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说罢挥动鞭子,扬长而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先撑不住!
  门里的伙计,倚着门,看笑话似地看着她。
  虽然以他们的地位,做不到像裴三和凝梦一样硬气,但眼中的嘲讽,也像一根根刺一样扎来,好像在说——
  一会,不会来求我们吧~
  袭红蕊看着一个个离她远去的人,终于忍不住埋头痛哭起来。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就那么一直抱着胳膊蹲在原地。
  店里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没劲了,纷纷转身,三个凌乱的脚步,匆匆而来。
  袭红蕊埋在胳膊底下的脸,终于咧出一个遮也遮不住的笑。
  可算来了,知道她在这外面蹲一天有多遭罪吗,就算是在树荫底下,也很热好不好!
  呵呵,笑吧,笑吧。
  过了今天,这个鬼地方,她可就再也不回了!
  第20章 滴水之恩
  袭红蕊酝酿了一下情绪,逼出些眼泪,泪眼朦胧地抬头。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来的根本就不是那仨人……
  宋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匆匆前来,看着地上的袭红蕊,露出惊喜的神色。
  然而很快就注意到了她雾气朦胧的眼睛,不由一愣,焦急地上前扶起她:“红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袭红蕊蹲在原地,看着她微微发愣,怎么也没想到,最先来的居然是她。
  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反应好了,撑着大柳树想要站起来:“怎么是你?”
  见到袭红蕊本人后,宋寡妇的心瞬间放下了,伸出一双粗糙的大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和她一起拍着裙子上的土。
  一边拍一边说着:“前些天不和姑娘说租舍子吗,昨个终于弄好了,就想给姑娘报个喜,结果到您那,没见到姑娘人,倒是看到了一些陌生人,我没敢上去,就想着今天再去一趟,见姑娘您本人。”
  “今天去的时候,刚好碰上裴郎君回来,我以为车上的是您,就去打招呼,结果不是,裴郎君看我的脸色还挺不好的,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寻思着你们不是吵架闹气了。”
  “这大晚上的,外面不太平,您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个人我害怕出事,就找来了,没想到还真给我找到了。”
  “我说姑娘,两口子过日子,上嘴唇没有不碰下嘴唇的,我不知道您和裴郎君值为什么闹气,但不是这么个闹法,该忍的时候,您就忍一下,反正也不会掉块肉,这一个家里,毕竟老爷们才是天,您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能拧过大腿,该忍的时候,还是得忍着点……”
  袭红蕊最不耐烦听这个,撑着她手臂站起来:“你个蠢笨的田家妇知道些什么,还敢教我!”
  宋寡妇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但红姑娘聪明是聪明,真论起过日子,却未必如她,性子这么烈,将来肯定得吃婆家的气,这么耐不住,不知得遭多少罪呢。
  可聪明人最怕的一点,就是心里有主意不听劝,宋寡妇一看袭红蕊忿忿不平的脸,就知道凭自己,断然是劝不住的,只能又叹一口气,问起了别的:“吃饭了吗?饿了吗?”
  袭红蕊没好气地推开她,自己站起来:“不饿!”
  然而为了演的够像,够可怜,袭红蕊当然不会半道去吃饭。
  这一天来,除了早上那碗馄饨,竟是水米未进,有心气撑着的时候,半点不觉饿,没了那股子劲,顷刻间肚子咕咕叫起来。
  袭红蕊:……
  宋寡妇:……
  “红姑娘要是不嫌弃,还是先去我家落落脚吧,我给您整口热乎饭。”
  袭红蕊抿起唇,看了她半天,最终还是没精打采,无所谓道:“那走吧……”
  ……
  宋寡妇租的,是一个廉租舍,带个巴掌大的小院,屋里只容一个锅台和土炕,周围一排排都是城里做工的,偶尔有赶考的举子,拖家带口地住在这里。
  为了招待袭红蕊,宋寡妇特意买了一小袋面粉和一条猪肉,让袭红蕊先在院子里坐着,一会给她捞碗面条。
  大毛小丫听着娘亲的吩咐,颠颠地跑过去支好桌子,然后给袭红蕊放了一个小马扎。
  弄完后,自己却跑进屋里,扒起了锅台。
  宋寡妇将面和好后,放在一边醒着,伸手拎过那条挺好的五花肉,按在菜板上,切成带肥带瘦的细细丁子。
  大毛小丫见机抱起柴火,烧起锅来,等锅热了,宋寡妇拿猪油润润锅,取一小撮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花椒,煸出辛味,等味出了,立时下肉丁,细细煸炒起来。
  滋啦啦的油香味,顺着门口飘到院子,不说大毛小丫,袭红蕊都咽起口水来。
  等烧好卤子,又烧了一锅滚烫的热水,宋寡妇端起面板,拿小刀刷刷往锅里削面,不一会,就滚开了。
  摘下墙上的笊篱捞出面条,在旁边盛着凉水的盆里一过,扣进碗里,浇上油香四溢的卤子。
  一碗不凉不热,夏天里正宜吃的肉丁打卤面,就好了。
  宋寡妇洗好筷子,抹好桌子,将大碗面条放到袭红蕊面前,殷切地擦擦手:“红姑娘,我们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别嫌弃!”
  袭红蕊:……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好歹是相府千金的贴身丫鬟,就是厨房的婆子想要巴结她,也不会拿这么寒酸的猪肉面。
  但是闻着面条湿润的香气,眼里不知不觉,就掉下两滴泪。
  她明明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的,可不知是不是最近打开了泪闸,以至于眼睛不好使了。
  宋寡妇心糙没注意,袭红蕊就自顾自把眼泪眨掉,伸出筷子扒了一口面,含糊道:“你这一碗面的恩情,我迟早会还的。”
  宋寡妇搓了搓衣角,忍不住笑起来:“姑娘可别说这样见外的话,我们娘仨能在大梁城落脚,都亏了姑娘您,您救了我们的命啊,这样的恩情,我们就是做牛做马,也是要报答的,何况只是一碗面呢!”
  袭红蕊哼了一声。
  这样的人家,就是做牛做马,又能报答几分呢?
  她才不指望这个。
  市井工人住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不合群的马车辘辘声,这才是她值得的依靠。
  于是眼睛一软,滚下泪来。
  宋寡妇一惊,低下头就要去看:“红姑娘,你怎么了?”
  还没等她伸出手,就有三个人冲进院子,打断了她:“红姑娘,你怎么了?”
  袭红蕊转头,看向被德仁和秦行朝搀进来的崇文帝,嘴角一撇,趴在腿上大哭起来。
  崇文帝看着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的袭红蕊,眼尾红彤彤,湿漉漉的,鬓发因为一天的狼狈微微散乱,脸颊上还抹了点灰,却带哭不哭的。
  一见他,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当即仰着脸放声哭起来,活像是被欺负了找不到主人的小兔子,等主人回来,就放肆告状,崇文帝的心都要碎了。
  快步走过去,弯下腰看着她:“这又是受什么委屈了?”
  “嗯嗯嗯~”
  袭红蕊哼唧着转头不理他,崇文帝也不恼,又迈着小碎步跑到她另一面,耐心地低下头去,捋顺着她的脊背道:“快跟黄老爷说说吧,别让黄老爷着急!”
  袭红蕊这才止住哭声,抬起一张梨花带雨,可怜巴巴的脸,竹筒倒豆子般把今天的委屈说了个遍。
  “我哪个有霸着客人不放,明明是客人要来找我的!我天天为了店里的生意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多得一文钱,他们干什么还这么说我!其他人也就罢了,连裴三也这么说,他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啊!呜呜呜!”
  自回去后,崇文帝就一直派人盯着玲珑阁呢,阁中发生的事,他自是全知道。
  今天这事,还真是小丫头受了委屈,她招揽顾客的积极性,还有谁比他更清楚,满阁的人,论起缠着人买东西的本事,哪个超得过她去。
  小丫头心思单纯,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崇文帝这个当皇帝的,却一眼看的明白。
  还不是那个叫凝梦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忌惮红丫头这个能干的“大将”,就撺掇着老人,一起排挤她,给她气受,让她在阁中待不下去。
  这丫头也是气性大,不耐气,被人掐着心窝子戳几下,竟是真的先把自己气走了。
  崇文帝看着她又落魄,又委屈,又生气的完蛋包样,不禁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小脑袋,和哄孩子似地安慰道:“不气不气,都是他们不好,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咱们不理他们了!”
  袭红蕊听他这么说,才好像发泄完了心中憋闷的郁气,仰头放声大哭。
  等宣泄完了,睁着红彤彤的大眼睛,抽噎地看着他们:“你……你们……怎么在这啊……”
  见她哭过劲了,几个人相视一眼,德仁上前一步谄媚道:“我们今个正准备去玲珑阁找姑娘,却没见到姑娘人,心下好是担心,着人一打听,说姑娘来这了,就找过来了,这可真是个偏僻地,好个找呢!”
  袭红蕊听他们这么说,也没怀疑,抬起帕子擦脸,一边抽噎,一边尽力保持得体道:“谢……谢谢你们……宋大婶把我接回来的……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面……”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宋寡妇,和桌子上的面。
  崇文帝一听汇报,处理完事,心急火燎地就出来了,哪顾得上吃饭。
  看着袭红蕊面前白花花,撒着臊子的大碗面,从没见过这种市井粗食的他,立刻来了一些兴趣,点点头:“也好。”
  袭红蕊便抬头看向宋寡妇道:“婶子,给大官人上碗面。”
  自打这仨人一进来,宋寡妇就看出这仨人的穿戴,和通身气度,断不是普通人了。
  一听这,连忙一叠声地应诺,抱着两个孩子进了厨房,不多时,又端出一碗面。
  秦行朝铺好坐垫,让崇文帝坐下,摆出一双自带的银筷,放到崇文帝面前。
  崇文帝拾起筷子,浅尝了一口,味道有些新奇,宫中从没有这样的吃食,不由道了一声:“好!”
  抬头,发现大毛小丫正眼巴巴看着他的碗里,努力咽口水,不禁有些新奇:“他们也想吃吗?”
  宋寡妇连忙抱起两个孩子,拢到怀里,谄媚道:“大官人,您吃您的!”
  崇文帝呵呵一笑:“不必这么拘束,既然今日朕……正好来到这里,便都无拘无束,随意用餐吧。”
  袭红蕊也笑着看向宋寡妇:“婶子,都上来吧,大官人人很好的。”
  宋寡妇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但既然袭红蕊说了,那总是没错的,于是又上了两碗。
  德仁和秦行朝拒绝了,宋寡妇看了袭红蕊一眼,征求她的意见后,将这两碗面给了两个孩子。
  这么厚的肉卤面,赶上过年了,大毛小丫馋这口很久了,拿到手,顿时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宫中人用膳,都注意仪态,从不敢忘形,看到这副别开生面的狼吞虎咽相,不知为什么,食欲突然大振,最后崇文帝竟也跟着吃了一碗。
  等过后看着空碗,只觉十分畅快,又道了一声:“好!”
  抬眼看着逼仄的小院,不复刚才的皱眉,倒体会到了一些农家意趣。
  心情愉悦地看向袭红蕊:“既然店里的人排挤你,你这几日也别去了,来我府上住些时日,如果世子府的人来找你,我自会找他们理论。”
  袭红蕊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别扭道:“不!我就在这!”
  崇文帝微微仰起身子,不解地看着她:“这又是为什么?”