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王壕狂笑?声中,花一棠后退半步,敛去了脸上的神情,“凌司直,都听到了吧?”
  凌芝颜点头:“明庶,调取近十年扬都及其周边的重大命案卷宗和海捕文书。”
  王壕瞳孔倏然缩了一下。
  花一棠敲着?扇柄:“听你的话,那黑|鬼脸应该是江湖人,武功不弱,行事风格张扬,在?绿林中定?有名号。我在?扬都也?算有些人脉,更不用说消息灵通的净门,但我们皆未听说扬都有这号人物,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此人在?扬都隐藏了他的江湖身份。”
  “江湖人最重名声,他既然做了这么大的案子,为何不敢说名号,甚至连脸都不敢露?”花一棠慢悠悠踱步,“原因也?不难猜,其一,他的江湖名声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搞不好是臭名昭著,其二,他身上十有八九还背着?其他人命官司。将这些条件连在?一起,他的身份简直就是呼之欲出——”
  说到这,花一棠正好转到凌芝颜身前,瞟了他一眼。
  凌芝颜实在?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暂且配合,道,“朝廷发下海捕文书的重犯。”
  “如此一来就简单了,只需根据此人的身形特点对照海捕文书的画影图形筛选比对,便能辨出此人真正的容貌,净门和官府合作?搜索,查出他在?扬都的伪装身份和藏身处那就是——”花一棠吐出四个字,“易、如、反、掌!”
  王壕冷笑?:“花一棠,你是不是傻?每年朝廷发出海捕文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们查一年都查不出来!”
  王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随安就知道,他已经被花一棠绕进去了。
  这里没有电脑,天?知道一份一份比对海捕文书要花费多长?时?间,这个道理花一棠不会不懂,但偏偏这么说,八成还有后招。
  果?然,下一秒,就见花一棠啪一声甩开扇子,得意道,“扬都人人皆知,我过目不忘,王长?老不会不知晓吧?”
  王壕:“就凭你一人?”
  花一棠:“就凭我一人,一个时?辰足矣。”
  凌芝颜愕然,靳若惊呆了。
  林随安眼皮乱抖:好家伙,感情这家伙的后招就是吹牛?
  “哈哈哈哈哈哈,”王壕大笑?,“果?然是扬都第?一纨绔,吹牛都不打草稿。”
  花一棠没说话,只是笑?着?,俊丽的五官在?阴暗的狱堂中熠熠发光,那是从骨子里散出的无与伦比的自信。
  王壕渐渐笑?不出来了。
  “王壕,此时?早早招供,本?官或许可以酌情轻判,”凌芝颜持续加码,“若待凶徒归案,你的供词可就一钱不值了。”
  王壕梗着?脖子,“我……我早已经生死之置于度外,我、我愿以我之身,换英雄之伟业!”
  花一棠、凌芝颜的脸色沉了下来。
  此人根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疯子。
  岂料就在?此时?,林随安突然笑?了,笑?声在?狱堂里荡起冷冷的回音,配上她忽明忽暗的瞳光,愈发诡异恐怖。
  众人皆是一惊,心道这小娘子莫不是又?要发飙?
  “真是蠢得可笑?。”林随安道,“王壕,难道你还未发现,你才是那个被祭刀的人。”
  王壕:“什么?!”
  “若那位英雄真如你所说武功盖世,为何不敌几?个衙吏和一个小白脸大理寺司直,只能仓皇逃走,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壕:“自、自然是因为你们这些官府的走狗人多势众,以多欺少?——”
  “那我呢?”林随安指着?自己?,“我一个娇弱的小娘子,竟然和这位武林高手对战几?十招还能全身而退,你觉得合理吗?”
  王壕神色微变,心中不由也?犯起了嘀咕。
  根据他和林随安交手的经验,这小娘子虽然有几?分功夫,但比起那位显然差了一大截,如此想来……的确不太对。
  可惜王壕却?不知,林随安与他对战之时?,已经处于衰弱期,武功力气?都打了个对折。
  而听到林随安自贬的众人,脸皮皆是隐隐抽动。
  她居然有脸说她娇弱?
  林随安:“我只说两点事实。其一,对战之时?,他明明与你近在?咫尺,且有余力,却?从始至终没帮你一次。其二,靳若和张长?老已经查到你是内奸的证据。”
  王壕脸色刷白。
  “接下来,是我的推测。”林随安放慢了语速,“你的身份已经暴露,对他而言,你已是弃子,所以他打斗的时?候放水,逃走的时?候弃你于不顾,将你留给了官府,他便可趁机全身而退,找个地方摘了面具,摇身一变,又?是良民,官府找不到他,便只能把你当做真凶交差,到时?案子一结,他便安全了。几?年后待此案淡去,他回到江湖,便可四处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而那时?的你,已经成了他东山再起的垫脚石。”
  “一派胡言!这都是你编的!”
  “这些都是我基于事实得出的推论。”林随安道,“有道是,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那人掏心掏肺,可他对你如何?不必我说,你心中最清楚。”
  说完这句,林随安便不再说话,给王壕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
  她很有信心,这一整套的“无中生有、挑拨离间、逐个击破的攻心诱供计”是跟凌芝颜学的,王壕的心理防线已被花一棠说得摇摇欲坠,她再补上这一刀,定?能击溃他对黑|鬼脸的信任。
  王壕的脸越来越白,全身剧烈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足足经过了半盏茶的激烈心理斗争,全身肌肉颓然松懈,开口道:“他说他叫东晟,我们每次见面都在?卷玉坊的四时?茶肆。”
  终于撬开了他的嘴,众人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凌芝颜抓紧时?机追问:“真名还是化名?”
  “过所上的名字。但过所不知真假。”
  花一棠:“哦?原来你查过他啊。”
  王壕脸皮抖了抖,“他说以前做了不少?锄强扶弱的义举,被朝廷通缉,后来做了新身份,潜伏于扬都,伺机谋划大事。”
  凌芝颜:“所谓的大事是什么?”
  “他说扬都苦纨绔久矣,他要替天?行道。”
  花一棠嗤笑?一声。
  林随安心中狂翻白眼:但凡有两颗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严鹤、白顺和蒋宏文都是他杀的?”
  “严鹤一案我并不知情。三日前他联系我,说要去流月楼行事,让我利用净门的关系帮他传递消息给官府。”
  “在?流月楼藏匿尸体的是东晁?”
  王壕点头。
  “蒋宏文呢?”
  “我帮他处理了尸身部分。”
  “人头呢?”
  “我没见到,大约是他自己?处理的。”
  “你们如何避开的不良人和巡城卫?”
  “我只是依他的话行事,其余皆不知晓。”
  “今夜为何驾车招摇过市?”
  “东晁说,要把事搞大一点。”
  “车上的焦尸是谁?”
  “不知道。马车上看到尸体的时?候,已经被烧焦了。”
  “也?就是说,你只是帮他抛尸,并未参与杀人?”
  “是。”
  “你们用何物运送尸体?”
  “马车。”
  “有什么特征?”
  “流月楼的时?候,是白家的马车,凌三坊和今夜都是普通马车,随处可见。”
  “马匹呢?”
  “每次都不一样?,大约是租的。”
  “你们在?何处汇合?”
  “蒋宏文的时?候是在?凌三坊外,他告诉我时?间地点,今夜是在?亥正时?分,京云坊外——”王壕顿了一下,猛地抬眼,“半年前,有一次他吃多了酒,曾说过一嘴,他在?京云坊有个铺子。”
  “什么铺子?”
  “我不知道……”
  花一棠又?嗤笑?一声。
  “我真不知道,”王壕眸光暗下,“如今想来,可能真如这位小娘子所说,我其实……并不了解他。”
  *
  根据王壕的口供,凌芝颜命画师描绘了东晁的画影图形,由明风带着?不良人迅速前往京云坊搜查,京云坊住户八千有余,商铺少?说也?有两千,尽管有靳若和净门的帮忙,查起来也?颇费时?间。
  线索还是太少?,必须多管齐下。从府衙牢房出来,众人又?马不停蹄去了敛尸房,两个仵作?已经验了许久,见到凌芝颜,吓得冷汗都下来了,齐齐跪地,口呼无能。
  “回禀凌司直,这具尸体损毁的太过严重,属下、属下还没检完……”
  凌芝颜脸色不甚好看,“死因?”
  仵作?:“不知。”
  “年龄?”
  “不明。”
  “性别?”
  “应该是男的。”
  “……”
  林随安绕着?尸台转了一圈,尸体黑如焦炭,体型也?因为焚烧变了形状,不知内部的脏腑——唉,就算脏腑尚存,以这个时?代的验尸技术,也?验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林随安的目光投向了黑漆漆的头颅,眼窝中没有眼球,只有两个幽深的黑洞。
  这一次,她什么都没看到。
  看来无论有没有眼球金手指都可以发动,但必须有头颅,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林随安皱眉,细细回想之前金手指看到的景象,这一次画面又?变回了原本?的清晰度,只是好死不死撞上了她的短板,文言文阅读。
  此人回忆里的应该是一本?轴书,上面写的“十酷”到底是什么鬼?看不懂啊!
  “林随安!”花一棠的声音猝响在?耳边,吓得她一个激灵,就见花一棠双眉微蹙道,“你脸色不太好。”
  经过这焦头烂额的一天?,若说不累,那肯定?是骗人的,尤其是之前战斗身体失控后,诡异的疲乏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层层堆积,现在?的林随安已是强弩之末,全靠硬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