。
  而且整个荆湖北路都缺药,其中以安陆云梦两县最缺,有了药方,也弄不到药。
  陆璘不知云梦县的情况,不知能不能给她足够的药,也不知她服药后会不会有好转。
  她本就体弱怕冷,又如何抵得过瘟疫?
  收到信时,正好是傍晚,陆璘凝神思虑片刻,叫来一名衙役,和他道:“拿我手书去杏林馆,抓十剂退瘟散,包好拿去我家中。”
  接着他又叫来杨钊,将县衙事务交给了他,然后便匆匆回家中去换好衣服,拿了几样东西,带上长喜,在送信杂役的带领下骑了马往云梦县而去。
  两县距离近八十里地,他骑的马只是安陆有的最普通的马,体力速度都是一般,加上是夜路,所以走得并不快,夜幕降临时出发,到凌晨天刚刚露出朦胧的一丝亮光才到了云梦县,云梦县也在戒严中,设了关卡,好在李由派出去送信的杂役手上的令牌,带着两人进了城。
  陆璘是安陆知县,本就不该私自离开安陆任上跑到云梦来,加上云梦官员若知道他来了,也会有诸多猜想,以致节外生枝,所以他出来时就穿了一身寻常布衣,到了云梦,也没自己行动,而是让杂役去悄悄通知李由。
  李由得知他竟直接过来了,大吃一惊,当即就随杂役出来。
  李由与其他安陆县过来的人都一同住在云梦县驿馆内,得到消息后从驿馆出来,走了半里地,才在一处树林旁见到陆璘。
  如今已经立了冬,莫说夜里,就是白日都冻得瑟瑟发抖,陆璘在马背上吹了半夜寒风,又不能进驿馆,只能等在这野外,实在是让人担心。
  李由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要给陆璘披上,陆璘拦了拦,问他:“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由只好收回斗篷,回道:“施大夫是前日半夜开始烧的,她不愿再住驿馆,就住进了距驿馆不远的一家客栈,那里被云梦县县衙征用了,住着些官府里染上疫病的人。自她过去,我便见不着她了,但也没听到不好的消息,我想大概情况是稳定的,另外上官大夫也随她一起过去了,似乎是亲自照顾她。”
  听到这消息,陆璘意外地庆幸施菀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和上官显一起,也庆幸上官显医术高明,更庆幸上官显对她有意。
  这样,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她,有了他,她也没那么容易加重病情。
  他又问:“那这里的药够吗?我从安陆带了药过来。”
  李由连忙道:“这里的药的确紧缺,但我敢保证,云梦官府一定不会少了施大夫的药,不说施大夫在为云梦县病人治病,就说若是施大夫在这里有什么不测,他们怎么向安陆县交差?”
  陆璘这时缓下一口气。
  的确如此,其实这些他都应该想到的,她不缺人照顾,也不缺药,他就算过来对她也没有任何帮助,只是……比起她需要他,他更需要得到她的消息而已,他做不到待在安陆等李由的来信。
  话说到这里,李由很快道:“天快亮了,要不然我等天亮就去客栈看看施大夫的情况,再出来禀报大人?”
  陆璘将自己包袱里的药给他:“带上药,就说是你出发前备好的。”
  ……
  云梦县客栈也被下令不许开业,驿馆与县衙都是陆璘不能去的地方,最后李由将他带到一处土地庙让他暂且歇息,自己去看施菀。
  没想到他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道:“客栈的人说施大夫还睡着,我没见着她,但听说她昨夜醒过一次,似乎还算稳定,不过我得知今日县衙安排了民夫去客栈烧艾,人员混杂,大人要不然扮作民夫一起去?兴许能有机会去看看!”
  长喜在一旁道:“那怎么行,那地方是住病人的,也太危险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何时过去?”陆璘问。
  李由回道:“大概是在正午,大人先歇息一会儿,我替大人送些热的吃食来,然后去安排。”
  陆璘道:“不必了,我们带了干粮,你去安排民夫的事就行了,确保万无一失。”
  李由点点头,“那我先过去了,大人歇息着。”说完他就匆匆离去。
  土地庙里没人,但也冷得很,寒风呼呼往里灌,长喜想着带的那几个馍都硬得像铁,只能泡了水下肚,但水又似冰水一样,他倒是无所谓,但公子一向吃得精细,如今受了寒,又吃这个,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但很显然,不管是公子还是李师爷,都不在意他想的这些,他知道自己提也是白提,所以只能闭上嘴,坐到公子前面去,帮公子挡着点风。
  一个时辰后,李由过来,和陆璘道:“好了,民夫的事安排好了,大人随我过去吧,但我怕人多了扎眼,只和那管事说了一个人。”
  陆璘吩咐长喜:“你在这里等着。”说完转身要走,想了想道:“你和我换一下衣服。”
  他虽也穿着布衣,但衣服毕竟新一些,看着就不像民夫,长喜的不新,但也不太旧,只是长喜个子比他矮一些,衣服给他穿上身就短了一截,不好看,也不得体,看着倒像是多年前的旧衣服或是借来的衣服,再往脸上抹些香灰,倒真有几分民夫的样子。
  李由带他去见了管事,然后运着艾条进了客栈。
  领着民夫做事的也就是杂役,杂役知道这客栈里都是染着瘟疫的人,便只吩咐民夫进去烧,自己并不进入,其他民夫也害怕,倒给了陆璘机会,在楼下烧了几处,便拿着艾条去了楼上,从走廊里开始,隔几步点一根艾条。
  到第三间房,门外挂了“人”字木牌,李由说过,她就住这间房。
  这时一名仆妇端着药从楼下上来,推开人字间的门进去。
  陆璘侧过头,就从门缝里看见上官显在里面,仆妇问他:“施大夫醒了,可以喝药了?”
  她问完,很快又“哎哟”一声,道:“有风,我把门关上。”说着就过来准备关门。
  陆璘只是低着头没吭声,将艾条在房门前点燃。
  仆妇看他点艾,自语道:“要不然就开着,把里面也薰一薰。”说着果然没关门,又回去了。
  里面传来上官显的声音:“施大夫,能喝药吗?药煎好了。”
  陆璘抬眼往里面看,看不见施菀,只能见到上官显端药站在床边。
  那边施菀也没有开口,也许只是点了点头,上官显便道:“劳烦桂婶将她扶起来。”
  叫桂婶的仆妇将脸上的面罩在耳边紧了紧,过去扶起施菀。
  他在门外,这才远远看见她的脸。
  本就小巧的脸,此时下巴似乎更尖了一些,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似乎还未完全退烧。
  他听见上官显的声音:“你坐着,我喂你。”
  施菀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接过碗。
  “你小心。”上官显说,松开拿碗的手。
  施菀接了药碗,皱着眉头将药大口灌下。
  喝完药,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唇,转过身去咳了两声。
  “你们离我远一些,别也染上病了。”
  仆妇不由退后了两步,上官显却还坐在床边,温声道:“没有事,别想太多,给你个好东西。”说完,他将手在施菀面前摊开。
  “糖?”施菀轻声笑了起来,接过糖,放进了嘴里。
  “你精神比昨晚好了很多。”上官显说着,朝她伸出手,施菀也不用他说就将手腕伸出来,给他把脉。
  上官显看了看,说:“脉象也还好,若是今晚不再高烧,说不定就退下来了。”
  “1我自己也觉得好了一些,只是劳烦你,一直在这里看顾我……”
  “远在他乡,也就我们能互相照顾,要是我病了,也得你照顾我。”上官显说。
  施菀又咳了两声。上官显连忙道:“你快躺下,等一会儿吃一点。”
  “嗯……”
  仆妇端了药碗要出来,陆璘别过脸,拿了艾条去前面一间房前点了。
  等到仆妇出来,带上门,他的艾也点好了,再回头看看那门一眼,目光微微一黯,不再停留,低头下楼去了。
  她似乎好转了,那就好。
  上官显亲自在这里照顾她,自然是比他强过百倍。
  第87章
  到了楼下,陆璘又往楼上看一眼,这才出门去。
  心里确定自己在这儿毫无意义,但他还是留到了傍晚,在土地庙里裹了片草席勉强眯了会儿,到李由送来消息,得知她果然完全退烧了,才与长喜一同骑马回去。
  这一趟,明明见到的是好消息,却又高兴不起来。
  患难见真情,她和上官显会出现真情吗?如果她确定与上官显情投意合,决定结成良缘,他又该如何?
  若他还要去纠缠,是不是太过分了呢?真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就该放手了?
  这些思绪,让他心烦意乱。
  当日下午,陆璘与长喜一同连夜赶回安陆,半夜才到家中。
  到第三天,李由又送来了信,信中称施菀的病确定好转了,人已经完全退烧,能从床上起身了。
  再过两天,信上便说施菀已经完全恢复,马上就要开始忙疫病的事。
  然而也是这一天,陆璘却开始发烧。
  送信的杂役将这消息带回了云梦,李由思虑一会儿,当即立断去与云梦官府道别,要即刻回安陆。云梦官府得知陆璘竟也病倒了,自然是立刻放行。
  施菀病情刚好,还没从客栈搬回驿馆,李由便在出发前特地去了趟客栈,一来与施菀和上官显道别,二来告知她陆璘生病的事。
  听见消息,施菀吃了一惊,问他:“陆大人是染上了瘟疫还是普通风寒?那边有消息么?”
  李由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所以急着回去看看,只是正巧我送信回去,原本信使都是去县衙将信交给大人,这一次却听闻大人病了,高烧不退,信使着急,就赶紧回来将消息告知我。”
  “安陆疫病不是已经要结束了么,怎么陆大人还会染上?”施菀问。
  一旁上官显说:“既没有确定是瘟疫,兴许只是普通风寒。”
  陆璘临走前告诫过李由,不要透露他来过云梦的事。
  但李由替主子着想,觉得多少有些吃亏,辛苦来一趟却不说,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有意回道:“或许,大人是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吧,施大夫知道我家大人,一腔赤诚,不在言辞上,只在心里。”
  这话一出,施菀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但上官显却多看了李由一眼。
  他明白李由这个人,做事圆滑,滴水不露,绝不会说什么指代不明、含糊不清的话,除非这就是他的本意。
  所以,他是在暗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